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死了,萨满用一种草药每天涂在遗体上,以防他的尸体腐烂。行宫外戒备森严,但看不出宫内有任何异常的景象。
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在西夏灭亡之后,中兴府除了进驻的蒙古军外,没有一个活着的西夏人。拖雷在黄河的一个浅滩处找到了赵莞皇后的尸体,他们看到有几只鸟儿停在尸体上不肯离去,奇怪的是,赵莞皇后就如睡着了一样,尸体没有任何地方腐烂。他走向她,一靠近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她光滑如缎的肌肤散发着格桑花的清香。
也遂皇后领着他的孩子巴根赛罕,穿戴着孝服跪在成吉思汗遗体旁。朝臣和主要将士们都跪在寝殿的地上,没有人说话,就连哭泣声此刻都听不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悲伤。
“大汗啊,臣妾是多么悲痛欲绝,你走了,而臣妾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臣妾将闭合的双眼终要见到伟大的长生天,向长生天清算臣妾在阳光下流了多少眼泪。臣妾不再为您流泪,除非现在滋养我们的斡难河停止流淌!除非我们头上的日月不再照耀克鲁伦大草原!大汗啊,您的灵魂将在长生天那里获得永生,求求您用你的仁慈和爱庇护您的子民吧!如果臣妾受罚还得活在这世上,臣妾就尽力而为,不辜负您对臣妾许下的永恒的爱。”也遂哭诉道。
窝阔台浑身颤抖,紧跟着高声哭道:“伟大的父汗啊,您将这千斤重担给了您的儿子,儿子有何能耐?父汗啊,请保佑您的儿子完成您的功业吧!”
月亮将它昏暗的光轮借给守灵人一用。它是午夜升起来的,犹如素衣贞女,前来为这两位亡者奔丧,将忧伤的神秘色彩洒到六盘山。萨满与守灵人在一起挥舞着手中的法器,不时拿起蘸着斡难河水的花枝,轻轻地洒着,给这黑夜洒上一缕天香。
东方出现了一道灿烂的金线。鸟儿开始在岩头鸣噪,这是成吉思汗和赵莞皇妃出殡的信号,大军禁不住热泪滚滚,开始哀号着一步一步移下山。
灵车行至伊金霍洛草原时,悲恸声四起,哀乐响彻草原。远处,有个老者拉着马头琴,唱着悲伤的歌:
伟大的长生天的孩子啊,我亲爱的孩子!
你若是留在我们中间,我们依旧能够看见——
你拉弓射箭!你拉弓射箭!
在蓝天碧云之间,绿草碧水之间,
你的姿态一定非常好看!
你手握凝血降生在伟大的不儿罕山,
你用矫健的身躯跨上烈马征服了整个草原!
而你却非要去见长生天!
岁月啊,只是一半宿怨,
斡难河与克鲁伦河,
咆哮奔流在不儿罕山间。
伟大的长生天的孩子啊,我亲爱的孩子!
草原的凄风低诉着他的不幸和苦难,
还有那愤怒的哭喊:
“报仇!让所有将仇恨和迫害施加在他身上的人血债血还!”
手握马刀,勇往直前!!!
……
老者用颤抖的声音不停地唱着歌,人群像蚂蚁一样匍匐在灵车前。年轻的武士在前面开路,大军殿后,年迈的人则排在队列中间,缓步走在晚辈之间,走在回忆和希望之间,走在失去的家园和未来的家园之间,涕泪涟涟!
恍惚间,宝音又看到站在大草原上的成吉思汗的那张严峻的脸,成吉思汗双眼里的火焰直接烧到了宝音的灵魂。他骑着黄骠马正在走向宝音,越来越近。
“我到底在哪里?!”宝音一声大叫,声音响亮得把自己完全惊醒了。他这才睁开眼睛,自己竟然在鄂尔多斯的一家医院的病房里。
“宝音,你终于醒了!”包绮丽激动地说,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继续说,“不发烧了。”
“不对,我们怎么在这里,我们不是在……”宝音感到有点眩晕,他尽力回想着好像亲历过的事情。
“宝音博士!您没事就好啊!”阿日善在旁边笑嘻嘻地说,“你们可把我吓坏了!那天您和包绮丽掉入井中,我可是吓得丢了魂啊,我赶快去叫人下井救你们,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把你们抬上井来,唉!您不知道,这都动用了吊车!包女士第二天就没事了,但是您到今天才苏醒,我就怕您变成植物人,但医生说只是深度昏迷,最多三天就醒,果然,今天正好第三天。您的东西,那块掉进井里的文物,我都给您收拾好了,就在您衣服口袋里。唉,只要人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三天?你是说我昏迷了三天?”宝音疑惑地看了看阿日善,又看了看包绮丽,她微笑着点点头。
“你一直都在这里?”宝音忽然问她。
“那我还能去哪里?”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于是惊讶地盯着他反问道。
休息了两天之后,宝音又提出来去百眼井看看,这一次是他和包绮丽去的,阿日善没有同往。
他们在百眼井漫步。他们在里面所看到的,是一个祥和、美丽的地方,他们肃穆地站在那里,享受那里特有的气氛。
“很遗憾,就算是丘处机和尹志平,也没有能力让成吉思汗起死回生。”宝音望着眼前的枯井喃喃道。
“你说什么?”她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这百眼井原来是给成吉思汗作法治病的地方。”他没有看她,只是有点凄凉地望着百眼井。
“梦到的?”她歪着头望着他,腻着声音问。
“也许吧。我不能说我看到他,即使我只说我感觉到他也许都会有点夸张。然而我感觉到……在那里我可以对他说话。因此我说了些感谢他的话。我告诉他,我不知道我跟他是否有血缘关系,但是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有非常亲切的感觉,我是在冥冥之中被带到这些他曾经生活过的,或者与他有关的地方,在他去世之后七百多年,为的是了解他的故事。或许所有发生的事只是我对自己讲话。又或者是他能促使我们通过心灵对话,又或者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人经历着这些事……”
“一切都如梦如幻……”宝音叹道,“我觉得自己太辛苦了”。
“宝音……”她突然说,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转过脸看着她,她的长发被风抚向了脸的一侧,很美、很忧伤的样子。
“戈恩教授昨天来电话了,他问我们的进展,我说了我们在鄂尔多斯的情况,但还是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信息,他有点着急,叫我们尽快去锡林郭勒的元上都遗址,不要浪费时间。”她静静地说。
“好吧。我也认为是该去元上都遗址看看了。”宝音的神情有点疲惫,他想了想说,“现在看来,耶律楚材的那本《西征纪要》里的内容也并不是完全准确,甚至,他也有意隐瞒了成吉思汗的真正墓葬,幸亏我们没有在达达勒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否则到头来会一无所获。”
“希望能在元上都有所发现。”她边走边说。
“明天就去锡林郭勒。”他肯定地说。
那天,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宝音回头望了百眼井最后一眼,他惊奇地发现,有人放了一束花在井边,那是曼陀罗花,非常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