粉红的桃花开了,雪白的梨花开了,黄灿灿的油菜花开了,紫里夹黑的蚕豆花开了。农民们笑迎春风,在麦垄中松土,准备套种棉花。
田埂上,放着一箩筐棉籽。这些棉籽刚用药水消毒过,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大蒜般的气味。
棉籽伸出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老赵带着农民们把棉花畦整得平平坦坦、整整齐齐,下面还加了基肥。棉籽见了真高兴。这田块紧挨着一条河。田块与河之间,有一个长长的,但只有一张床那么宽的斜坡。咦,在这斜坡上,也有两老、两小在那里播种哩。
“他们是谁?在播种什么?”棉籽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它仔细一瞧,觉得那两老、两小有点儿面熟。再认真一想,呵,可就想起来啦:在里头用锄头挖穴的老大爷,不就是村里的“老农顾问”杨大爷吗!去年种棉花时,一有什么问题,赵队长总是马上请杨大爷“顾问”,所以棉籽认得他。跟在杨大爷后边往穴里下种籽的,是杨大爷的老伴儿——杨大娘,队里有名的“拣棉能手”,所以棉籽也认得她。走在最后边,用脚在种籽上盖土的那两个,不就是杨大爷的孙子小宝和孙女小梅吗!去年秋收时,他俩细心地为队里拣落地花、掰晒僵花,曾受到赵队长的表扬,所以棉籽同样认得他们。
当杨大爷走近的时候,棉籽赶紧同他打招呼:“杨大爷,您好呀!怎么,今年连河边土坡上也要种上我呀?”
“不,不是种你,种的是——它!”杨大爷说着,从老伴手中拿来几粒种子,放在手心上,让棉籽看。
哟,这是一粒比黄豆还大、椭圆形的种子,浑身布满黑白两色花纹,种子表面油亮发光。
棉籽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不认识。
杨大爷笑了,说:“不认得吗?这是蓖麻籽呀!”
“蓖麻?干吗不把它种到大田里去,却把它种在河边土坡上?”棉籽听了,不大明白。
“大田有大田的用处,要种你,种水稻,种玉米……这蓖麻本来是在热带野生的,生命力强,不择风土,耐酸、耐碱、耐旱,能适应各种艰苦的环境,所以可以把它种在河边土坡上,把大田让出来。”杨大爷答道。
“河边坡地只有巴掌那么大,能种得了几棵蓖麻?”棉籽摇头说。
“你别瞧不起这巴掌大的地方!一粒粒细沙,能聚成浩瀚的沙漠;一滴滴水珠,可汇成辽阔的海洋。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虽然种不了几棵蓖麻,但是只要把河边地、路边地、屋旁地、沟边地、场角地等等统统利用起来,面积可就不小了。这叫做见缝插针,寸土必争,土地有限,潜力无穷哪!”杨大爷不仅是队里的“老农顾问”,还是夜校的“哲学教员”,所以遇事总是用唯物辩证法进行分析。他接着说:“不光土地是这样,我们人也是这样。村里要种各种庄稼,又要养猪、养牛、养鸡、养鸭、养鱼,搞副业生产,劳动力是够紧张的了。我们这些老老少少,大田里重的活儿干不了,种这些零星的‘十边地’却可以尽自己的能力,多作贡献。”
棉籽听了杨大爷的话,深受感动。不过,它还有一点不明白,问杨大爷道:“蓖麻有些什么用处呢?”
“蓖麻的用处可大呢!”正当杨大爷要往下讲的时候,赵队长走过来,把棉籽端走了——农民们已经整好地,要播种棉籽了。
棉苗出土了,蓖麻苗也出土了。它们隔着一条小田埂,成了亲密的邻居。
棉苗长出真叶,像鸭掌一般,有五个分叉;蓖麻苗也长出真叶,也像鸭掌似的,只不过叉叉比棉叶多,有的甚至有九个分叉。
起初,棉苗跟蓖麻苗的个子差不多。可是到了盛夏,蓖麻一个劲儿直往上蹿,长得比棉株高多了,大多了。蓖麻的茎秆像竹子一样有节有楞,比棉秆粗壮得多。
这天,杨大爷和小宝祖孙俩抬着一只空箩筐来了。
棉花见了,忖思道:“现在还不是收获的季节,抬空箩筐来干什么?”
很快的,棉花就明白了。祖孙俩把空箩筐放在田埂上,到河边坡地里采摘蓖麻那又多又大的叶子。
“咦,杨大爷,小宝,你们摘蓖麻叶子干什么?给牛吃,还是给羊吃?”棉花问道。
“不,不能给牛吃,也不能给羊吃。这叶子含有一种‘蓖麻毒素’。一头牛吃了几张蓖麻叶,就会中毒。”杨大爷指着手中的蓖麻叶对棉花说,“不光是牛、羊不能吃,马、猪、鸡、鸭、鹅、兔都不能吃。”
“蓖麻叶子既然有毒,采它干什么?”
“给蚕儿吃。”
“什么?给蚕儿吃?”棉花感到很惊奇。因为蚕儿跟它,一个产棉,一个吐丝,棉和丝都属于“纤维家族”,所以,它对蚕儿也有点了解。便说:“蚕儿不是专吃桑叶的吗?怎么会吃蓖麻叶子呢?”
“蚕儿也有好多种呀!”杨大爷说,“一般的蚕儿,都是吃桑叶的。也有一种蚕儿,爱吃蓖麻叶,叫做‘蓖麻蚕’。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推广养这种蓖麻蚕呢!”
“你刚才不是说,蓖麻叶子是有毒的,怎么能给蓖麻蚕吃呢?”棉花还是不懂。
“毒与不毒也是相对的呀!蓖麻叶子对于牲畜、家禽来说,是有毒的;可是,对于蓖麻蚕来说,却是无毒的。”杨大爷一边摘蓖麻叶,一边说,“这蓖麻蚕本来就是寄生在蓖麻上的一种野生昆虫,靠吃蓖麻叶子生活。环境锻炼了它,它适应了环境。在它的身体中,能产生一种解毒的物质,所以吃了蓖麻的叶子不会中毒。对于蓖麻蚕来说,蓖麻叶子倒是一种富有营养的食物哩!在蓖麻叶中,含有很多水分,还含有许多蛋白质、脂肪和糖,蓖麻蚕吃起来津津有味,长得可快呢!”
“这蓖麻蚕也会吐丝结茧吗?”
“当然会结茧!”杨大爷说,“现在,我老伴儿跟小孙女正在村里的养蚕房里,忙着收蓖麻茧呢。我们养蓖麻蚕,主要就是为了用茧抽丝,织绫、罗、绸、缎。一条蓖麻蚕从卵孵出小蚕算起,只消十七八天,就上蔟结蛹了。一年中,可以养七八代。养一万条蓖麻蚕,可以收八九斤茧壳,能织成六七丈绢绸。蓖麻蚕丝柔软、耐磨、耐皱,跟蚕丝差不多。用蓖麻蚕丝织成的绢绸、棉绸、哔叽,轻、柔、滑、软,不仅在国内很受人民群众的欢迎,而且还大量出口。种蓖麻比种桑树便当,又不占大田,所以蓖麻蚕丝比桑蚕丝的成本低。”
“这么说,蓖麻蚕丝也是我们‘纤维家族’的一名成员啦!”棉花听了十分高兴。
“养蓖麻蚕,不光是为了结茧取丝呢。”杨大爷说,“每一万条蓖麻蚕结茧后,可以收蚕茧三十多斤。蓖麻蚕蛹味道鲜,营养高,是很好的副食品,而且还可以提炼蚕油,作为工业原料。另外,养一万条蓖麻蚕,可以收二三百斤蚕粪,这蚕粪是非常好的有机肥料。就连蓖麻蚕的蚕卵,也有重要用途——用来繁殖赤眼蜂,消灭害虫。一条蓖麻蚕一次可产四五百粒卵。赤眼蜂在这些蚕卵中产卵,每粒蓖麻蚕卵可以繁殖二十多只赤眼蜂。十条蓖麻蚕产的卵,就可以繁殖上万只赤眼蜂。”
“蓖麻蚕有这么多的用途呀!我倒要认识认识它。”棉花说。
小宝听了,掏了掏口袋,拿出一个橄榄大小的茧给棉花看。茧上的丝银光闪闪,比棉花纤维还细还软,小宝说这就是蓖麻蚕茧。小宝又把茧对着阳光,让棉花看——透过那半透明的蚕茧,可以看见里头有一个红枣般的黑影。小宝说,那“红枣孩”就是棉花想要认识的蓖麻蚕,在茧里它已经化成蛹了。棉花这才明白,它的那位“家族成员”,原来是这么个模样。
当杨大爷与小宝采满了一筐蓖麻叶子,准备抬回去的时候,棉花若有所悟似的,对他们说道:“原来,你们种蓖麻,就是为了采蓖麻叶,养蓖麻蚕啊!”
杨大爷听了,哈哈大笑,说:“不,你这话只对了三分之一!”
“什么?只对了三分之一?”棉花本以为自己明白了,一听这话,倒又糊涂了。
“你瞧瞧,我们摘了多少蓖麻叶?”
棉花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杨大爷与小宝并没有把所有的蓖麻叶都摘掉,只不过摘掉三分之一,还剩下三分之二。
杨大爷笑着对棉花说:“我们只摘了三分之一的蓖麻叶子来养蓖麻蚕。这样采摘,对蓖麻的正常生长,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你说我只讲对了三分之一,那还有三分之二是什么呢?”棉花又问。
“到了秋天,你就会明白了。”杨大爷一边说着,一边同小宝把蓖麻叶子抬走了。
棉花现蕾了,开花了,结桃了。
蓖麻也现蕾了,开花了,结果了。
不过,蓖麻开花跟棉花不一样。棉花的雄蕊跟雌蕊长在同一朵花里,蓖麻的雄蕊跟雌蕊却分开长在雄花和雌花里。雄花嫩黄色,很漂亮;雌花长着淡红色的柱头。蜜蜂们忙碌地在蓖麻丛中飞来飞去,又采蜜,又授粉。
蓖麻从下而上,从主杆到分枝,依次开花,分批结果——结出一个个带刺儿的果实。
秋天,棉桃开始吐絮了,蓖麻的果子也陆续成熟了。杨大爷跟小宝拎着竹篮子,来摘蓖麻的果子。
“杨大爷,摘这果子干什么?它满身是刺,吃了会把你们的舌头戳破的!”棉花说道。
“哈哈哈……我们采它,又不是为了吃这果子!”小宝说。他摘了一个干枯了的蓖麻果,用手轻轻揉去带刺的外壳,呵,里头是三粒椭圆、发亮、黑白相间的种子——这就是春天播种时棉花见到过的蓖麻籽。
“不吃这果子,大约是吃这蓖麻籽了。”棉花猜想道。
“这蓖麻籽好看不好吃哪!”杨大爷笑着说道,“我们人吃了蓖麻籽,会拉肚子的。现在,我们村里的赤脚医生,就是拿蓖麻籽榨的油做泻油。谁大便不通,吃点蓖麻油,就好了。”
“喔,原来你们收摘蓖麻籽,是为了榨油当泻药。”棉花以为这下子弄明白了。
“不,不。”小宝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说,“作泻药,只是蓖麻油一项很小很小的用途。”
“照这么说,蓖麻油还有更大的用途喽!”
“当然喽,蓖麻油的用处可大着呢!”杨大爷说着,用指甲剥开一粒蓖麻籽的外皮,用手指一挤,便挤出一些透明的油来。这油很黏。当杨大爷把两个手指分开时,手指间挂着藕丝般的细丝。
杨大爷继续说道:“蓖麻油的黏度高,不易凝固,既耐高温又耐低温,是工业上的高级润滑油。它又不易挥发,工人们把它掺上染料,制造复写纸、红印泥、圆珠笔油。它受压后,体积不易压缩,被用作汽车的刹车油。它还被用作农药的乳化剂,又可制造塑料——‘锦纶1010’,这种塑料非常结实、耐磨,工人们用它代替宝贵的金属——青铜,制造各种耐磨的机器零件,如齿轮、轴承等等。所以,我们在这儿种蓖麻,就好比在开采铜矿呢!”
“蓖麻籽那么小,能榨多少油哇?”棉花还是有点小看蓖麻。
“聚小成大,积少成多嘛!一棵蓖麻长得好可以结一百多串果子,每串果子结四五十个果,每个果子里有三粒蓖麻籽,这样,一棵蓖麻可以收三四斤蓖麻籽,一亩‘十边’可以收三百多斤。我们队有好多‘十边’地,一年好收几千斤蓖麻籽,榨上千斤蓖麻油,制成‘锦纶1010’塑料后,可以代替几千斤青铜!现在,我老伴跟小孙女正忙着在晒蓖麻籽呢。”
“哟,想不到你们老的老,少的少,在零零星星的‘十边’地里,能作出那么大的贡献——又养了蓖麻蚕,又开了‘铜矿’!”棉花十分赞叹道。
杨大爷接着讲:“蓖麻是陆陆续续开花,分批分批结果的。从七月中旬开始收起,要一直收到十一月。蓖麻籽一成熟,果子就会自动爆裂,蓖麻籽就会掉落在地。所以收蓖麻要分批采收,勤采勤收,颗粒归仓,这样才能做到丰产又丰收。像这种收籽的工作,又是轻活,又是细致活,让我们这些老老少少来干正合适。不过,你刚才说我们又养蓖麻蚕,又开‘铜矿’,这话还只对了三分之二。”
“怎么,还只对了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呢?”棉花又纳闷起来。
“到了秋收,你就明白了!”杨大爷一边说着,一边同小宝各自拎着满满的一竹篮蓖麻籽走了。
秋收季节。
今年水稻大丰收,棉花也大丰收。赵队长领着农民们摘了一批又一批新棉。紧接着,又在棉花田里播下了麦种。
这时,杨大爷、杨大娘、小宝、小梅一齐出动,到“十边”地里拔蓖麻。
棉花见了,笑着对杨大爷说:“现在我明白了,还有三分之一是把蓖麻秆拿回去,当柴烧。”
“什么?当柴烧?那可是太浪费了。”杨大爷说,“蓖麻秆的皮剥下来,可以搓麻绳、织麻袋;剥完皮的杆子,还是很好的造纸原料呢!”
“这么说,蓖麻秆真是绿色的宝:叶子可以喂蓖麻蚕,籽可以榨油,皮可以搓绳,秆可以造纸,还有那花——可以养蜜蜂……”棉花把自己半年来的所见所闻,尽量一点不漏地包括进去,生怕再漏掉“三分之一”。讲完了,又紧叮了一句:“这下子,我总算讲完全了吧——不是三分之一,也不是三分之二,该是三分之三啦!”
“不,不。事物是不断发展的,人类的认识也是不断发展的,永远不会停止在一个水平上。尽管你把我们现在对于蓖麻的利用,都讲出来了,可是,永远不能讲到三分之三——百分之百了。因为随着工农业生产的发展,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利用蓖麻,用它制造更多的东西,做到不断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泥腿子哲学家杨大爷,又讲起哲学来了。他接着说:“我们对‘十边’地的利用,也不会停止在一个水平上。今年,我们除了在‘十边’地上大种蓖麻之外,还种了——油料作物向日葵,中草药菊花,以及可用来编制箱筐、节约木材的杞柳。我们又在河岸旁,种了可以做造纸原料的芦苇;在池塘里,种了藕和菱;在水面上种了猪的饲料水花生、水浮莲、水葫芦和绿萍等。现在,我们刚收了蓖麻,已种下了蚕豆,使‘十边’地也一刻不空闲。所以,不光是大田的农业生产大有文章可做,‘十边’地也是大有潜力可挖。不光是青壮年这些强劳力大有可为,我们这些老老少少,也大有可为,都能为大办农业多作贡献!”
棉花听了杨大爷的话,不住地点头,它学到了许多东西。
1975年4月16日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