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峨眉血案
夜,一片诡异的寂静。
上玄坐在浓密的林间闭目调息。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到了峨眉山底,但那个柔弱得就像风一吹就跑的女人却再也走不动了,而且死也不走夜路。
理由是,她怕黑!
不得已只能休息一夜,但这也刚好让自己有时间调配解药。只是今夜这一份药量下去,身上的疼痛明显加剧了许多。看来,他已快要撑到极限了。
还有两天……眼看,时间已是越来越紧了……他来得及救配天吗?
山林中蓦地有箫声响起,时而抑扬顿挫,时而婉转缠绵,仿若一名妖媚惑人的女子从黑夜中缓缓走了出来,朝猎物们含笑挥手,一步步地引着他们走向不知名的黑暗……
箫声有问题!
上玄猛地睁开了双眼,目中露出了寒光。
方才,差一些就走岔了真气!幸好这箫声明显不是针对自己,否则,经这一骚扰,可能早已走火入魔了吧!
难道是天魔焚音?但与水嫣然所奏似乎有些不同!
上玄站起了身,双目如电,往浓密的林间望去。
山林里,有几道黑影匆匆急掠而过,看装扮,似是武林中人。一旁熟睡的少女微动了动,似被惊醒,上玄连忙一指点了她的睡穴,又提气护住灵台,然后悄然跟了上去。
跟了一段路程之后,他发现那些人身手都不错,但令他奇怪的是,那些人的动作却有些僵硬,仿佛像被什么操纵着一般,往箫音传来的方向没命地奔去。
“这些人想去哪里?”
上玄低喃,正欲再跟上前,眼前蓦地一黑,心口的绞痛排山倒海般地袭来。身子一倾,幸亏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树干。
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
咬牙承受着那一波波剧痛,神志忽然间模糊了起来,竟有些想不起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糟了,护住灵台的那一口真气明显散了,意识已被箫音所侵!
回荡在林中的箫音仿佛无孔不入,从耳际直穿而入大脑,似乎要吞噬脑海中的一切思维。
这是——能控制人心神的箫声。
上玄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换来了瞬间的清醒,但不到一刻的时间,神志竟又模糊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为那箫声所引,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后劲一痛,不知被什么重物击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上玄觉得头痛欲裂……刚才,自己被箫声所惑……然后,好像被什么击昏了……
心中一惊,他猛地坐了起来。
“你醒了?”
上玄转过头,便看到了一名淡雅俊秀、手执玉箫的白衣女子。
“水嫣然。”上玄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水嫣然,施晏真死后,她也跟着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了般。
“你刚才差点着了天魔焚音的道。”水嫣然淡淡地道。
上玄眉峰一皱,冷冷地望着她,“这次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不相信我吗?”水嫣然笑得落寞,“是啊,我和晏真曾经欺骗过你们,你此时不相信我,也是人之常情。”
上玄冷哼了一声,正欲站起,却是一阵头晕目眩,不禁又跌坐了下来。
“你现在最好不要乱动,虽然我及时打昏了你,但天魔焚音还有残音留在你的体内,更何况——”水嫣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身体非常虚弱,不然,你不会被原本不是为你所奏的箫音所伤——”她顿了顿,又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中毒了?”
“不关你的事。”上玄冷叱了一声,靠着树干,轻合上双目。
半晌,一片沉默。
上玄复又睁开了眼,却见水嫣然凝神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又突然出现?”
水嫣然并没有回头,依旧仰望着星空,“如果我说,我回来是为了杀上官无天,你信吗?”
上玄紧抿着唇,紧紧盯着她的侧影,仿佛要看透些什么。
“背叛天魔教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水嫣然忽然低下了头,“我以为,我带着晏真离开,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便可以安静地守着他一生一世,可是,上官无天并不想放过我们,即使晏真已经死了,他也不放过一具尸体——”藏于袖中的双拳紧紧地握住,水嫣然目中掠过一丝寒光,那里面暗藏着无尽的恨意,“为什么——晏真死了,都不能安宁——”
上玄淡淡地道:“所以,你想杀了上官无天报仇。”
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水嫣然的眼中掠过一丝憧憬,“我也是为了以后能与晏真真正安宁地生活——就算只让我守着他的尸体,我也感到满足了。”
上玄看了她一眼,“你果然疯了。”
水嫣然侧头迎上他的双眼,“你何尝不是?为了替容配天解毒,你正以身试毒吧——”话语未落,咽喉已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
“你果然是为了焚心之泪而来!”
上玄目光冰冷,手上微一用力,水嫣然几乎透不过气来,但她脸上并无惧怕之色,只是断断续续地喘息:“要——要杀上官无天,只有焚心之泪。”
“滚!”上玄手上一甩,将她甩跌了出去。
水嫣然伏在地上,不断喘咳着,半晌,才缓过一口气,她慢慢地从上爬了起来,看着上玄一字字道:“你刚才也听过天魔焚音了。这才是天魔焚音真正的威力,知道那些人被焚音引去哪里了吗?上官无天的无相玄功要练成最后一层,就是要吸收武林高手的真力为己用,当吸收的功力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无相玄功就真的天下无人能破,就算是焚心之泪,也对付不了他。”
“我只关心配天的生死。”上玄看也不看水嫣然一眼,转身就走。
“赵上玄——”水嫣然怒喊,“你当真为了容配天,要负尽天下之人吗?”
上玄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一如昔日的狂妄,“天下之人与我何干?”
“容配天不会允许你这么做!”水嫣然冷冷地道,“就算你解了她的毒,她也不会原谅你。”
“那是她的事。”上玄的笑声停了下来,语气虽冷,却带着一丝落寞,“我向来只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用得到她的允许。”
水嫣然无力地靠着树干,望着那一袭玄衣虎袍的身影渐渐隐入了黑暗里,苦笑,“原来你和我都一样啊,都是为爱而痴狂的人——”
当上玄回到原本休息的地方时,天已经亮了。
疲累地坐在树下,他低声咳嗽了几声,看了眼那名依旧昏睡的少女,忽然间,有些羡慕她的无忧无虑。
他并没有问那庵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余力再管多余的闲事。只是,当他看到这少女的眼泪时,心中竟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
这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少女,不会武功,更不是江湖中人。也许,这样的女子很容易激起男人们的保护欲。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像她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卷入江湖是非。
江湖人,江湖事,真是让人倦了。
将她送到峨眉,也就算是还她曾救过自己的一份人情,自此,便两不相欠了!他不想再欠谁些什么?而对于那名无辜的猎户,他也只能将内疚埋在心底。
如果那时他没有那么好心来救自己……他就不会死……莫明的倦意涌上心头,他不禁轻合上双眼。
他这一生似乎注定要这样奔波劳碌。那时,身在朝堂被权势所累,而现在,身在江湖却为恩怨所拖。看来普通而平凡的生活真的离他很远很远啊!
“啊——我竟然睡这么久——”
耳畔忽然响起了妙清的惊呼声,他睁开眼。那名满面睡意的少女正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站起了身,冷冷地道:“走吧。”
还未完全清醒的妙清揉着惺忪的睡眼,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身后,“对不起,赵大哥,我睡晚了。真对不起——”
上玄也未理她,一声不吭地往山顶走去,只想着尽快解决这件事。
抬头望了望天色……他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啊……
好不容易到达山顶,上玄不自觉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谢谢!”妙清红着脸从他背上爬了下来。
不会武功的女子真是麻烦!走几步就要自己拖一下,后来,自己就干脆背了她上山,这样省时又省力。
“前面就是清云观了。”上玄也未多说什么,转身就走,反正人已送到。
“赵大哥——”
“还有什么事?”上玄不耐烦地转过身。
妙清似被他吓了一跳,清澈的大眼里闪过一丝惊惶,“我——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你——”上玄正想说她很嗦,蓦地,目光一沉。
有风吹过,送来了阵阵血腥味,方向,竟是清云观。脸上徒然变色,也顾不得妙清,上玄急忙往清云观直奔而去。
到达清云观的时候,上玄几乎被眼前一片悚目的血腥怔住。到处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看装束穿着皆是峨眉派的弟子。上玄皱眉,蹲下身子察看着旁边的一具尸体,脸色一变,继而一具具地检查过去,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脸色已变得越发难看。
这些人都是被一种至阴至寒的武功所杀,而且伤口上还凝结着一股寒气。
衮雪神功?
正自疑惑,忽然,身后响起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上玄霍然转身,却见清云观的四周竟已多出了许多武林人士,将他团团围住。
少林、青城、武当……呵呵,该来的人,都来了吗?
“阿弥陀佛,峨眉果真被灭门了!”少林寺的心慈大师,看了眼满地的尸首,低颂了声佛号。
“杀人凶手,还不束手就擒?”人群中,不知谁这么高喊了一声。
看着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上玄唇角微扬,牵起了一抹冷嘲的轻笑,看来,自己掉入一个陷阱了。
“赵大哥——”妙清此时已赶了过来,但惊呼未落,便被人给一把擒住。
“这女人一定是同伙。”抓住她的是一个满脸胡须的青衫汉子,背上负着一把大刀。
“放开我!”手腕被抓得生疼,妙清不觉脸色惨白,皱紧了眉峰。
“放手。”一声断喝响起,那青衫汉子只觉迎面袭来一股寒气,胸中一窒,手上不觉失了劲道,等回过神来,妙清竟已不知何时到了上玄的身边。
“你——”那汉子脸色已是极为难看,想他天刀叶宇,在江湖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连对方的身手都没看清楚。
正欲发作,人群中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心慈大师低低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叶施主还请少安毋躁。”他看着上玄,“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上玄冷声道:“赵上玄。”
“赵施主为何出现在这里?”
妙清急忙插口:“我们是来找慧远大师的。”
“那两位施主找慧远大师何事?”
“我——”妙清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上玄将她的眼神一一收进眼底,她在隐瞒着些什么吗?
心慈大师又低颂了声佛号:“峨眉惨遭灭门,如今又只有二位施主在此。施主若想证明自己不是凶手,还请拿出证据。”
上玄哼了声,目中满是轻狂之色,“不是我杀的,就不是我杀的,我为何要拿什么证据?”
叶宇不禁勃然大怒,“心慈大师,你还跟这人说什么废话,他拿不出证据,我看凶手一定是他。刚才他袭击我的武功带着寒气,与杀死峨眉派人的武功路数一样。”
“这是衮雪神功。”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声,“前一段日子,去唐门夺取焚心之泪的人,就是会这种神功。”
上玄目光一寒,往人群中望去,却见人头攒动,人人脸上都是焦急愤怒之色,竟看不出刚才是谁人在说话。
“唐门的焚心之泪被夺了吗?”然而,一听到焚心之泪被夺的消息,人群已然炸开锅。焚心之泪被夺一事,唐门一直封闭消息,江湖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那这个人身上不是有焚心之泪吗?”
“焚心之泪,那可是天下至毒啊——”
……
上玄冷笑,这明显是一个设好的圈套。
“还请施主跟老纳往少林寺去一趟。”心慈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听到焚心之泪被夺的消息,目中神色虽微微一变,但语气依旧镇定。
“你以为你们能擒得住我吗?”上玄淡淡扫了眼群雄,眉宇间的狂妄轻蔑顿时激怒了在场所有的人。
人群中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不仅因为上玄是凶手,更因为他身上的焚心之泪。
上玄眉目一挑,凝神聚气,这些人他还不放在眼里。
“赵大哥,快走——”妙清忽然跨前一步,拦在了上玄的面前,身子虽在微微发抖,但语气却很坚决。
“赵大哥没有杀人。”
这一句话,让上玄心中徒然觉得一暖,唇边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这名怕黑怕得要死,又看似柔弱而且爱哭的女孩也有勇敢的一面!
“妙清,你退后。”上玄一把将妙清拉到了身后,却听身后那发颤的声音闷闷地道:“对不起,赵大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送我来峨眉——”
“既然来了,他们又能拿我怎样?”上玄冷笑。
心慈大师看出上玄身上的杀气,语气也不禁低冷了下去:“还望施主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老纳出手无情。”
“老和尚,要动手便动手,不用多说废话!”上玄耐性用尽,语气更显不善。
那一脸的挑衅,几乎让心慈也吞不下去。
“那施主休怪老纳无情了——”
心慈手中禅杖正欲举起,忽听一声冷喝:“住手。”
一道青衫白发的人影已直跃而下,拦在了上玄的面前。
“容隐!”上玄盯着那背影,目光一紧,冷声道:“不用你多管闲事。”
眼前之人,虽是满头白发,但气势卓尔孤傲,令人无法忽视。
这样一名超卓的人物,近年江湖上只有一人。
心慈目中掠过一丝了然之色,“看来施主便是近年来名满江湖的白发。那想必,姑射施主也定在附近了。”
“心慈大师真是好久不见了!”人群中缓缓步出一名白衣女子,怀抱古琴,面带微笑。曾经这名如浮云般的女子是多少江湖中人的梦想,此刻虽是满头灰发,却仍不掩其绝代风华。
“施主有礼!”心慈含笑颂了声佛号,又看了上玄一眼,“看来这位赵施主是两位的朋友。”
姑射含笑点头,看了四周那些尸体一眼,“心慈大师可否卖小女子一个面子,我这朋友虽性子冲动鲁莽,却绝不嗜杀!峨眉血案的凶手怕是另有其人。”
“我不用你们——”
上玄正欲开口,忽被容隐一把紧紧扣住右腕,冷冷地道:“不要冲动。”
上玄冷哼,右掌一翻,已挣脱了容隐的钳制,还未说话,却又被容隐给截了去。
“就当是为了配天。”
一句话,顿时让上玄泄了气,只能恨恨盯着容隐,就仿佛要将他瞪出一个洞来。
“不能放他走。”那天刀叶宇刚在上玄那里吃了个暗亏,哪里肯轻易罢休,“就算这血案凶手另有其他,但他的身上却有焚心之泪。”
“不错,焚心之泪乃唐门至宝,我们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了?”
“对,至少要他交出焚心之泪!”
“要他交出来!”
……
不少人附和着,上玄冷笑,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原来,凶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焚心之泪!
“谁说焚心之泪在他身上的?”一道火红的人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双妙目盯着早已炸开锅的武林人士,“焚心之泪还好端端地在唐门,刚才是谁造谣的,给本姑娘站出来!”
“是唐门的唐可心!”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唐可心。
“听说这位大小姐不好惹啊!”又有人低声地议论。
唐可心双手叉腰,怒目瞪着那些人,“没人愿意承认吗?”随即哈哈一笑,满目得色,“看吧,谣言不攻自破了!”
上玄一直冷眼旁观着,却忍不住对唐可心多看了两眼。
唐文就是死在他的手上,为什么唐可心此时竟要帮他?
唐可心退回上玄身边,狠狠瞪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别以为我是在救你!我是为了唐门。唐文的仇,我并没有忘。”
上玄冷笑,“如果你有这个本事,就尽管来取我项上人头。”
“你——”唐可心气得面色通红,这个赵上玄实在太过可恶,正欲发作,却被姑射一把紧紧拉住。
“唐姑娘。”姑射朝唐可心摇了摇头。
唐可心一跺脚,决定先压下这口气,以后再找他算账。
此时,心慈大师脸上已现出了犹豫之色。
容隐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其实是以心慈为首,不禁淡淡地道:“官府缉拿要犯尚需开堂审案,罪证确凿,方能定罪。大师乃得道高僧,怎可如此轻下判断?”
“阿弥陀佛!”心慈微微合目,“老纳日前接到一份匿名信函,信中告知,有一个会衮雪神功的人将会对峨眉不利。所以老纳才与众同道赶了过来,但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容隐看了四周一眼,果然见那些尸身皆带着寒气,与上次那小莲所死的模样几乎一样。
然而容隐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地道:“大师仅凭一封匿名信便断言上玄是凶手,这有失公道。更何况,在场哪一个看到赵上玄杀人?”
他目光凌利地望四周一扫,竟没有一个人出声。
容隐冷笑,“既然没有人看到,又如何能证明赵上玄就是凶手?”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如施主所说,赵施主不是凶手,那也望施主拿出证明,好让老纳服众。”
“好。请大师给我七天的时间,我会自查明凶手。”
“既然施主如此说,那老纳便给施主七天的时间。七天后,若是施主不能查出真凶——”
“我等一起上少林负荆请罪。”
“好。有施主这一句话,老纳便在少林恭候佳音。”
“容隐——”上玄一把抓住容隐的手臂,正欲怒斥容隐擅自决定,却忽然噤了声,因为他看见一道令他刻骨铭心的身影——容配天。
她就站在人群中,依旧是那一袭白衣,衣袂纷飞间,似有玲珑之声隐隐作响。只是跟以往淡漠冰冷的目光不同,此时,配天的眼底凝聚着冰冷的怒意,交夹着一丝莫名复杂的神色。
心头不由得一窒,上玄放开了容隐,却是别过头去。
她在生气吗?
是在气自己拿走了焚心之泪,还是气自己此时的鲁莽冲动?
妙清看着上玄脸上的神色,又看了眼配天,眼神竟微微黯淡了下去。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群雄已然离去,峨眉山顶刹那间变得一片死寂无声。
容隐、姑射等人在观中寻找着线索。
唐可心转头看看,没见到上玄和配天,不禁问姑射:“姑射姑娘,怎么不见配天姐姐和赵上玄?”
姑射淡淡地笑道:“他们久别重逢,此时应有很多话说吧!”
唐可心翻翻白眼,“真不知道配天姐姐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赵上玄?”
姑射叹道:“其实,上玄对配天一片情深,谁都看得出来啊!他为了配天,真的做了很多——”姑射说着,看向容隐,却发现他正站在大殿的神像前皱眉不语。
唐可心见姑射走过去,也不想打扰他们,自己一个人在大殿里东摸西摸。
“赵大哥和容姑娘他们是彼此喜欢的吗?”
耳畔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她吓了一大跳。
“是妙清啊,你走路没声音的吗?”唐可心拍了拍胸口,是自己太专注了吗,竟让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吓了一跳。
“赵大哥和容姑娘他们是彼此喜欢的吗?”妙清又幽幽问了一句。
“是啊。”唐可心点头,却发现妙清的神色有些不对,“你怎么啦?”
“我——”妙清略显惊慌地低下头,“我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
“哦!没事就好。”唐可心也没放在心上,又往四下里观望着,“不知道那清心石有没有在这里呢?配天姐姐可是等着它救命呢。”
“清心石?”妙清神色微微一变,“容姑娘拿清心石做什么?”
“配天姐姐身上中了巨毒,可能顶多只能撑两天了。”唐可心说着神色黯淡了下来,“我们这些人来峨眉,就是因为听说清心石可以镇压世上任何一种巨毒,所以,才想向慧远大师借用一下,但没想到峨眉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灵动的眼眸还不安分地在四处环顾,忽然,眼角余光瞄见了一抹血色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唐可心走过去拾了起来,是一块血布,布上凌乱地写着三个字——救暗道。
这块血布显然是从衣料上临时扯下来的。
“你们看看!”唐可心走过去将血布递给了容隐和姑射。
“这是慧远大师的字迹。”姑射接过一看,淡淡地道,她与慧远大师素有交情,曾看过她提写的诗词,所以认得。
“难道慧远大师藏身在观里某处暗道中。”
姑射点了点头。
唐可心转了一圈,“这个观内没什么摆设,怎么看都不像有机关的地方啊!”回过头,却见容隐看着那神像皱眉思索。
“容大哥——”
姑射淡淡地替容隐解释:“这可能就是暗道的机关所在了。”
容隐抬头,看见妙清正伸手摸着那神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妙清姑娘,可否请你帮我们叫上玄和配天回来?”
“哦。好的。”妙清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山中,已立起一座无名碑。雪地里,刺骨的寒意沁入心肺,就像把刀直刺入心头。
雪下,埋着一百零七具尸首,同时也埋藏着一百零七个冤魂。但这些尸体里却没发现慧远大师!
到底屠杀峨眉派的是何人?目的又是什么?又为什么与上玄用的同一种武功?
衮雪神功!原来这世上竟还有其他的人会衮雪神功?
配天站在碑前,静静地凝望着那座无名碑,微微蹙眉。
从见到上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正眼看上玄一眼,就这样默默地跟着容隐、姑射一起掩埋尸首,查探线索。
上玄也没有说话,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敛尸体。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他看着配天一直站在雪中,凝神望着那无名碑,背影是那般孤寂与落寞,在那一刹那疼痛贯穿了心房。
胸口一痛,他不由得低低咳嗽起来,等抬起头来时,却发现配天竟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自己面前。
她就这么直直望着自己,那眼神就像是要将他看透一般,又像是一种冷到极点的愤怒。
下意识地,他回避过她的眼神。
凝神看了他良久良久,配天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眼中雪亮的寒芒一闪,忽然一掌便拍向自己的天灵盖,毫不犹豫。
“你干什么?”一声惊喝,上玄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右腕,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迟了一步,她是不是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竟问我在干什么?”配天忽然笑了,笑意极冷,“你在干什么,那我就在干什么!”
“你——”上玄心房一颤,聪明如她,想必已猜到了自己在以身试毒吧?颓然放开了她的手,忽然,他一把拥紧了她,紧紧地拥住,就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要将她融入怀里,永不分离。
“我不要你死。”
短短的五个字,饱含了多少的感情与辛酸,配天埋首在他怀中,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在这一刻,无论多冰冷的心都温暖了起来。
这个男人无论做什么,终究是为了自己啊!
“但我也不要你死。”她轻轻地环住他的腰,“就算你配制出等量的焚心之泪,我也不会服下。”
“还有两天——”上玄又拥紧了她一分,“你没有解药,会死。”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那个男人心中的恐惧。从上玄怀中抬起头来,她深深望进他的眼里,“我不会死。我们此次来峨眉,是为了拿清心石。据说这块清心石有镇毒疗伤的功效!”
“清心石?”上玄稍稍松了一口气,继而神色又是一紧,“但峨眉现在已遭灭门——”
是啊,峨眉上下除了慧远大师,全都惨遭杀害,又去哪里找清心石?
身后,忽地响起一声轻唤:“赵大哥——”
上玄回头,就见妙清正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微低着眼眉,似乎略带着不安。
“什么事?”
“容大哥让我来叫你们回观内。”妙清的头垂得更低,也不知在雪地上看些什么,声音很小很轻。
“可能容隐那家伙找到了清心石。”上玄心中一喜,自然地拉起配天的手,就朝清云观奔去。
配天也没拒绝,任由他拖着走,但在经过妙清身边的那一刹那,她看见那女孩眼角闪过的失落……
清云观里,容隐神色凝重地看着供桌上那尊神像。
金色的漆身上沾染了点点血迹,但神像明显被人移动过,而偏向了供桌的左边。
“容大哥,这神像有什么问题吗?”唐可心也跟着容隐看了半天,但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禁好奇地问道。
容隐并未回答,微提内力伸手推了推神像,竟未动分毫,甚至手心感到一阵微麻。
这神像起码重达百余斤,即便是武功高强的内家高手,也要花费一些力气。
“容隐,是不是找到了清心石?”
此时上玄已拉着配天闯了进来,却见容隐正凝神看着那神像,不禁皱眉,“你在干什么?”
“找慧远。”容隐淡淡地回答。
上玄一怔,脱口道:“她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姑射将一块染血的青布递给上玄,“这是唐姑娘找到的。”
上玄接过那血布,“救暗道。”一怔,他抬起了头,“你是说,她在这个地方的某个暗道之中?”
配天看了那神像一眼,“哥,你怀疑这神像是机关所在?”
容隐微微颔首,环视了下四周,“这观中并无太多摆设,我刚才都查看过了,只有这尊神像有被移动的痕迹。只是——”容隐蹙眉,“这尊神像重达百余斤,并不是那么容易便可以移动得了。一般暗道所在之机关,不可能弄一个如此沉重的重物。”
上玄冷哼:“这有什么难?”掌间用满衮雪神功,他猛地隔空挥出一掌,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给反弹了回来。
上玄不禁闷哼了一声,退了两步,体内气血翻涌。
唐可心瞪着上玄,大笑道:“你可真是好深的功力啊!”
上玄面色一变,他素来好胜心重,如何能吃得下这口怨气,他正欲举掌再劈,却被配天拦住。
“上玄。”
上玄狠瞪了唐可心一眼,收回了手。
配天上下打量着神像,忽然目光中有什么神色闪过,轻轻推了推那神像,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神像背后的石墙竟裂了开来,露出了一个暗道口。
唐可心顿时目瞪口呆,“配天姐姐,原来你是这里面功力最高的一个?”
上玄皱眉看着配天,他知道配天的剑术不错,但内力却并不怎么深厚。
配天摇头,唇角微微一牵,“我们都被神像给骗了。”
容隐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不错。我们确实都被它给骗了。”
“你们不要跟我打哑谜。”唐可心一脸迷糊,她根本不擅长这些复杂思考的东西。
上玄挑了挑眉,没说话。
他虽然也是不太明白,却聪明地什么问题也不问,免得又给唐可心落下一个狠咬的把柄。
配天解释道:“这神像重达百余斤,像我们这些练武之人,若要推动这神像,一定会用上内劲。方才上玄推这神像之时,几乎用了八成掌力,却被自己的掌力反弹回来。这就说明,你用的力越大,它的反弹力便越大。”
“所以,配天姐姐刚才没用什么力气?”
配天点头。
“这机关设得可真巧妙啊!”唐可心惊奇地打量着那神像,东摸西摸,忽然,她哎呀一声,紧捂住手掌,面色惨白。
“有毒。”
容隐、配天等人皆然变色。
容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掌,只见掌心之处竟有一条乌青的细纹,沿着血脉,一路延伸到脉搏附近。
“配天!”上玄急忙抓起配天的右掌一看,竟看到了一条相同的乌青细纹,“你——”他焦急地抬头,似想说些什么,忽然皱眉紧捂住了胸口,面色惨白。
“上玄。”配天一惊,连忙扶住他。
“没事。”上玄摇头,“我只是有些气血不顺。”
配天眼中掠过一丝忧虑,想必是刚才被那反弹之力所伤,但如果是平时的上玄,根本不可能被这反弹之力伤得如此之重。
他的身体原来已经被毒素侵蚀得这么厉害了吗?
“不要担心我,倒是你——”上玄抓着她的手掌,后面的话忽然吞了下去,惊奇地盯着配天的掌心。
只见掌心之上,那原本乌青的细线竟渐渐地淡了下去,然后,消失无影。
唐可心拿了颗解毒丹给容隐服下,凑过来一看,轻吁了一口气,“配天姐姐身上的噬情之毒乃是与焚心之泪齐名的天下第一巨毒,这小小的毒青丝,怕是伤不了她了。”
“毒青丝?”姑射扶着面色苍白的容隐,微微皱眉。
“毒青丝只是一种消耗体力的毒,会让人感觉全身无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不过,我刚才给容大哥的解毒丸,并不能完全解除,只能压制几个时辰。这里离唐门并不远,等我们回唐门,我自有解药解除。”
姑射在听到是一种消耗体力的毒药后,面色已变。
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这种毒并没有什么,但对容隐来说,却是致命的毒。
容隐死而复生之后,最怕的就是过分消耗体力,极度疲倦时,唯有渡给活人的生气才能支撑下去。
这毒究竟是什么人下的?
姑射担心地看了眼正靠墙闭目养神的容隐,只见他面色败灰,神色极为疲倦。
“容容——”
“我没事。”容隐蓦地睁开了眼,目光中掠过一丝冷厉,“妙清姑娘,你为何不进来?”
一直躲在门外的妙清被容隐这么一问,竟踉跄退了一步,神色惊慌,“我——我不是故意的——”
上玄目光一寒,已猜到了什么,“毒是你下的?为什么要下毒?”
“我——我——”妙清浑身轻颤,目中泪光隐现,转身就跑。
“妙清——”上玄正欲追赶。
蓦地,道观外传来一声惊呼:“赵大哥——救我——”
那是妙清的声音。
上玄等人面色一变,皆追出观外。
观外,一片死寂。早已不见妙清的身影。上玄方才踏出几步,平地里,蓦然窜出了十几道人影。
在窜出的同时,十几道刀光亦同时刺向上玄。上玄神色未变,在刀光刺向自己的同时,足下一点,身子已然跃起,犹如大鹏展般向后急掠。
那十几道刀光已然落空。
然而,像是经过了极其严密的训练般,那些人在刀光落空的同时,其中六人亦挥刀直追,直袭上玄致命要害,而另外六人则身形一矮,竟往土中遁去,消失无踪。
“东瀛忍术!”身后追来的配天暗自心惊,但脚下亦不慢,飞身扑向那六名持刀刺杀上玄的黑衣人。
一道华光乍现。软剑已出。
六名黑衣人中已有三名回身迎向配天,然而另外三名依旧义无反顾地挥刀刺向上玄。
这些人分明是久经训练的东瀛忍者。
上玄身形方定,手中剑光一闪,寒气流转,华光激射而出,剑影交错。
那三人惊见上玄施展衮雪神功,似乎心存畏惧,忙回身急退,但仍有一人被上玄的长剑当胸急贯而过,当场倒地气绝身亡。
上玄正欲追击另两名黑衣人,忽觉胸口真力一滞,脚下不禁一个错步。
就在这时,身后蓦然一阵巨响。先前那六名土遁的黑衣人,忽从土中窜出。六道致命的刀光,分别刺向上玄背心、双肩、双腿、后脑。
那六道刀光极快,每一刀都欲置上玄于死地。
而这六人的功力似乎还远在先前那三名黑衣人之上。
“上玄——”配天惊见上玄身处险境,心中焦急不堪。原本中毒之后便是体力不支,再这一分神,右臂已然被人划了一刀。剧痛之下,软剑已然脱手落地。
顿时,三道刀光齐齐逼近。
“配天——”上玄心中一沉,但回身抢救已是不及。
配天原本闭目等死,没料到,那三道刀光逼近的那一刻,竟顿了顿,仿佛在顾忌什么。
他们……
配天正自起疑,蓦地,“铮”然一声琴音响起,那三名袭向配天的黑衣人胸口上纷纷裂开一道血口,口中狂喷鲜血倒了下去。
姑射赶到。
而那厢袭向上玄的那六道致命的刀光已然刺到。
上玄牙一咬,左掌一挥,衣袍徒震,运起毕生功力,利用无形的真力让那六道刀光微微一阻,紧接着手中剑光向外一划,一道如流星般的弧光闪过。
那六人同时闷哼了一声,手中武士刀亦已同时落地,各自紧捂着右臂急退。
其中一名黑衣人冷哼一声,举手一挥,一阵烟雾自平地乍起,等那阵烟雾散去,那些黑衣人已消失无踪,甚至连那具尸首也不见了踪影。
“配天!”眼见配天受伤,上玄正欲举步上前,然而胸口忽涌上一阵腥甜,一口鲜血顿从口中直喷而出。
“上玄——”配天当下也顾不得自身的伤势,急掠过去,扶住了那具几乎倒下的身躯。
“快扶他进来。”容隐靠着唐可心,冷冷地道,这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姑射和配天带着上玄退回观内,关上了门。
此时上玄已接近半昏迷,面色惨白如雪。
“上玄。”
配天心中一痛,目中已有泪光隐隐闪动。
“观外怕已设下了许多埋伏。”容隐低低咳嗽了几声,看了那暗道一眼,“我们先退回那里,也许还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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