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
在公众社会里,人可以靠报纸记者的宣传,一夜间成为名人。这是造成一个人自己的意愿被曲解并很快被彻底遗忘的最确定无疑的遭遇。
相反,农民的记忆有其朴素明确、永志不忘的忠实性。前些时候,村里的一位农妇快要去世了,她平日很爱与我聊天,告诉我许多村子里古老的传说。她质朴无华的谈吐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她还在使用村里许多年轻人不再熟悉并且很快就会湮没的不少古字和俗语。
去年,我独自在小屋里接连住过几星期。那阵子,这位农妇经常不顾八十三岁高龄,爬上高坡来看我。照她自己说,她一次次来,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否还在,或者,是否有人突然把我的小屋洗劫一空。整个弥留之夜,她都在跟家人谈话。就在生命最后一刻前一个半钟头,她还要人向那个"教授"致意。这样的记忆,胜过任何国际性报刊对据说是我的哲学的聪明的报道。
都市社会面临着坠入一种毁灭性错误的危险。都市人想到农民的世界和存在时,常常有意将他们那其实非常顽固的炫耀姿态暂时收敛一番,殊不知这与他们心底的实情--与农民的生活尽量疏远,听任他们的存在一如既往,不逾旧轨,对学究们言不由衷的关于"民风"、"土地的根基"的长篇大论嗤之以鼻--又自相矛盾了。农民可不需要也不想要这种城市派头的多管闲事。他们所需所想的是生命与自主的静谧生活的维系。但是今天许多城里人(比如那些滑雪者"在村子里,在农民的家里,行事往往就跟他们在城市的娱乐区"找乐子"一样。这种行为一夜之间破坏的东西,比几百年来关于民俗民风的博学炫耀所能毁坏的还要多。
让我们抛开这些屈高就下的熟悉和假冒的对"乡人"的关心,学会严肃地对待那些原始单纯的生命吧!惟其如此,那种原始单纯的生存方式才会重新向我们言说它自己。
最近我接到赴柏林大学讲课的第二次邀请。当时我离开弗莱堡,重返山上小屋。我倾听群山、森林和农田无声的言说,还去看望了我的老友,一位七十五岁的农民。他已经在报上看到了邀请消息。猜猜他说了些什么?慢慢地,他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不加任何掩饰地紧紧盯住我,双唇紧抿,意味深长地将他真诚的双手放到我肩上,几乎看不出来地摇摇头。这就是说:"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