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黎兴
那年冬天,我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失恋,为了生存,也为了给心灵找一些慰藉,我在一家酒吧里吹萨克斯。
每晚八点,当悠扬的萨克斯声响起的时候,我总会看见酒吧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位珠光宝气的五十多岁的妇人,她每次总要一杯鸡尾酒,点一根烟,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我在台上吹奏,在我每一次演奏结束,又悄悄地驾车离开。她几乎每晚如此,准时来准时走,神秘而不可捉摸。
一个很冷的雨夜,酒吧里冷冷清清,顾客寥寥无几。当我演奏结束收拾乐器准备离开时,神秘妇人推门进来,脸上挂着一丝疲惫和焦急。
“先生,能不能再为我吹一曲呢?”妇人满面恳求的脸色。
我也是来酒吧赶场的,下面已经是摇滚的时间,不可能再安排萨克斯演奏,为了不让她失望,我对她说:我们去门外吧,我帮你再吹一曲。妇人满脸感激地笑了笑。外面下着雨,我站在屋檐下尽情地吹着,妇人在屋檐下静静地听。雨丝夹着冷冷的夜风吹进了屋檐,打在妇人的身上,她却一点也不知觉,好像沉醉在某种回忆里。悠扬的萨克斯声在雨夜的上空久久回荡,妇人像雕像般竖立着,一动不动。
当音乐停止时,妇人掏出一百元钱递给我。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我连忙推辞,我的内心非常激动,在这寒冷的雨夜里,还会有人赶来特地听我演奏,我说什么也不肯收这个夜夜为我捧场的忠实听众的钱。
“不,我替我儿子付的,我付给艺术。”妇人说完又掏出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如果有空,从明天起,白天到我家去演奏,酬劳一天一百元。”妇人说完钻进汽车,消逝在霓虹灯和雨幕深处,留给我满脑的唐突和惊愕。
天下没有掉下来的馅饼,一天一百元,比酒吧的工资都高。她肯定别有企图,也许,她很寂寞,正找寻掉入“陷阱”的猎物,现在社会上不是流行富婆包“二爷”吗?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挡不住金钱的魅力,我想先去试几天吧,如果她欲图不轨,我再抽身走人也不迟。毕竟因为贫穷,我的爱情曾经随风飘远。
第二天,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按响了那幢别墅的门铃。门开了,别墅里只有妇人一个人,豪华的客厅里到处弥漫着艺术的气氛,墙壁四周都是音乐家贝多芬、肖邦等的雕像,客厅的角落里有一只乌黑锃亮的萨克斯,一尘不染静静地竖立着。第一天很平静地过去,我奏乐,她把身体埋在沙发里出神地听着,似乎沉浸在一片对往事的回忆里。第二天也很平静。第三天妇人的眼睛随着悠扬的萨克斯声的起伏开始流露出异样的光芒,那种目光扎得我身如芒刺。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我转过身,尽量不面对她。
我在想:狐狸终于露出尾巴,开始还假装正经,我可不想当“二爷”。演奏结束后,妇人从沙发里站起来,冷不防从背后抱住了我,吻了我的额头:
“孩子,我想你呀!”
“无耻!”一种屈辱感直冲我的脑门。我转过身去,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这位可以做我母亲的女人脸上。“我卖艺,但不卖身。”说完我夺门而出,连萨克斯也没有拿。门外下着雨,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雨季。回想起刚才的一幕,我的心早就开始下滂沱大雨了。没有了萨克斯,我就无法再回酒吧演奏。一个雨夜,当我花完身上所有的钱,我终于鼓足勇气按响了那幢别墅的门铃,我不乞求工资,我只想要回我赖以生存的萨克斯。门开了,出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
“你找我姨妈?她已经去世了,不过她有交代,有人来拿萨克斯,请把这封信转给他。”女孩说完递给我一封信。
信里装着我三天三百元的工资,还有一段话:
我的儿子音乐学院毕业,也会吹一手萨克斯。一场车祸使他离开了我,如果他没死,也有你这么大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吻吻我的儿子,他离开我太久了......
女孩说:姨妈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和胃癌,她多么想再听听萨克斯的声音,你走的那天,姨妈就跳楼了。
凄冷的雨夜街头,我突然抱起萨克斯,朝着天空拼命地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