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我摇摇头。
船靠岸了。
还是这样湛蓝的天空,高大的棕榈树直入云霄,让人生畏;还是这样闷热的天气,潮湿密集的空气让人呼吸困难;还是这样大的海浪,层层叠叠地涌上来,拍着岸边的礁石;还是这样的金色沙滩,柔柔的,炽热的,走在上面犹如踏着云雾前行。
米苏岛,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若不是老妈要去北京封闭式培训两个月,没人照顾我,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回到这里的。因为这里有我童年最惨痛的记忆,我不想对任何人提起的记忆。
在强烈的阳光下,我眯缝着眼,鼻翼飘来阵阵海水的潮腥味。不知道是晕船还是不适应这里的天气,我有些想吐,摇摇晃晃地走着。
“小禾,你没事吧?”妈妈扶住我的肩膀问。
“来了?”奶奶在岸上接我们,她接过我手中的包,紧紧地抱住我,满眼含泪地看着我说:“小禾,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天知道,我在班里是最矮的男生。我尴尬地笑笑,抓抓头发喊道:“奶奶。”奶奶看起来很精神,除了白头发多些,看起来并不显老。
米苏岛上的人都长寿,这是我小时候听爸爸说的,可是,爸爸他却——
一想到爸爸,我的眼眶就热了起来,我使劲憋住呼吸,乱蹦乱跳地跑过去去抽打道路两旁垂下的树枝,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瞧!小禾还是那么皮!”奶奶笑着对妈妈说。
“妈,这次小禾要在米苏中学借读两个月,麻烦您照顾一下,两个月后我就接他走。”
“明思,瞧你说的。小禾是我的孙子,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他也挺辛苦的,我这做奶奶的一点责任也没尽到。”
“妈,您别这样说……”
我终于发现了米苏岛的变化——到奶奶家的那条道路加宽了。道路两旁种满了菠萝蜜,黄澄澄的果实在阳光下招摇,海风吹过时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小禾,你还找得到家吗?”奶奶问我。
“当然。”我很肯定地朝前飞奔——路的尽头——右转——到了。
白色的两层小楼房,门和窗户都是大海一样的蔚蓝色。阳光射在白色的墙体上,整座楼宛如一个闪闪发亮的雪白宫殿。
“蓝白相间的设计就像天空和大海,这样的家最接近自然。”这是爸爸说过的话。这座白色小楼是爸爸在世时修建的,现在的显色这么鲜亮,一定是奶奶刚刚翻新过。
“知道你们要回来,我和你爷爷把房子的墙重新刷了一遍,怎么样,和你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吧?”
“真没什么变化。奶奶,爷爷呢?”我问。
“老头子——明思和小禾回来了——老头子——”奶奶扯着嗓门喊。
“你爷爷身体还行,就是这几年耳朵不好使了,我进去叫他。”奶奶疾步朝里屋走去。
爷爷和以前一样,言语不多,只是从柜子里抱出许多零食递给我,嘴里叨叨着:“小禾,吃——”
看来我在爷爷的眼中还是那个6岁的贪吃的小男生。我已经念初二了,男孩子爱吃零食总不是太招人喜欢,至少我的好朋友香菲儿就不喜欢贪吃的男生。不过,为了不让爷爷伤心,我很高兴地拿起一袋椰子片,美美地吃了起来。爷爷喜笑颜开,深深的皱纹舒展成了大大的菊花。记忆中自从爸爸去世后,我再也没见爷爷这样开心地笑过。
“明思,你就放心地去北京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小禾的。”爷爷大声地说。也许是因为耳背,爷爷声音如雷,把我和妈妈都震住了。我口中的椰子片还没来得及嚼就一骨碌滑进了喉咙里,噎得我无法呼吸。
“老头子,小声点!”奶奶一边责怪爷爷,一边把水送到我嘴边。
爷爷像小孩子一样乖乖地闭上了嘴。
“爸、妈,小禾放在你们这里,我是一万个放心。”妈妈说,“我明天就走了,小禾,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知道了,老妈。”我喝了一大口水,终于把椰子片吞了下去。
为了迎接我的到来,爷爷奶奶专门布置了我的房间,把所有的家具都换成新的。写字台上摆着一台新电脑,还安装了宽带。
奶奶说:“我知道现在家里要是没一台电脑,小孩子都不愿意在家待着。”
爷爷奶奶对我真是太好了,虽然我极不情愿来到米苏岛,但是既然来了,我就要好好地听爷爷奶奶的话,不让他们为我操心。
“夏禾,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回老家的感觉怎么”还行吧,老样子。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一想到明样?香菲儿柔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听到香菲儿熟悉的声音,我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天要去陌生的学校借读,我就觉得别扭。我说。
“哦,夏禾,你可别这么想。能在新学校多交几个新朋友也是很好的呀!”
“我可不想交什么新朋友,要是你、但咪咪、‘屎肚皮’和我一起来米苏岛那才好玩呢!”
“他们不可以,我可以啊。你有需要随时召唤我吧!”
对哦,香菲儿可不是一般的女生。她会魔法,能做很多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她的妈妈曾经是一颗天使的泪珠,所以香菲儿体内有着天使的基因。
当然,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因为我和香菲儿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坚信,只要我有困难,她一定会穿越千山万水,飞到米苏岛帮助我的。
也许是因为换了房间,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夜风摇动着窗户哗啦啦地作响,窗外树影婆娑,犹如鬼魅穿梭。
我起身去拉窗帘。
“小禾,你长大了!”
当我走到窗边,突然,爸爸的脸被放大十倍投映在了窗户上,像水一样荡漾。他看着我,微笑着对我说话。
我本能地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对!一定是做梦!我再次睁开眼,张大了嘴巴——真的是爸爸!他刀锋般的眉,锐利的眼神,是那么真切。
“小禾。”
“爸——”我不再害怕,心跳加速地冲上去推开窗户,可是爸爸的脸立刻消失在夜幕中。
风扑向我的面颊,把我彻底吹醒。我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仅仅是错觉。我甩甩头安慰自己说:“也许是因为回到了米苏岛,就会想起爸爸,才出现了错觉。爸爸已经离开这个世界8年了,怎么会出现呢?”我永远不会忘记6岁那一年,我和妈妈去监狱里看爸爸的那一幕: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让我恐惧,我躲在妈妈身后,不敢面对他。直到我长大一些,我才渐渐读懂了那种眼神,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诀别。
只是已经晚了。
我告诉自己不许再有任何幻想。我关上窗户,正准备拉窗帘,爸爸的脸又出现在了窗户外。
“小禾,别开窗——”爸爸急迫地说,“你开窗,我就会消失的!听我说,儿子,爸爸没有杀人,我不是”是的,小禾,我相信你能,因为你是我夏永南的杀人犯,我是被冤枉的。不白之冤让我的游魂久久不能消散。儿子,以前你太小,我不能告诉你这些,现在,你长大了,爸爸要让你知道我不是杀人犯。
这一次,我坚信眼前的一切不是错觉,爸爸的声音真实地回响在我耳边,语调急切。
“可是——爸爸,是谁陷害你的呢?”我问。
“我也试图弄清事情的真相,所以这些年来我的游魂一直在米苏岛上徘徊。不能还我清白,我的灵魂就永远得不到安宁。”
“爸爸,我能帮助你吗?”一瞬间,我热血沸腾。
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