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母亲的离奇死亡,捅破了杨嫂的罪恶行径,也捅破了我与她之间的秘密。
消息传播的速度之快,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一天早上,母亲和张妈在客厅里说话,声音很小,却很清楚。
张妈对母亲说:“这叫借腹生子,她想孙子想疯了,可惜儿子又不争气,是个傻子,定了好多门亲事都没成,只好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母亲半信半疑,瞪大双眼问:“这种事情,她爸爸就同意?”
“可不是呢?这还叫男人吗?可是太太,这些都是杨嫂亲口对我讲的,她给了他半辈子的积蓄,他就见钱眼开了。”
“天啊!这真是太荒唐、太可笑了,人怎么变化这么快?想以前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多好啊!后来知道和一个女人私奔了,痛苦了好一阵子,再后来,又听说死了,还痛哭了几场呢!前一段时间,还有想去拜访他的念头,幸好没去。人的变化也太快了吧!”
“这还不算最坏的,太太,他对他女儿……”说着,张妈就凑到母亲的耳边嘀咕起来。
我想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可距离太远了,根本就听不见,只看见母亲脸色顿时大变,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连说了几个“他”字。
“他,他简直是禽兽不如啊!就忍心把自己的亲人往火坑里推!”
“太太,这些都是真的!不信您可以去问杨嫂,这些话全是她告诉我的。依我看,她也不是个好东西,听说人家死了人,她没抱上孙子,就闹着、嚷着要人家退钱,连下葬那天也搅得死者不得安宁,真是造孽啊!”
听到这,我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人。
像张妈,别人肯定是和她无冤无仇的,她又为什么要诋毁人家,当一回传播者呢?
出于一个目的:凑热闹!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嗜好。
哪家又嫁了女儿,哪家又死了人,他们喜欢传播这些消息,也喜欢发表一点儿自己的意见。
于是,一件事到这人的口中是这样的说法,加上他的观点后,传到另一个人的耳中,又变成另一种说法了,如果那人再加上自己的看法,传到下一个人口中,意思可能又变了。
同样的一件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在每个人的口中都发生一点儿变化,到最后,再和最初的那件事作比较,您可能想象不出事情的结果会是什么了?
也许已经和最初的说法完全相反了呢!
而这类人往往也很善于伪装自己,比如张妈,本来很多观点都是她加上去的,却口口声声说,“这些都是杨嫂亲口告诉我的。”
“不信您可以去问她。”
好像她说这些话也是有根据的,又好像想证明她说的都句句属实。
可能她说的确实是真的吧!
可别人那么信任她,把心中的秘密都告诉了她,希望她能保守一下吧,她转过脸来就出卖了人家。
做了一回出卖者也就罢了,最后还不忘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让事情越来越复杂。
想想这类人也真是可怕!
大概我与石榴的事也就是这样被传开的吧。
那是在石榴母亲去世后的一周,母亲把我叫进了“逍遥阁”,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兴冲冲地跑去了。
母亲斜卧在烟榻上,眯着眼吸烟,我一屁股坐到她对面,看她吸那东西。
红姐姐就站在她旁边,小莲正给她装另一袋。
“你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睁开眼来。
“妈,叫你儿子有什么事?”我坐到她身边,勾住她的手。
“你给我坐到椅子上去。”
她一声令下。
我赶紧坐到她面前的圈椅上,这时候,小莲扶她坐起来,才发现她锐利的如鹰一般的目光。
我预感到有事发生。
我回避着母亲的目光,想向红姐姐求助,红姐姐更是不敢正视我,这才发现她红通通的双眼和双颊,显然,她已经受过训了。
“前几天你都去哪儿了?”母亲开始审问。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丝毫也没有放过的意思。
我用两眼的余光请求红姐姐和小莲的帮助,她们好像做了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也没弄明白,只感觉脊梁骨的冷汗一股股往出冒。
看来她已经掌握了不少情况,要么情形也不会这么紧张。
我支吾着辩解,“听说石榴她妈死了,想去看看,没经您允许就擅自去了。妈,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这一招叫“主动出击”,很多时候都是用了这一招使母亲消气的。
可这一次显然是不行了!
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烟杆子也越攥越紧,接着就朝我砸来。
我向后一扬,躲过了这一棒。
只听见她厉声骂道:
“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了?你这个浑小子,要气死老娘啊!”
然后,烟杆子就雨点般落下来,这一次,我是一棒也没有躲开。
“妈!”
我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一骨碌跪在她面前。
那一声很响,连我自己都听到了“哐”的一声,母亲也听见了,我看见了她满是泪光的眼睛里有一丝心疼,烟杆子也在半空中停下来。
我爬到她面前,乞求着,“妈,我知道我太不听话了,又惹您生气了!可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您就成全我们吧!”
母亲傻了眼,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浑身也跟着发起抖来。
她一定以为我是向她承认错误了,可我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的声音也随之颤抖,仿佛不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我把你叫来,是想听你亲口对我说你们没有关系,外面的传闻都是假的!告诉我,儿子,你刚才是骗我的!”
“不是!”我坚定地回答,“那些传闻一点儿也不假,我们彼此都爱慕着对方,已经正式交往了!”
“天!我的天!这些话怎么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可能?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母亲差点从床榻上摔下来。
“妈!求您成全我们吧!”我再次乞求。
我知道要得到母亲的同意有多难?三姐就是例子,可我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我也知道这样做对母亲的打击有多大。她失去了三姐的爱,可能还会因此而失去我的,所以,我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
母亲一把推开我,在那一刻,我想我已经辜负了她。
我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母亲也因此瘫倒在烟榻上,她失声痛哭起来,“你们长大了,会咬人了!是想把我一口口吃掉吗?老三跟我犟时,我还指望着你!我想总有你会明白妈的心,总有你会听妈的话!想不到你也早就飞了,还是随了后院打杂的小丫头片子飞了的,这要是传了出去,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已经出了个老三,现在又加上个老四!”
“还有你们这些白养了的,平时我待你们也不薄,你们也连着一起来骗我,是想看我们家的好戏吗?”她又指着红姐姐骂。
红姐姐和小莲根本就不敢支声,我更是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石榴呢?”母亲放高了声音。
我一惊,“妈!这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你要怪就怪我吧!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我知道母亲的脾气,这时候,她最需要一个“出气筒”,而这种情形,石榴恐怕是最好的对象了。
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她。
小莲与红姐姐都不敢支声。
“怎么?都是死人啊!小莲,你说!”母亲严厉道。
“好像在后院!”小莲委屈地看了我一眼,支吾着回答。
“去把她叫来!”
红姐姐刚想跑,被母亲的烟杆子给勾住,“我要小莲去!你还给我站在这儿,我还不知道你的心眼?我瞎了眼,白疼了你,现在却来害我!”
“太太!”红姐姐一骨碌就跪在母亲面前,眼泪直簌簌往下流。
小莲去找石榴了,想象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我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片刻,小莲回来了,她的脸色煞白,“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拉也拉不开,太太,您去看看吧!要不就出人命了!”
也来不及问,大家赶快往后院跑。
母亲被小莲扶着,她不准我去,她认为此时此刻她儿子应该按照她的旨意在房间里面壁思过,以显示出她的威严。也可以表明她儿子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有改正错误的决心。
而我并没有随她的意愿,我冲在最前面,脑中想着的全是小姐姐,只想马上飞到后院去看个究竟。
母亲很生气,但也顾不得说什么了。
我们到时,形势已经无法控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围了一大堆;哭的,闹的,叫的,劝说的,蔓延了整个院子……
石榴与杨嫂被围在中间,她们扭成一团,一些人抱住石榴,一些人拉住杨嫂,战争正在进行中,只听见石榴的嚎叫声:“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话语间,她用脚去踢,用手去抓已经倒地的杨嫂,虽然有一堆人抱住她,可她的力气还那么大。
杨嫂也不示弱,摸到地上的一把刀,就朝她吼着:“你这个小狐狸精,敢打我?你过来呀!”
她好像疯了一样,双手握着那把血淋淋的菜刀胡乱飞舞,周围的人都赶紧移开,不敢再靠近她。
“你来呀!是我害死了你妈!你这个小妖精,过来呀,来杀死我啊,来替你妈报仇啊!哈,我是说你家坏话了,还说你了呢!你个小妖精,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是我给你介绍到这儿来,你能勾引到小少爷?别以为有他给你撑腰就无法无天,我照样可以收拾你!”
大家都紧张得很,万一她一时失手伤到了人怎么办?
我不顾一切朝石榴奔过去,想阻止她们两人中的任意一个。
刘师傅却一把抱住我,他个子魁梧,力气也很大,我根本就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啊!”石榴尖叫起来,所有人都抱不住她,她冲到杨嫂面前,杨嫂还没反应过来刀已经到了石榴手中,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
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聚集了太多的怨恨,对这个老太婆的。
她想她曾经是那么的信任与感激她,她以为他们遇到了好心人,想不到那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在她妈妈痛苦死去的时候,她才一下子明白,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
最可恨的是这个女人在她妈妈下葬的那一天,还厚颜无耻地向她爸爸要钱,扬言说如果不照此做的话事情就要被传出去。
他们还哪有钱给她?
结果,事情被传开了,他们无法再待在那片棚户区里。
她做得太绝,让她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刀——
她举起那把刀,朝杨嫂砍去——
瞬间,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些人捂住脸不敢看,一些人叫起来,一些人立在原地傻了眼,母亲吓得差一点儿瘫倒在地,幸好被红姐姐扶住,杨嫂更是已经昏死过去——
抱住我的刘师傅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眼,趁此机会我逃过他的束缚,冲到石榴面前。
我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转过脸来!
我看见了那一双绝望的、充满怒火的眼睛,那双眼里写满了恨与怨,还有一丝杀气。
由于我的这声呼唤,使得这些东西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爱。
刀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开始有人大口地出气,也开始有人说话。
我求母亲放过她们,可这时候的母亲犹如箭在弦上,忍耐度已经到了最大极限,只听见她对几个婆子发话道,“把她捆起来!快一点儿!”
母亲是真的火了,在她“统治”的这几十年时间里,还没有人敢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做出如此反动的事情来,更何况这反动之人偏偏正好是她此时最深恶痛绝的,所以她更没有理由放过她了!
石榴被几个婆子捆绑起来,她没有反抗,倒好像很愿意接受这样的“惩罚”。
杨嫂也几乎在同时苏醒过来,看见被绑起来的石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很得意,又像很委屈,她连滚带爬来到母亲面前,像找到了救世主一样拉住母亲的衣角。
“太太,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呀,我老婆子的名声都被这个小妖精给毁了,太太,请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呀!”
母亲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对旁边的人说,“把她也绑起来!”
“太太,我怎么了?太太!”杨嫂挣扎着,到那时她还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原因惹恼了母亲,母亲来到她面前,轻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嫂开始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她的那张嘴,那张讨厌的、到处乱说的嘴惹的祸。
其实母亲并不想惩罚她,只是想通过这件事警告她到处乱说的下场,也警告那些可恶的传播者。
所以她也只好受些皮肉之苦了。
母亲命人拿来了她的“宝贝”——一根上等的牛皮鞭子!
据说它是有来历的,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是哪个朝代皇宫里贵族用的东西,后来不知是哪个落魄的太监偷出来流落到民间,换了几代主人后被母亲得到,于是,她便像得到了世间稀物一样把它供起来,专惩罚不听话的佣人。
每次使用时,她都会把所有的佣人都叫来观看,为的是让其他人引以为戒,曾经有一次我就亲眼目睹过这根鞭子的厉害。
一鞭子下去,皮就会裂开一道口子,里面红腥腥的肉就露了出来,就这么挨三鞭子,再犟、再倔的人也会软了。
现在,母亲又搬出了她十几年都未曾使用过的鞭子,对象却是我最心爱的人!
母亲一声令下,一个婆子撩起衣袖,拿起鞭子。
其他几个顺势把她们按倒在地。
我拼命挣扎着,想逃出刘师傅的控制。
想去保护心爱的女人!
可我的力量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在他们的控制下,眼睁睁看着鞭子落到她身上!
那哪是在惩罚她们?而是我!母亲是想让我知道,早点放弃那个可怕的想法,要么她会让她没好日子过!
多么可怕啊!
我们的噩梦真的开始了!
我浑身开始发抖,并用这发抖的身体做着无用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