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两性关系予以适宜之判断。一个女人,当她做了母亲,好像从未把自己的地位看作视男人的好恶为转移的依赖者只有当她失去了母亲的身份时才觉得自己是十足的依赖人物。即在西洋,也有一个时期母性和养育子女不为社会所轻视,亦不为女人们自己所轻视。一个母亲好像很适配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那是一个祟高而荣誉的地位。生育小孩,鞠之育之,训之诲之,以其自己的智慧诱导之以达成人,这种任务,在开明的社会里,无论谁都决非为轻松的工作。为什么她要被视为社会的经济的依赖男人,这种意识真是难于揣测的,因为她能够担负这一桩高贵的任务,而其成绩又优于男子。妇女中亦有才子杰出,不让须眉者,不过这样的才干妇女其数量确乎是比较的少,少于德模克拉西所能使吾人信服者。对于这些妇女,自我表现精神的重要,过于单单生育些孩子。至于寻常女人;其数无量,则宁愿让男人搀了面包回来,养活一家人品,而让自家专管生育孩子。若云自我表现精神,著者盖尝数见许多自私而卑劣的可怜虫,却能发扬转化而为仁慈博爱,富于牺牲精神的母性,她们在儿女的目光中是德行完善的模范,著者又曾见过美丽的姑娘,她们并不结婚,而过了三十岁,额角上早早浮起了皱纹,她们永不达到女性美丽的第二阶段,即其姿容之荣光焕发,有如盛秋森林,格外通达人情,格外成熟,发格外辉煌灿烂,这种情况,在已嫁的幸福妇人怀孕三月之后,尤其是常见的。
女性的一切权利之中,最大的一项便是做母亲。孔子称述其理想的社会要没有”旷男怨女”,这个理想在中国经由另一种罗曼斯和婚姻的概念而达到了目的。由中国人看来,西社会之最大的罪恶为充斥众多之独身女子,本身无过失可言,除非她们愚昧地真欲留驻娇媚的青春;她们其实无法自我发扦其情愫耳。许多这一类的女子,倒是大人物,像女教育家,女代价,但她们倘做了母亲,她们的人格当更为伟大。一个女子,倘若爱上了一个无价值的男子而跟她给了婚,那她或许会跃人造物的陷阱,造物的最大关心;固只要地维系种族的传殖面已;可是妇女有时也可以受造物的赏赐而获得一卷发秀美的婴孩,那时她的胜利,她的快乐,比之她写了一部最传大的著作尤为不可思议;她所蒙受的幸福,比之她在舞台上获得隆盛的荣誉时尤为真实。邓肯女士(L6lgDMncan)忠实足以明认这一切。假使造物是残酷的,那么造物正是公平的。他所给予普通女人的,无异乎给予杰出的女人者,他给予了一种安慰。因为享受做母亲的愉快是聪明才智女人和普通女人一样的情绪。造物注定了这样的命运而让男男女女这样的过活下去。
家庭和婚姻
林语堂
在家庭中,女人是主脑。现代的男子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莎士比亚这样说法:“水性扬花啊!你的名字便是女人。”莎翁在他自己的著作中所描写的人物李尔王的女儿和克利奥佩特拉(OIe,Ia)所代表者,便否定了上述的说法。倘把中国人的生活再加以更精密的观察,几可否定流行的以妇女为依赖的意识。中国的慈禧太后,竟会统治偌大一个国家,不问咸丰皇帝的生前死后。至今中国仍有许多慈禧太后存在于政治家的及通常平民的家庭中,家庭是她们的皇座,据之以发号施令,或替她儿孙判决种种事务。
凡较能熟悉中国人民生活者,则尤能确信所谓压迫妇女乃为西方的一种独断的批判,非产生于了解中国生活者之知识。所谓“被压迫女性”这一个名词,决不能适用于中国的母亲身分和家庭中至高之主脑。任何人不信吾言,可读读《红楼梦》,这是中国家庭生活的纪事碑。你且看看祖母“贾母”的地位身分,再看凤姐和她丈夫的关系,或其他夫妇间的关系,(如父亲贾政和他的夫人,允称最为正常的典型关系。)然后明白治理家庭者究为男人抑或女人。几位欧美的女性读者或许会妒忌老祖母贾老太太的地位,她是阖家至高无上的荣誉人物,受尽恭顾与礼敬的待遇。每天早晨,许多媳妇必趋候老太太房中请安,一面请示家庭中最重要的事务,那么就是贾母缠了一双足,隐居深闺。有什么关系呢?那些看门的和管家的男性仆役,固天天跑腿,绝非贾母可比;或可细观《野空曝言》中水夫人的特性,她是深受儒教熏陶的一个主要角色。她受过很好的教育而为足以代表儒家思想的模范人物,在全部小说中,她无疑又为地位最崇高的一人。只消一言出口,可令她的身为卿相的儿子下跪于她的面前;而她一方面运用着无穷智慧,很精细的照顾全家事务,有如母鸡之护卫其雏群。她的处理事物用一种敏捷而慈祥的统治权,全体媳妇是她的顺从的臣属。这样的人物或许是描摹过分厂一些,但也不能当作完全虚构,不差,阅以内,女子主之,问以外,男子主之,孔夫子曾经明白地下过这样分工的定则。
女人家也很明白这些。就在今日上海百货商店里的女售货员,还有着一副妒嫉的眼光例视那些已经出嫁的女人,瞧着她们手挽肥满的钱袋,深愿自身是买客而不复是售货员。有时她们情愿替婴孩纺织绒线衫裤,而不复是盘数现金找头,穿着高跟鞋连续站立八小时之久,那真是太长久而疲倦的工作。其中大多数都能本能地明了什么是比较好的事情,有的甘愿独立,但这所谓独立在一个男子统治权的社会里存在的事实不多;善于嘲笑的幽默家不免冷笑这样的“独立”。天生的母性欲望——无形,无言,猛厉而有力的欲望,——充满了她们的整个躯体。母性的欲望促起化妆的需要,都是那么无辜,那么天然,那么出于本能;她们从仅足以糊白的薪工中积蓄下来,只够买一双她们自己所售买的丝袜。她们愿意有一个男朋友送些礼物给她们,或许她们会暗示地,羞答答地请求他们,一方面还要保全她们的自重身分,中国姑娘本质地是贞洁的,为什么不可请求男人们买些礼物送她呢?她们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购买丝袜呢?这是本能告诉她们是爱情上的必需品。人生是一大迷!她们的悟性再清楚没有,她们很愿意终身只有一个人购买礼物给她。她们希望结婚,她们的直觉是对的。那么婚姻上有什么不对?保护母性又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