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付出有了回报,在春天里它们发芽吐蕊了,像一个个复苏的精灵抽出嫩绿的叶儿。
推开栅栏门,从园内探出头来的是牵牛花,它们你来我往,好不欢喜!那婀娜多姿的是玫瑰花,它们羞答答、娇滴滴,在晨阳下更显妩媚,那深藏在绿荫底下不敢探头的是石榴花,那正气凛然的是君子兰……
沿着小径往前走,有一座几尺高的假山喷池,从那无数个泉眼里冒出来一股股清泉,水质清澈,口感甘甜,经过很多层净化,可以直接饮用。泉水从泉眼里冒出来溅到盛开了的、含苞欲放的莲花上,合着水中嬉戏的鱼儿,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水墨图。小径由此一分为二,一条通往小溪,一条通往凉亭,凉亭以木为柱,以草为盖,上面有题名——“耕者轩”,很多从河对面过来的行人都要在此驻足歇息,亭子旁边是那株桑葚树,儿时我们喜欢坐在上面摇着当马骑。
我没日没夜经营着这方乐土,忘却了栅栏外喧嚣的城市、琐碎的俗事,以花为友,以树为伴,在精神家园里和心爱的人儿厮守缠绵。而这种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李俊闯入了这个世界,把我从净土中带回了尘世。
他说老爷的身体日渐不行,这些天更加严重了,晚上在外边受了点风寒,早上就爬不起来了。我赶快丢掉手中的活,却不知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父亲把公司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我。
他对我说,“你已经在这个家里吃了二十几年的闲饭,而我也为这个家付出了四十几年的血汗,刚才你爷爷在梦中说该把重担交给你了,好好干,我的儿子!”然后他把那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交到我手上,从此不再过问生意场上的事。
这样的交接仪式够戏剧性了吧?像大哥说的那样,他真够狡猾的,就这么把担子卸下来,让人连考虑的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我生命中另一个重要女人出现了,她是我后来的妻子——昕梅,事情一件接一件,比想象中的还要糟。
我和她的结合很仓促,在订婚以前根本就不认识,却有过一面之缘,记忆力好的可能还记得,在之前我这么描绘过她:身体瘦弱,眼睛却大大的,母亲说她像西洋娃娃。她就是那个许多年前二姐结婚时和我一起牵婚纱的女孩,想不到十几年后她竟然成了我的太太,这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吗?
他父亲和我爸爸在生意场上有往来,在一次聚会上看到过我,听说我还没婚配,很有意招为女婿。
后来我才知道,婚事早在我回国前就说好了。只是事与愿违,我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一是不愿意再把爱分给别人,二是自从证实了石榴的死讯后,就对情感方面的事没有了兴趣,光这两点就注定我们的婚姻不会幸福,而双方的老人却不这么认为,非要把我们撮合在一起。
他们安排我们见面,姑娘大约有十七八岁,圆脸,细眉大眼,密而长的睫毛微向上翘,把那双眼衬托得更加水灵,再加上那高高的鼻梁与小小的嘴,一张精致的脸。她的身材小巧而匀称,步履轻盈,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少女特有的矜持与羞涩。
她既没有母亲的专横,也没有姐姐们的泼辣,有的只是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与做妻子的贤惠温良,父母对她的满意程度不言而喻,似乎每一位做家长的都希望自己能找一个像她这样的儿媳妇!
母亲不断夸奖她,说我有福气,父亲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昕梅乖巧地坐在她母亲身边,不时偷瞟我一眼,当目光汇集到一块儿时,她会羞涩地抿嘴一笑,那样子可爱极了!
我觉得她很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只是我不是贾宝玉罢了!
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我阐明了自己的观点,她正在搅动面前的咖啡,听了我的话吓了一跳,“为什么?是——是我不漂亮吗?还是我不够温柔?”她惊讶地说,眼睛忽闪忽闪的。
“不是这样!”我不想伤害她,忙给她递去手帕,只见她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我赶忙解释,“我的心早已属于别人了,她在我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真的不忍心伤害到你,你这么聪明、这么可爱、这么单纯,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她哭得更伤心了,“妈妈说,如果一个女人征服不了自己的男人,那她就不是一个好女人。妈妈说,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人,我不能失去你!”
“可是,我不会给你幸福的!”我说。
“我不怕!”她回答得特别坚定,“你说的我都知道,她已经死了,对不对?难道我会和一个死去的女人争风吃醋?我什么也不怕,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她没有死,就活在我心中!”我大声反驳,为她说的那个“死”字!
我反感每一个说她死了的人,“总之,我不能答应这件婚事,实在抱歉!”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只听见女孩伤心地哭泣,心里也很难过,但怎么办呢?我不能给她留下丝毫的希望!
可是女方还是坚持着,为此,我和家里再次闹翻了。
我搬出了家,满以为这样可以摆脱事情,可过了没几天,报纸上就登出了我和昕梅结婚的启示,并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在那头的立场很坚定,“报纸看到了吧!请柬已经发出去了,礼堂也定好了,如果那天新郎缺席的话,会丢了我们整个家族的脸,你自己看着办吧!别让我失望!”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我气愤至极,这已经是第二次没经我同意就决定了的事情,我疯狂地追回家里,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回来得还挺快的!”父亲一脸冷漠。
“这个婚礼无论如何也不能举行,请您收回成命吧!”我恳求着。
“请柬已经发了,报纸也登出来了,现在来说一切都晚了!”父亲坚决地回答。
“那我就只好违背您的意愿了!”我坚决反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父亲万万想不到我会这么回答,从小到大,我都不敢大声和他说一句话,而今天,却是那么的坚定,他意识到我话里的严重性,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眼睛往上翻,浑身上下都不自觉地颤动着,拐杖丢向了一边,我赶紧去扶他,他一把掀开我,“不要你扶!”
他大吼着,“你是不是我儿子?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竟然说出了这么绝情的话!”
“爸,您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身上!我不喜欢她,如果结婚的话,将来一定会不幸福。”
“你给我闭嘴!她哪一点不好了,哪一点比不上你那死去的女人?爸爸没给你照顾好她是爸爸不对,我一直在因此事内疚着、自责着,也愿意承受一切惩罚!可我不愿意看着你消沉下去!她已经死了!永远离开了我们,你应该从她的阴影里走出来了!”父亲抱头痛哭,从没见过他如此绝望过,“你还这么年轻,不能把青春就这么白白浪费掉!如果你确实对我们看中的姑娘不满意,可以去找自己喜欢的,不管你找到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都同意!”这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痛苦的请求,想不到它却成了父亲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爸爸就出事了!他在我面前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青石地板上。
这一次他是真的不行了,身体里的多个部件都停止了工作——他瘫痪了!
只剩下那张嘴在不停地挛动,可谁也听不懂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母亲就成了他的随身翻译。
母亲说,爸爸想亲眼看着我结婚。
其实早在很久前他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一直都隐瞒着直到现在,就是希望在生命的尽头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独立自主、成家立业。
几天前,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才出了逼我结婚的下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