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小笨蛋,不知道吃莲子要抽心去皮吗?”小姐姐边笑边拿出一颗莲子,果然在它的中间有一根细如针头的东西,“这就是莲心,它很苦,吃莲子时一般都要把它抽掉,要不然整个莲子都会苦了!”
我照着姐姐的样子去掉莲心,果然不苦了,可我哪有耐心去剥那莲子里的心肝儿?几颗下来就没有了兴趣,天气渐渐地热起来了,我们也泛着舟疲乏地回去了。
去了乡下那么久,第一次有了想回家的感觉,小姐姐也一样。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坐在村边的大树下望向通往村外的小路哭。
很快,城里就派人来接我们,他们还带来了一个特大的好消息,“二小姐要结婚了,喜宴就定在下个月!”
所以,我们得赶快回家。
要离开了,心里又有些舍不得,特别是玩得好的几个伙伴,几乎是哭着把我们送出了村庄。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在火车上很快就把那些伙伴给忘了,取而代之的是久违了的糖果与点心。
奶奶和张嫂正在谈论未来的那位新姐夫,看样子她们对他很满意,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见过姐姐的未婚夫,高个子、圆脸,戴着眼镜。
他家住北平,现在在上海读书,是一个财大势大的好家庭,姐姐如果真要嫁给他就得到北平去,这就意味着今后我们会很难见面,从一开始我就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可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所以,我一直都闷闷不乐。
小姐姐坐在我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只要有大人在,她就变得特别安静与小心谨慎,我碰了碰她。
“喂,你回去后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想回家!”她看着正在说话的奶奶,等待着她的表态。
“这儿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了,你下车就回去吧。”奶奶接着她的话,“顺便给你的父母也带一点儿糕点,你也想他们了吧?”
“是。”小姐姐点头,低下头抿嘴笑了。
“那你好久来我家?”我急切地问,因为已经习惯了和她在一起。
“我想明天吧!”
“好,我等你!咱们一起把礼物交给红姐姐。”
下车后小姐姐就回家了,奶奶问她认识回家的路吗?她点点头,一会儿就没影了!
在这之前我家也办过一次婚礼,那次是大姐,大姐夫是前朝王爷的儿子,有一定的家底,在上海滩也有点威望,两家都丢不起面子,婚礼办得很隆重。这次二姐要出嫁了,而且是远嫁北平,婚礼也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果不其然,早在我们去乡下时家里就开始准备。重新装修了小洋房;粉刷了后院;买了新家具;花园里换上了新的花卉;草坪里培养了新草皮;彩灯彩带挂了上来,“囍”字贴了出来,大红地毯也铺了起来。
一切都焕然一新,只等那一天的到来!
姐姐的婚礼在圣约翰教堂举行,我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给她牵婚纱。
那个女孩个子瘦小,脸色苍白,眼睛却大大的,长得很招人喜爱。在化妆间里,母亲还赞扬她像个西洋娃娃,仔细看看,好像是有一点点像!
那天的客人没有大姐结婚时多,主要都是我们这边的亲戚朋友,人少,场面却很隆重。
我们在庄重的婚礼进行曲中入场,新郎从爸爸手中接过新娘,在上帝面前起誓:不论是疾病还是健康,富有还是贫穷,都要始终如一,照顾对方一辈子,直到生命结束。
然后交换了戒指。
仪式举行完毕,亲戚朋友一起到花园大酒店吃喜宴,晚上在同样的地方举行舞会,二姐和二姐夫也将在那儿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
二姐走了,我曾为这件事伤心过好一阵,没有了她,家里似乎也冷清了许多。
就在此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得从上一年说起。
那年爸爸过生日,家里来了很多宾朋好友,其中有一位姓钱的老板,年纪很老了,看上了母亲身边的一个丫头,非要娶她做姨太太。
母亲的这个丫头名叫灵子,从小就长在我家,和红姐姐大小差不多,人长得不但漂亮,而且还做一手很好的刺绣活。姓钱的老板向母亲表明了心意,母亲也愿意帮这个忙,她想一个丫头能一步登天做上有钱有势人家的太太,哪怕是小,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
过去的奶奶、少奶奶们,一年到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玩儿、享乐,和大多数要靠工作来养活自己的劳动同胞相比,她们的日子像天上的神仙一样好过,她们却生在福中不知福,总要找一些事情来打发那一大把无聊的时间,所以那一段时间母亲就把那件事当作了她最要紧的“工作”,成天就像个外交使臣跑内跑外。
灵姐姐的父母倒是很乐意,灵姐姐却躲在屋里哭了一天一夜。原来她早就有意中人了,这府上府下都知道,只是都瞒着母亲,因为她一向反对下人们私自谈情说爱。
灵姐姐不愿意,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母亲以为是小孩子不懂事,叫她妈回去多开导她,耐着性子等她回心转意。
前些日子忙着给二姐操办婚事,暂时把这事放到了一边。这几天二姐走了,又想起来了,且说那钱老板在二姐的婚礼上又动了真情,发话说非她不娶,请母亲务必帮这个忙。
母亲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再加上钱府一催,就更急了!马上去了灵子家,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任灵子父母还是母亲怎么劝说,灵姐姐都不答应,她说就是上尼姑庵当姑子去,跳黄浦江喂鱼去,也不嫁给那有钱人做姨太太。
母亲以为灵姐姐是冲着自己平时对她不好而故意找茬,就骂了几句,叫她上山当尼姑去,又叫她跳黄浦江去。想不到灵姐姐真照她的话做了,转身就朝后院奔去,投井自尽了。
自始至终,那个男的都没有出现过,只是听后院的人说,有一个人经常在灵姐姐的坟边哭,哭声很凄厉,我听了直往小狗子师傅的怀里钻。
事情发生后没几天,我就出事了。
有一天半夜,我独自一人下楼去小便,本来奶妈和我同睡一间房的,以前都是她陪我一起去,可那晚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叫她都不理,只好穿上拖鞋自己去了。
我光着身体往下走,迷迷糊糊穿过花园,直奔后院,来到灵姐姐自尽的井边。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我就再也不敢去那儿玩了。
那天晚上那儿显得特别阴霾,冷风吹得身体发麻,本来就胆小的我更加害怕了,站在黑夜中瑟瑟发抖。
突然,看见井台上坐着一个人,穿着红衣裳,背对着我看不清脸,我以为是哪个人想灵姐姐了,到井边去看她,就小声问了声:“谁呀?”
她转过脸来,恰巧,我被一块石头绊住了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抬起头来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我才记起灵姐姐有那么一件红衣裳,几乎一模一样,吓得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那晚为什么会到那儿去?楼上是有厕所的呀。也不知道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提起灵姐姐,也没有那个神秘男人的消息。
当天晚上,我就高烧不退,请了好些个医生,吃了好多副药也不见效,母亲慌神了,忙请了个算命先生来给我算卦,她很相信那个东西。
算命先生问清了缘由,又看我的面相,用一种仪器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测量,最后得出结论,他怕结论被谁劫去了似的,神秘地把母亲拉到一边说了一阵话,母亲的脸色开始发白,她慌张地问:“那该怎么办?”
算命先生又喃喃了一阵。
母亲连连点头,像放心了似的。
她亲自送他出门,像送佛祖一样小心,临走时,听见她狠狠地骂了句,“这死鬼!”
只见算命先生用手指在嘴边“嘘”了声,“小声点!要么,我们就收拾不住了。”
母亲马上闭了嘴,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他们刚刚后脚跨出前门一步,红姐姐就告诉了我算命先生对母亲说的话,她学着那位先生的语气说:“你啊!是冤死鬼缠了身,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东西,如果不想法赶走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
她以为这样会吓着我,却不想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忙问:“是真的吗?这么说那晚看见的真是灵姐姐,她一定是想我了,要么她为什么只单单看我一个人呢?”
“想得美!”红姐姐指着我的额头说,“她生前我最喜欢和她吵架,她为什么不来找我?那算命先生说她死于溺水,只怕你难逃水祸,所以你得小心水,知道吗?如果要赶走它也容易,得找一个火气旺盛的火命人和你同吃同住,直到它走了为止,且这三年要远离水源,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红姐姐也严肃起来,显然她也相信了算命先生的话。
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来,是一个小小的、心形的荷包,我记得小姐姐也有一个,“这是刚才在后院时石榴给我的,她不能到楼上来,叫我带给你,她说你戴上它就会好起来了。”
“真的吗?”我赶快把它戴在了脖子上,“小姐姐也有一个,是不是?”
“是的,和你的一模一样!”红姐姐故意提高了后一句话的音量,然后奇怪地笑起来。
“红姐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憋住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知道吗?你那小姐姐就是火命人,如果你喜欢,我给太太建议让她来陪你。”
“好啊,好啊!”我拍手欢呼,有小姐姐在,就不会寂寞了。晚上也不会害怕,就像在乡下,我们趴在窗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还会挤到一张床上睡觉。
小姐姐果真搬进了我的房间,在我的床边临时为她搭了张小床,她要一直住到我彻底好了为止。
同时,妈妈亲自到城隍庙请了几十个得道僧人,在后院的井边摆起法场,为已去的人念经超度,那几天可真是热闹!
妈妈每天都在祈祷,“这是我的命根子啊!可出不得一点闪失!灵子,念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待你也不薄,就饶了我们母子吧!我在这边一定给你烧高香,请僧人为你超度,让你早日登上极乐世界!”
后来,那口井就被填了起来;再后来,那儿长起来一株紫藤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