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曾豪
在皖南山区,有一个幽深的山谷。这山谷有足球场那么大,四面是陡峭的石壁,只有一个狭窄的谷口和外界相通,实在是一个狩猎的好处所。山谷里不长树木,到处是马齿苋草。这种草非常鲜嫩,而且含有微甜的白色乳汁,对野兔来说是绝美的佳肴了。
这天夜半时分,一对红狐悄没声息地来到这里。它们就是来捕捉野兔的。对狐来说,野兔可算是绝美的佳肴了。这一对红狐是捕猎的老搭档,配合得很默契。雌狐在谷口把守,公狐则沿着山崖的阴影向谷地深处走去。狐和猫一样。脚底有一块富有弹性的肉垫子,走起路来毫无声息。
狐很喜欢这种星光下的谷地。它们喜欢这种迷离神秘的环境并非因为什么诗情画意,只是因为它们在这种环境里能够施展长处,易于成功。它们喜欢窥视,潜伏,来无踪去无影。
山谷里正有一小群野兔子在觅食。马齿苋实在太可口了,而且它们认为这么辽阔的草地是一种安全的保障。它们奔跑的速度在平地上可以充分发挥,狼和狐都不是它们的对手。它们常来这个山谷就餐,知道什么地方有人类布置的机关,什么地方有需要跃过的坑洼。
公狐沿着崖根走了一个圈,山谷里的情况已了然在胸。那些人类布置的机关还在老地方。公狐回到谷口,和母狐触了一下鼻子,告知情况正常。这时就轮到公狐把守谷口了。母狐径直向山谷中间的兔群奔去,一点儿也不掩饰奔跑弄出的声响,甚至还嘶叫了一声。狐知道在这种辽阔的地方是无法向警觉善跑的兔子袭击成功的。
野兔们撒腿就跑,直向谷口冲去。母狐认定了一只肥胖的母兔,紧盯不舍,不断发出一种嘶叫。那头母兔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拼命摇晃着短尾巴,不断急骤地转弯。这么一来,它就和兔群逃逸的方向不相一致了。它明知狐追不上,可还是这么做。这就是兔子的弱点:过分的谨慎和胆怯。
兔群蜂拥着冲出山谷口,没有遭到拦截。公狐是故意放跑它们的。
两头狐吃一只野兔已经绰绰有余了。狐是很有心计的动物。它们要慢慢地享用这些可口美味。
公狐听到了母狐发出的信号,一闪身拦在谷口,冲着奔过来的兔子大叫了一声。母兔急忙转个方向,又向山谷腹地奔去。山谷口说窄也有一两丈开阔,如果母兔强行一冲是有可能突围的。
尾随母兔而来的母狐留在谷口把守,公狐接替母狐担当起追逐的任务。交替追逐就是狐的计谋,它们以逸待劳等待着猎物力竭就捕。果然,经过几次接力追逐,母兔的速度已减慢下来,再难于把狐抛远,只好更多地使用突然拐弯的绝招来赢得一点喘气的时间。它的运气不好,在又一次急转弯时踩在一丛长在斜坡上的三棱草上。三棱草滑如冰棱,母兔一滑足,失去重心,“砰”一声撞倒在地,连打了两个翻滚,正好到了公狐的尖吻前。公狐一张嘴咬住了野兔肋部。这一下是公狐的运气不好。它咬住的这个部位恰巧是兔子最可以袭击的部位。兔子在肋部被咬时会把一层皮丢给对手,“金蝉脱壳”而去。奇怪的是它一点儿血也不会流,掉皮的地方过些日子就会长出新皮毛来。这是兔子的又一祖传绝招。在无数代的进化过程中,各种动物为了生存,各显神通,发展出各种各样奇特的能力。在咬住兔子之后,公狐受到了兔子猛烈的一蹬。随着兔肋的被揭下,公狐摔倒了,在不由自主的翻滚之中,被猎人埋在那儿的一个铁夹子夹住了前爪。它惨烈地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母狐闻声赶来,没来得及弄清情况,就嗅到了从谷口那儿传来的人和火药的可怕气味。雪亮的电筒光像刀一样割着母狐的心。即使在这样的时刻,母狐还是保持了镇定,一闪身藏进山崖的一道石缝中,观察猎人的举动。
走来的是一个彪悍的蓬头发青年。想逮野兔而逮住了值钱的红狐,使他高兴得欢呼起来。他把公狐装进一只蛇皮袋,又检查了谷里另外几只野兔夹子,兴冲冲走上了归途。
当猎人走过那道崖缝时,藏在里头的母狐全身在索索发抖。恐惧和仇恨像火一样烤灼着它。
当猎人走到谷口那几时,母狐才恢复了镇定。它从崖缝中跳出,开始对猎人的跟踪。它知道公狐还没有死去,它要想办法把丈夫救出来!不少人以为狐与狐之间一定尔虞我诈争斗不休,其实它们相处一般都很和睦。别说配偶之间了,就是对别个家庭的成员,它们之间也极少产生摩擦。
有时,狐还到邻家做客呢。在一个狐洞里过冬的并不总是一个家族。别的家族的小狐因变故无家可归来到狐洞时,这个家族也会允许它留下过冬的。
跟踪是狐的拿手好戏。可母狐的这一次跟踪却千辛万苦。蓬头发青年走上山间简易公路之后就骑上了自行车。母狐必须尽力奔跑才勉强跟上。
青年在山村的一幢房子前下了自行车,在院子里支好自行车,然后扛起枪和蛇皮袋进了屋子。在这个过程中,院子里响起一阵狗吠。对于房子,对于狗,狐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母狐躲在灌木丛中浑身打抖,怎么也鼓不起靠近房子的勇气。
狗吠使公狐从昏迷中惊然醒来。这时它已被从蛇皮袋中倒出来,躺在地上,前爪上还夹着那个该死的铁夹子。凭气味,公狐知道人就在它身旁,所以连眼睛也没有睁一睁。这样的处境,它只有装死才有可能得到逃脱的机会。只要人把铁夹子取掉,它就有了一线生机。公狐双目紧闭,颈项耷拉,四肢绵软,鼻息如游丝一样难于觉察。佯死是它们种族的惯用花招,没有经验的猎手常常上当。
果然,公狐的这一招挺灵。蓬头青年确定红狐已死,便动手摆弄铁夹子,想从狐爪上取下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种陌生的,刺激性很强的气味麦芒一样刺激着公狐的鼻腔,咽喉和气管。屋里的烧酒和劣质香烟的气味对狐的灵敏的嗅觉器官来说是非常非常的强烈了。公狐一连打了两个喷嚏。这真是要命的事。
装死的伎俩被识破了。蓬发青年警惕地将它一把按住,没让它逃掉。蓬发青年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囚笼,就把公狐放进一只铁皮桶里,又在桶口盖上一只筛砂子用的铁丝筛子。当然,他取下了铁夹子,他相信一只活的狐要比一只死狐值钱。做完这些,他关上房门走了。他要去找一个更加保险的笼子,以便把公狐弄出山去卖个好价钱。
公狐在铁皮桶里左冲右突,上蹿下跳,可一切尝试全归失败。在这个绝境里,它只能趴伏着舔它受伤的前爪。黑夜在流逝,可怕的白昼就会来到。
院子里那条白狗原来是被拴着的!母狐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方鼓起了营救的勇气。为了避开白狗,它绕到了屋子的后头。透过一扇关闭着的玻璃窗,它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况。囚禁公狐的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那个铁皮桶就放在靠近后窗的地方。屋子里没有人,而且气窗是虚掩着的!这也许是营救公狐的最后的时机了。再也不能迟疑!
母狐爬上气窗,一纵身跳到盖着铁皮桶的铁丝筛子上。这个筛子的直径比桶口大得多,母狐落脚的地方又是在筛子的沿上,所以当母狐跳到筛子上时,筛子在铁皮桶上翘起了一下。这个偶然的一翘提醒了这一对聪明的动物。母狐隔着铁筛子激动地和公狐对嗅了一下,就紧张地行动起来。它在筛子的边沿上不停地跳蹬,想再制造出筛子和桶口之间的缝隙。但是,任凭怎样使劲,筛子就是不动弹。
不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鸡啼。这报晓的鸡啼使这一对狐胆战心惊。啊呀,天快要亮了!
随着鸡啼,白狗在院子里“汪汪汪”吠起来,接着传来人斥责狗的说话声。
发自内心的恐慌,使母狐一纵身回到打开着的气窗上。人并没有进屋来,房门还紧紧关着。母狐又从气窗跳到筛子上。筛子翘起了一下。这一来母狐弄明白了——它得从高的地方跳上来,筛子才会动弹。母狐试了一次,又试了一次,筛子一次次翘起来。可是公狐却不敢在缝隙出现时跃起,因为缝隙太窄了。
怎么加大这一闪而没的缝隙呢?对狐来说是个难题。还是偶然提醒了它们。母狐从气窗跃到屋梁上,然后从那里向筛子冲击。缝隙果然大了许多,公狐完全可以从中跃出了。可惜,这一次公狐没有抓住机会。这得非常的默契才能成功。公狐激动地低唤了一声,屈腿睁目,等待着母狐的再一次配合。
就在这时。房门轰隆一声被推开了!母狐本能地闪避到铁皮桶的后头。进来的正是蓬发青年。门没有关!也就在这时,母狐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个非凡的念头。它从地上往上一跳,撞了一下筛子,然后装出前爪受了伤的样子,翻滚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在白狗的狂吠声里跳上围墙,消失在邻家的屋顶上。
蓬发青年以为是桶内的公狐出逃了,懊恼得要命。他骂骂咧咧地返身进屋向铁皮桶走去,想弄明白受伤的狐是怎样咬破铁筛子的。他上了母狐的当了。当他掀起铁筛子时,看见桶内一团红色,急忙又盖下去。来不及了,公狐“嗖”一声已跳出桶来夺门而去。它受伤的是前爪,对跳跃并没有多大影响。
蓬发青年目瞪口呆,一时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两只红狐终于死里逃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