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的概念与源流
相声是以具有显著谐谑效果的说学逗唱等语言技艺来描绘、讽刺社会生活、世俗百态的一种说唱艺术。“相声”的字面意义,按艺人世代相传的解释,“相”是“相貌”之“相”,“声”是“声音”之“声”,据此强调相声是讲究表情与说唱的艺术。学者持另一种见解。侯宝林、薛宝琨等认为相声的名称经历了“像生——像声——相声”的演变过程。“像生”又叫“学像生”“乔像生”,是宋代的一种说唱艺术,该词首见于宋代《东京梦华录》等风俗志书中,主要是活灵活现地模拟一些声音或形态,包括农民的样子及土语,“以资谈笑”,相当于今天相声“说学逗唱”的“学”。明清时期文献记载里出现了“像声”或“象声”的说法,表演者用青绫围住自己,让顾客听他学各种声音,类似于今天的口技。清代乾隆年间翟灏《通俗编》中有“相声”的记载,“以一人作十余人捷辨而音不少杂”,仍是一种口技。1908年,英敛之《也是集续编》记载:“其登场献技,并无长篇大论之正文,不过随意将社会中之情态摭拾一二,或形相,或音声,模拟仿效,加以讥评,以供笑乐,此所谓相声也。”
相声的源头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优孟、优旃、淳于髡等俳优的滑稽言谈和民间笑话;唐代的参军戏跟相声有更紧密的关系,它有两个角色:“参军”和“苍鹘”,以滑稽对话为主,偶有唱腔,与今天的相声很相似,故一些学者认为相声是由参军戏发展演变而来。宋代百戏中的说书、诸宫调、像生等形式也对相声的最后形成有一定影响。到清末民初,已有了相声正式形成的文献依据。建国前,出现了以张三禄、朱少文等为代表的一批著名相声艺人。
相声的类型
根据相声的表现形式,可将相声分为四种类型:单口相声、对口相声、“群活”和新型相声。
单口相声是一个人说的相声。单口相声的传统段子较多,如《珍珠翡翠白玉汤》、《连升三级》、《贾行家》、《画扇面儿》等。新创作的单口段子较少,主要由于这种形式很难说好。一个人自逗自捧,不像对口相声那样灵活热闹,容易流于单调板滞。所以单口相声特别讲究有一个生动有趣的故事,通常单口相声篇幅较短,整段就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大包袱,包袱抖响之后就迅即收束。有些单口相声还很注重以吸引人的细节刻画典型化的人物形象。
对口相声,就是由甲乙两人合说的相声,通常甲逗哏,乙捧哏。这种形式最常见,可分为“一头沉”、“子母哏”、“贯口”三种。“一头沉”指相声的对话以逗哏的角色为主,以捧哏的为辅,内容和表演的分量偏重于逗哏的一方。但一方偏重的程度多少也有差别,演员的表演水平也会影响到两个角色分量的分布。“子母哏”指甲乙双方以争辩的方式展开内容,角色的分量也偏重于逗哏方,但角色双方的差距不很显著。
“群活”指三人或三人以上合说的相声。如传统相声《扒马褂》、《训徒》、《敬财神》,新编相声《五官争功》等。
新型相声指近年来在表现形式上比传统相声有所突破的相声,主要有化妆相声、小品相声等。这些新型相声更多地加入了戏剧表演的成分,这应该跟相声常在电视上播出有关,这样能更好地满足电视观众的视觉欣赏的需要。
相声技艺四要素
相声技艺四要素指说相声的四项基本功——说学逗唱,也是相声的四种表达方式。相声演员常说:“相声离不开说学逗唱,一个好的相声演员,必定是说学逗唱样样都好。”可见说学逗唱在相声艺术中占据重要地位。
“说”有两种含义,一是指相声是以口说为基本表达方式的,逗、学、唱都离不开说,必以说为基础,演员必须具有卓绝的口头表达才能;二是艺人所指的狭义的“说”,指相声里穿插的各种引人发笑或富于趣味的“小段子”或语言游戏,如传统相声《打灯谜》中所列举的:“十回八回的大笑话儿、三回四回的小笑话儿,说个绷绷绷儿、蹦蹦蹦儿、憋死牛儿、绕口令儿,说点反正话、颠倒话、俏皮话、字义儿、灯谜,吟诗,答对儿。”说常与逗、学结合、混同在一起,有时难分彼此。相声的说也不同于评书或一般的说话,要“诨”说,有逗、有“包袱”,才是相声的说。
“学”,就是模拟,主要是模拟各种声音,包括自然界和社会环境中的各种声响,人的方音叫卖声等。相声的学类似口技,但与口技不同的是,相声的学要为组织包袱服务。相声的学有正学歪学之分,正学要乱真,让人佩服演员口技的高超;歪学既有真声的影子,又有滑稽可笑的歪曲或夸张,与逗有更紧密的关系。
“逗”,就是抓哏、逗乐、取笑,是构成相声幽默效果的主要因素。但从表现形式上说,逗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借助、结合其他表达形式,有“说逗”、“学逗”、“唱逗”之分。都集中体现了相声的幽默特色。
“唱”,包括两种:一是本属相声艺术里的唱工,称“太平歌词”;二是学唱各种戏剧、歌曲等。唱太平歌词曾是传统相声演员的基本功,后因其曲调单调,表现力不强,渐为艺人放弃,现会唱的艺人已很少。“学唱”也可视为“学”,也有正唱歪唱之分。
相声技艺的四要素在相声里是密切配合、水乳交融的,特定段子不一定各种形式都具备,而以某种或某几种技艺为主。在四要素中,说与逗是最基本、最重要的。
相声的包袱
“包袱”就是相声里精心组织的笑料。这是一个比喻性的说法:创作者设计好一个具有幽默效果的相对完整的叙事单元,就像铺设了一个包袱皮,然后不露声色地往里面放种种可笑的东西,包好系紧,条件成熟时再突然抖开,造成强烈的喜剧效果。
“包袱”可分为两类:“肉里噱”和“外插花”。“肉里噱”指构成相声基本内容和框架的“包袱”。“外插花”指在相声骨干内容的基础上生发和插入的“包袱”。“外插花”在相声思想内容的表达上不是必不可少的,但它丰富了相声的内容。“肉里噱”是相声的骨架,“外插花”是相声的骨肉。“现挂”是构成“外插花”的一种主要方式,指相声演员在表演时见景生情,临时抓哏,现场“挂”上的“包袱”,这种“包袱”称“挂口”。“现挂”体现了相声演员与观众的密切交流和频繁互动的关系,也是民间文学变异性的典型表现。旧时的相声表演“现挂”占据着重要位置,一段相声里“挂口”很多,后来逐渐减少,特别是相声以电台、电视为传播媒体后,“现挂”更少了。
“包袱”的内容要符合“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基本规律。不管怎样夸张、滑稽、荒诞,都要合乎一定的情理逻辑,不能不着边际地胡侃;但如平淡无奇也没有幽默效果,所以还要出人意料。构成“包袱”的手段多种多样,有运用夸张、谐音、双关、曲解、绕口令等语言手段构成的“包袱”,有靠情节的巧合、意外等构成的“包袱”,有靠人物性格的滑稽可笑构成的“包袱”,有靠演员滑稽的表情、动作、模拟、学唱构成的包袱,有靠对话的机智巧辩构成的“包袱”,等等。
“包袱”的组织要注意铺垫的严密性和抖落的突发性。“包袱”开始后都有一个稍长的铺垫过程,要把各种细节交代清楚,使情节具有很强的合理性,并具备情节转折出奇、矛盾爆起的条件。这个过程叫“铺平垫稳”。铺垫好以后还要暂时转移观众的注意力或视线,叫做“支”或“描包袱口”。最后突然抖落“包袱”,要干脆、利落、明确。整个组织过程常为“三翻四抖”,即有三步铺垫,第四步抖落。过去艺人通常这样组织“包袱”,后来随着生活节奏加快,“两翻”、“一翻”即抖甚至随翻随抖的包袱增多。
相声的艺术特征
1.幽默滑稽
相声是笑的艺术。把人们逗笑是说相声的直接目的,不能逗人笑的相声肯定不是好相声。而且,相声的幽默要有强烈的喜剧效果。一般的笑料进入相声都要经过夸张、渲染等加工而增强其可笑性。相声的内容不能平淡无奇,也不能强调、铺陈悲戚、忧愁等情感,即使是悲剧性的事件,也要在其中的可笑性上做文章,如《日遭三险》涉及孩子夭折之不幸事件,但相声却着眼于讽刺县官的精明和管家买棺材时的贪小便宜;《贼说话》讲人的生活穷困,却着重渲染贼说话的稀奇细节。
相声的幽默搞笑有多种手段,但应避免庸俗下作等倾向。写过《买猴》的相声作家何迟在《关于相声艺术问题三谈》的文章里列举了相声的种种不健康内容:
以歌颂军阀镇压农民起义与暴动为内容的:如《打白朗》(过去丑化为白狼)。
以崇洋媚外并讽刺劳动人民为内容的:如《卖五器》等。
以侮辱劳动人民为内容的:如《豆腐房》等。
以鼓吹今不如昔为内容的:如《老老年》等。
以宣扬封建迷信为内容的:如《拴娃娃》等。
以嘲笑人们生理缺陷为内容的:如以聋、哑、瞎、傻、瘸、秃、麻等为笑料。
以占大辈的便宜为内容的:如《洪洋洞》等。
以打人来逗笑的段子,如《拉洋片》等。
以宣扬封建夫权思想、侮辱妇女为内容的:如《牛头轿》等。
以占对方男女的便宜为内容的:如《托妻献子》等。
以提倡乱搞男女关系为内容的:如《姐夫戏小姨》等。
以渲染色情为内容的:如《打砂锅》等。
以“不离脐下三寸”为内容的:如《直脖》和整理改编前的四段旧《灯谜》。
2.通俗易懂
相声是面向大众的艺术,一定要通俗易懂,其幽默内涵才能更好地为大众理解,其“包袱”才更响亮。过去相声主要在城市发端和表演,主要是一种市民艺术。在现代社会,相声借助电台、电视等传媒,传播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成为全体国民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它的通俗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语言的口语化,二是贴近民众的日常生活,三是反映民众的观念、情感、趣味等。如单口相声《请洗澡》:
有一次,我去一位朋友家串门儿,出了一个笑话儿。
朋友一见我去,心里高兴,非要留我吃饭不可。这位朋友正赶上手头儿紧,一个子儿没有,怎么办哪?他把他媳妇叫到屋外头,小声说:“哎,我们先说话儿,你去借点儿钱,捎点肉来,快回来。”这位朋友一边儿和我说话,一边儿在炉子上坐了个大锅,倒了半锅水,说:“你嫂子买肉去了,等她回来咱包饺子。”一会儿的工夫,水开了,他不好意思说借钱去了,在锅里添点儿水,接着说话儿,水又开了,他媳妇还是没回来。连着续了几次水,锅都满了,这位朋友心里着急呀,说了一句话,我们俩都笑了。什么话?
“兄弟,咱甭吃包饺于了,我请你洗澡得了。”
这个段子的语言都是大白话,非常好懂,有些词语是纯属于口头的语汇,如“手头儿紧”“子儿”“得了”等。串门、借钱、包饺子,是人们熟悉的日常生活题材。亲密互助的邻里、朋友关系,爱面子、热情好客的风尚,体现了人们的传统观念或美德。这些,使这个段子听起来亲切自然,深入人心,也有很强的幽默效果。
3.地域风情
相声在发展史上有很长一段时期主要在北京地区流传,使这种艺术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带有北京的地域风情。当然并非每一段相声都带有明显的北京风情,但总体来看,相声艺术还是有某种程度的北京地方特色的。这种地方特色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北京话在相声语言里占有重要地位。许多演员操一口京片子,有些演员主要说普通话,但也带些北京腔,说些北京口头语。由于北京话是普通话的基础方言,使得演员的京腔京调不仅为北京听众接受,而且易于得到其他地方人们的喜爱;二是很多相声的内容体现了北京的风物和生活。一些相声借用北京的地名表示某事是“某地方”发生的,一些相声讲到北京的建筑、景物、特产等,许多相声表现了北京人的生活习俗;三是不少相声表现了北京人的观念、趣味等,比如老北京人的重视礼俗、爱好京剧、喜欢遛鸟侃大山等,有些相声如《傻子学京话》、《怯进京》则流露出“天子脚下”臣民的优越感。随着新相声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承,相声的北京味逐渐减弱,但也还有不少演员和段子带有京味儿。如《化蜡扦儿》里的一段:
先说这个吃饭,没有一天吃到一块儿的。厨房那个大灶啊,一年四季昼夜不停,老升着火,干吗呀?做饭!他们吃饭不统一啊!老大早晨起来,想吃炸酱面;二爷哪,吃烙饼;三爷想吃米饭汆丸子;大奶奶吃花卷;二奶奶吃馒头;三奶奶想吃包馄饨。那怎么做呀?一个大灶,一天到晚忙。这妯娌仨又不和美,吃饱了,喝足了,老实待着吧,不价!妯娌仨坐在屋里甩闲话,骂着玩,有孩子骂孩子,没孩子的骂猫。您说这猫招惹谁了?
这段话从词句上与普通话没有大的差别,但艺人表演起来仍有很浓的京腔,原因在于有些演员的嗓音语调是京口儿,有些短语是北京的土语,如“二爷”、“不价”、“招惹谁”等。“炸酱面”、“烙饼”、“氽丸子”、“花卷”、“包馄饨”等都是北京人的日常食物,这些表现了北京人的吃俗。该段相声的其他段落还体现出别的方面的北京风土民情。
4.讽刺为主
相声总体来说有三种功能:讽刺、歌颂、娱乐。其中以讽刺为主。这是由于讽刺一方面有益于社会进步,一方面有很强的幽默效果,兼有显著的娱乐功能。而以歌颂为主题的内容虽然也能紧密结合社会现实,且更能迎合主流文化,但是这种内容很难有较强的幽默效果:有缺点的人物可以用可笑的情节来塑造,这样的人物带有强烈的喜剧性;而先进模范人物令人敬仰,不能成为可笑的人,这种题材就要很费力地从其他方面加进笑料,有时只好另外设计一个缺陷型人物来制造笑料。所以传统相声大都是讽刺性的,极少以颂扬为主题的。建国以后出现了一些颂扬新人新事新社会的相声,但数量仍然很少。有些相声以娱乐为主,不具讽刺或歌颂功能,数量也很少。
有些相声将讽刺的矛头指向封建社会的统治阶层:皇帝、官僚、地主等,如《珍珠翡翠白玉汤》讲洪武皇帝和文武大臣都喝了两个乞丐做出的馊泔水;《改行》鞭挞皇帝专横霸道,无视天下百姓的人身权利和基本利益;《连升三级》中的张好古目不识丁,却以对联侥幸获得九千岁魏忠贤和崇祯皇帝的赏识,步步高升;《属牛》、《糊涂县官》、《日遭三险》、《全上来》、《守财奴》等讽刺封建官僚、地主的腐败、贪婪、昏庸。在新社会,也有不少相声讽刺某些领导干部的贪污腐化、官僚主义,如《开会迷》。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相声异军突起,出现了一批尖锐讽刺“文化大革命”时期极左文化的相声,如《如此照相》、《假大空》、《帽子工厂》、《特殊生活》等。相声作为一种重点面向市民的曲艺形式,不仅重点反映市民的思想感情,而且重点讽刺市民的种种弱点和不良习气,如势利、自私、油滑、懒惰、贪婪、虚伪、迷信、好吹牛、爱撒谎、爱面子、爱占便宜等,如《打牌论》、《钓鱼》、《化蜡扦》、《扒马褂》、《财迷丈人》等。
相声的讽刺是尖锐、不留情面的,并且常运用夸张、荒诞的手法将社会的黑暗面、不正之风或人的弱点、不良习气极端放大,使人们对黑暗、错误或不良现象认识得非常清楚,从而收到有力鞭挞、批判、批评、奉劝的效果。但相声讽刺并非直露、简单的揭批和谩骂,而是一种艺术的形象的表达,其尖锐性和含蓄性是统一的。相声的讽刺是通过生动的故事和典型的形象表现的,是以丰厚的生活功底和逼真的细节描写为基础的。侯宝林先生说:“讽刺不是谩骂,不是罗列一堆假、恶、丑现象,让人们堵上鼻子不能呼吸。而是要给人信心,给人力量,给人方向。”“讽刺的最大一个特点就是含蓄,它靠‘形象’而不靠‘现象’说话。”有些讽刺性相声塑造了家喻户晓的典型形象,如《买猴儿》中的马大哈、《不正之风》中的万能胶、《教训》中的坐地泡、《钓鱼》中的“二儿他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