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上高二,住校,离家十多里地。星期天中午,我从外地回来,妻子做了好吃的让我骑摩托车带她给孩子送饭。我常年在外忙活,很少回家,能为女儿做点事我当然很开心。
回来的时候,途径沿河路,看到路旁的并排着的两个大垃圾箱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弯腰站在那里,手里抓着一个脏呼呼的尼龙袋,一边翻捡着,一边往口里塞西瓜皮、碎馒头。他头发蓬松卷曲,像鸡窝一样,头上沾着几根麦杨,脸色黝黑,衣衫褴褛,裤子后面大开着,露出半个黑白相间的屁股,很是刺眼。他这个样子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怜悯之情。那一刻,我想起自己在外的生活。
看到摩托车车兜子里还有几个女儿剩下的热包子、一包点心,我便停下车子,拿出包子、点心用塑料袋装了,走到男子身边,说:这里有几个热包子,一包点心,你吃了吧。我满以为他会欢喜地接过去,狼吞虎咽起来,甚至会说一两句感谢的话。可没想到,他却一边摆手一边操着一口普通话说:不要不要,刚吃过了。听口音是像是外地人。真稀罕,这乞丐还会讲普通话。我顿时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的头发不像是天生的那种卷曲,又会说普通话,说话也很条理,说不定这回头脑清醒着……妻子自顾自地猜测着他的身份。
我以为这人不好意思,便靠前一步,又重复了一遍,说,给你,拿着,吃了吧。他的头摇得像波浪鼓,坚决不要,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在垃圾箱里翻捡着,时不时往口里塞着那些脏东西吃。
没办法,我只好把包子、点心拿走,不然扔了多可惜。骑车往前走了十来步远,前面又有两个垃圾桶。妻子说,你把东西放到前面那个垃圾桶盖上,他过来翻捡东西的时候,以为人家丢的,也许就会吃了。我一听对呀,有道理。于是,把东西放到垃圾桶盖上,骑车走了。走出十来步远,我扭头看了一眼,果然不出妻子所料,那人捡拾起塑料袋,大口地往嘴里塞包子。
我说老婆你吃的盐比我多,还是你有办法,妻子一脸庄重,感叹道:宁可背地里捡拾垃圾吃,也不愿当面接受别人的施舍,这就是乞丐的自尊,可有的人却没有这种骨气这种自尊!
我听了,半天默然无语。
走吧。我骑着摩托车正想继续往前走,突然,听到有人喊:谁的钱包?谁的钱包?我停下车子,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乞丐在喊,只见他一只手抓着那个泼尼龙袋,一只手举着一个钱包,里面鼓鼓囔囔的。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三两辆自行车摩托车经过。
走,回去看看。
到了乞丐跟前,只见他把钱包开着,里面露出一摞红色的百元大钞,少说也有几千块。
你捡的?
嗯,这个箱子里的,不是……不是你的!他抓紧钱包,很紧张地看着我。继续吆喝着:谁的钱包?谁的钱包?
这时,吱一声刹车,一个骑摩托车的小青年过来,染着黄头发,左耳朵上挂着一个黄灿灿的大耳环,流里流气的。拿来,我的!小青年伸出手就夺。
乞丐紧紧握着,瞪着眼睛说:你的?你有什么根据?
妈的,老子说我的就是我的,还要什么根据?小青年又要夺。乞丐把钱包握得更紧了。
我悄悄拿出手机……
小青年见乞丐不给,两人扭打在一起,乞丐的裤子本来破破烂烂,撕扯了没几下,整个屁股都快露出来了。
我心里一动,再也看不下去,把车一停,冲了上去。妻子也跟上来。
正撕扯着,前面响起了警笛声。小青年见势不妙,骑上摩托车就跑,被随后跟上来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告诉了警察。
乞丐的脸上被小青年抓出了几道血杠子,手背也被抓破了,他把钱包往警察手里一送,说:这是我从这里捡的,给你。
还是一口普通话。
那个高个子警察很感动,接过钱包,想跟乞丐握手,不料乞丐用力抽回来,抓着那个尼龙袋,屁股洞开着,往另一个垃圾箱走去。在场的没一个人笑,都神情庄重地看着他走去。
突然,那个高个子警察举起左手,双脚并拢,朝着乞丐的背影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我的眼睛润湿了。蓦地,一种崇高和尊严的东西涌上心头。那些多年来在外当“三只手”的生活镜头一一浮现在眼前。
像这个乞丐一样,有尊严地活着。那个犹豫了很多年的想法就在那一刻决定下来。
不知怎的,我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