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变中生变
醒过来的时候,配天发现天竟又已经黑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清醒,傍晚的时候,她醒过一次,从姑射口中知道了上玄已经走了,想必是拿着焚心之泪,在配制最后的解药……
其实,她的心底反倒希望上玄此刻能在身旁陪着自己,就算最后真的无法解毒,至少,自己所爱的人在身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上玄,还是那般冲动!他应该会想得到,若是他配制不成功,若是他在配制解药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那又该怎么办?
可是,他还是那么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凝神看着一直紧握于手中的玉玲珑,她想起当年他们相遇时的情景,不觉微微笑了起来。
妙清临死的时候,说上玄是个温柔的男子!也许,他的内心真的有温柔的一面吧,在峨眉山顶,当他紧紧抱住她的那一刻,他是温柔的,温柔得令人刻骨铭心……
窗外,雪已停,但寒风依旧。
忽然,有箫声传来,渐行渐远。
配天神色微微一变,也顾不得许多,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直跟着箫声来到了一处山林才停下步伐。
此时,箫声已停。
前方不远的地方,一名素衣白裙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树下,手中的玉箫散发着幽幽碧光。
“水嫣然。”配天的脸上微微掠过一丝诧异之色。
这名已然背叛了天魔教的焚音使者,为何又会突然出现?
“容姑娘,好久不见了。”水嫣然淡淡一笑。
“你引我来,有何目的?”
“我知道,你们现在正在找赵上玄。”
配天眸光一紧,“你知道他在哪里?”
水嫣然看了她一眼,“跟我来。”
配天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林中,一片寂静无声,压满积雪的枝头,被风一吹,纷洒而下,落了人满身满颈,配天和水嫣然就这么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
“你不怕这是个陷阱吗?就这样跟了我来!”水嫣然忽问道。
“那又如何?”配天淡淡地反问。
水嫣然轻然一笑,“其实,某些方面来说,你和赵上玄很像。为了彼此,你们都不会顾及自己的生死吧?唯一不同的是,赵上玄的感情太过纯粹,他纯粹地只为你一人。”
配天沉默。
水嫣然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喃喃道:“赵上玄真是个狂妄的人呢!在救活你与杀死上官无天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你,他说,天下人都与他无关,他只要你活。”
配天心中划过一丝剧痛,她紧紧地握住了双拳。
“有这样一名男子守护在你身边,你应该感到很幸福吧!”水嫣然凄清一笑,“但你还记得另一个人吗?另一个为你牺牲的人!”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施大哥!”配天低低地道。
“是吗?”水嫣然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那他,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走到丛林深处的时候,水嫣然指向林间一处隐蔽洞穴,“他就在那里了!”
配天冲了过去。
洞穴里,一片潮湿阴冷,隐隐间还残留着血腥的味道,昏暗的光线中,她看见了地面上一摊暗红的血渍,但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没想到竟晚了一步。”水嫣然看了眼空荡荡的洞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藏身的地方,刚才自己就是趁他昏倒的时候,才去找容配天,但还是被他察觉了?
配天只是静静看了半晌,然而转过身,往堆满积雪的丛林深处直掠而去。
水嫣然失神地望着配天消失的背影,蓦地,背后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声音:“为什么引她来这里?”
水嫣然转过身,看着那名玄衣男子,淡淡地微笑,“没想到你没走。”话语方落,水嫣然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寒意直逼肺腑,咽喉又被人紧紧地锁住。
“你又有什么目的?”
上玄的目光寒森,眉宇间满是杀气。
“我还能有什么目的?”水嫣然咳喘了一声,断断续续地道:“自然——是为了焚心之泪。”
他将焚心之泪藏得太紧。他昏迷之时,自己甚至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找到。
“这世上,可能只有容配天才能让你甘心拿出焚心之泪吧!”水嫣然忽然笑了起来,“你以为她会任你试毒而不管你吗?就算她撑不过天明——”
上玄勃然大怒,“不要逼我杀了你。”
“你要杀我,早就杀了,不是吗?”水嫣然紧盯着上玄,似乎已将他看透。
“你该死!”上玄目光露出一抹冷厉,放开水嫣然的同时,一掌已当胸劈了过去。
水嫣然闷哼了一声,跌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为什么不再下手重些?这样,你就可以杀了我了!”淡漠地看着地上的那摊鲜血,她抬头看着上玄,“你已不想再杀人了吧?慕行风、唐文还有那个猎户,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虽然,你并不想杀他们——”
上玄唇角微牵,已是看穿了她的意图,“原来你是在故意求死。”
水嫣然风淡云轻地一笑,眼底却凝聚着落寞,“晏真死了,我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意义——而且,我连他的尸体都没能保住——”她伏在地上,忽然凄厉大笑了起来,“赵上玄,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杀了我,我也可以一了百了!知道吗?我拿焚心之泪,并不是为了杀上官无天,而是为了——要拿回晏真的尸体。”她的目光逐渐冰冷,“上官无天已经没有了人性,他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他扣住了晏真的尸体,要我拿着焚心之泪作为交换——”
泪水,一滴滴落在雪地上,融入了雪里,水嫣然笑得凄恻,“我一直在矛盾挣扎,我不愿晏真的尸体落于他手中,但我也知道,焚心之泪是杀死上官无天唯一的利器,我若真交给了他,这世上,便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上官无天——我不甘心就这样让上官无天活下去——但我——不能放着晏真不管——我做不到——”
“仅仅——只是为一个死人?”上玄疲倦地轻笑,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他无力地靠着树干,轻合上双目,“我们都是疯子。”
水嫣然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上玄一眼,转过身,一步步朝丛林深处走去。
“上官无天,现在正躲在神风谷闭关。”丢下最后一句话,她投入了风雪之中……
“神风谷?”上玄缓缓睁开了眼,眼底有雪亮而凌厉的光芒闪过,“上官无天,在我死之前,我也不会放过你。”
但配天!配天怎么办?她的解药还没调配出来!
他不禁疲倦地轻合上眼帘。
浓密的丛林中忽有香味传来,黑暗中步出了一道火红妙曼的身影,风姿绰约。
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在风中对着他妖娆轻笑,“要我帮你吗?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帮你救容配天。”
风雪连天,灵堂外那两盏苍白的长明灯在风中摇曳着,发出轻微的细响。
而灵堂里,却是一片沉寂肃穆,只有阵阵香烟弥漫。
燕修雨默默地靠墙而坐,手上拎着一个酒坛,目光却是落在供桌中央的那个牌位上。
夜,已经很深了。烟霞山庄里的人大多早已睡去,就只有他,每天这个时候,却是最清醒,也是最寂寞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容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与倦意,才敢坐在这灵堂之内,与父亲相伴一夜。
每到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父亲临死前,那一双期待而伤痛的眼眸。
他在乞求自己原谅他,但其实,错的人是自己,该被原谅的,也是自己。
小鸿其实是恨自己的吧!虽然,每次他们见面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甚至,一如孩童时般地叫着大哥。可是在他心底的深处,依旧是介怀的。
如何能不介怀呢?
若换成是自己,必也是放不下爹的死吧?
他凄清一笑,猛地拎起酒坛,一口气灌了下去,火辣辣的热流直烫起心底深处,引起了胸腔中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轻咳了一声,眉宇间却不见任何痛楚之色。
蓦然,他目中清寒一闪,冷喝道:“出来。”
风雪中,一道人影踏进了灵堂。
看了眼那名步入的玄衣虎袍男子,燕修雨冷冷地道:“你终于来了!”
上玄冷哼了一声,竟夺过了燕修雨手中的酒坛,大口地灌了下去,却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燕修雨神色冷漠地看着他,“看来你离死不远了!”
“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不容易等咳嗽声停下,上玄将酒坛还给了燕修雨,然后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疲倦地轻闭上眼,但眉宇间却狂傲不减,“我今夜来,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燕修雨微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饮着酒。
上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递给燕修雨,“帮我给配天服下。”
“焚心之泪?”燕修雨淡漠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上玄瞪了他一眼,“你别想着拿这个去对付上官无天,你得给我一滴不剩地让配天服下。”
燕修雨接过瓷瓶,淡淡地问道:“你来要做什么交易?”
上玄正欲说话,眉峰忽然微皱了皱,一手紧揪住胸口,额际上冷汗涔涔。
燕修雨右手一翻,指间已多出了三枚金针,分别刺入上玄胸口三大要穴,然后,又助了一股真力给他。
半晌,上玄脸色缓和了些,睁开了眼。
燕修雨冷冷地道:“若没有我这三根金针,你比容配天死得还快!”焚心之泪与噬情之毒早已蚕噬了他的身心吧,这个人简直是个疯子。
上玄嗤笑,脸上尽是无所谓的神色,“只要够与你完成交易的时间便行了,再多我也不用。”
燕修雨随口反问道:“那容配天怎么办?”
上玄眼中涌起一丝伤痛,却一闪即逝,“这就是我要跟你做的交易。”话语一顿,“我现在要去做一件事——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深吸了口气,敛去眼中掠过的那丝光芒,“你帮我抹去她对我的记忆。”他又看了眼燕修雨,“若你没有这个本事,便枉为燕慕飞的儿子了。”
燕修雨冷笑,“你们真是奇怪的两个人,都要对方忘记自己?”
还记得上次自己与容配天做交易时,容配天也是提出要上玄忘记自己的要求。
上玄难得笑得温暖,“这是为了让对方更好地活下去。”
“你是去杀上官无天吧?”燕修雨忽然问道。
上玄怔了怔,点头道:“对,我是去杀上官无天。我知道,你也一直想要上官无天死。所以,我用上官无天的人头来做这笔交易。”他瞪着燕修雨,“我没时间与你闲扯这么多,你答不答应?”
燕修雨看了他一眼,却拿起酒坛喝酒。
上玄一把夺过酒坛,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要答应?”燕修雨回得淡漠。
上玄目光一寒,“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杀不了上官无天。”燕修雨从上玄手中拿回酒坛,似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上玄的袖口。
上玄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冷哼了声,眉宇间满是不屑,“你别太高估了上官无天。”
燕修雨摇看着他,“你也别低估了上官无天。”
上玄挑了挑眉,“我自有我的办法。”
“想同归于尽?”燕修雨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上玄一窒,没答腔,半晌,又哼了声:“反正无论怎样,我都会杀了上官无天,现在你先帮我救配天。”
燕修雨淡淡地问:“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救?”
上玄神色一僵,忽然笑得凄恻,“就算我拿去,她也不会服下。”
“你这样做,只会让她恨你!”燕修雨看着上玄。
上玄紧紧握着一直扣在掌心中的玲珑玉,“恨总比伤心要来得好!”
“你怎么知道,恨,不会比伤心更伤人?”燕修雨淡淡地丢下话,拎起酒坛站起了身。
“无论恨也好,伤心也好,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了,不是吗?”上玄紧紧盯着他的背影,一字字道:“不要让她再想起我!”
天边,已微微露出了一丝光亮,天就要亮了。
容隐、姑射、唐可心、燕修鸿……所有的人都坐在配天屋内,静静守着昏迷的配天,心情沉重无比。
当天完全亮的时候,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生命便要走到尽头。
“上玄——上玄——”
听着床上的人一直昏迷呓语着,唐可心早已红了双眼,很勉强才忍住哭声。
一个时辰前,当他们听到那箫声、闯进配天房里的时候,已不见了配天的踪影,直到方才,他们返回烟霞山庄时,才在大门外发现了昏迷的配天。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想必是去见了上玄吧!但她这样一直喊着上玄的名字,却见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燕修雨走了进来。
“大哥——”燕修鸿看着燕修雨手上的瓷瓶,“这是——”
“解药。”燕修雨简短地回答,然后走到配天的身边,将解药给她服了下去。
“焚心之泪?”容隐淡淡地问。
燕修雨点头。
众人屏息看着配天,只见她脸色渐渐恢复了过来,虽然苍白,但已不再败灰如死。
燕修雨探了探她的脉搏,微低眼眉,他掩去了眼中掠过的异色。
赵上玄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她没事了。”燕修雨放开了手,淡淡地道。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燕修雨抬起头时,看见窗外似有人影闪过,不禁冷冷一笑。
既然不放心,又为何不进来见她?
容隐似有所察觉,却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窗外一眼,神色淡漠。
等窗外的影子人去无踪,燕修雨才淡淡地道:“他似乎想去对付上官无天,而且——”他顿了顿,看到床上的配天已睁开了眼睛,“而且他让我抹去配天对他的记忆。”
……
寒风卷着大雪,肆虐大地。
上玄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往神风谷。
现在配天暂时没事,他至少也可以安心了!
为了试出适量的焚心之泪,他早已五脏皆伤,经脉皆乱,若不是靠着燕修雨那三根金针,此刻他怕早已去了阎王爷那喝茶聊天了。
所以,他只能用最有限的时间赶往神风谷,做完该做的事,等击杀上官无天之后,配天就会真正没事了。
同归于尽?
燕修雨确实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上官无天垫背,要去地狱,就一起去吧!
只要配天活着!
“驾”一声鞭下,他加快了速度,神风谷就近在眼前了……
忽然,不远的前方,一道紫色的人影从风雪中缓缓向他走来,上玄连忙勒马停住,冷然看着已走到面前的少女。
“上官小颜,你是来替上官无天送死的吗?”
上官小颜微牵唇角,笑得无辜而又孩子气,“上玄哥哥,你真是不念旧情呢!再怎么说,我们也曾是同僚!”
“谁与你是同僚?”上玄冷哼了声,翻身下马,“上官无天在哪里?”
上官小颜笑颜如花,“你找义父做什么?不会是忽然想通了,来归还焚心之泪吧?”
上玄冷笑,双手抱剑环胸,“你还真是聪明,我当真是来归还焚心之泪的。”
上官小颜挥挥手,天真秀气的脸上竟是不信之色,“上玄哥哥你当我三岁孩童吗?那焚心之泪,你怕是拿去解配天姐姐身上的毒了吧?”
上玄微一挑眉,眼底竟是狂妄之色,“就算我手中没有焚心之泪,我一样能杀了上官无天!叫他给我滚出来。”
上官小颜啧啧出声:“上玄哥哥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呢,毕竟义父可是配天姐姐的亲生爹爹呢!”
上玄冷嗤:“他不配当配天的爹。”“叮”的一声,剑已出鞘,直指上官小颜的咽喉,“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一样会把他揪出来。”
面对寒森铁剑,上官小颜面上笑容未减,只是眼眸中略略闪过一丝戾气,“想杀我也没这么容易啊!”说话间,上官小颜已向后疾退了数步,忽然,她眼珠一转,目中掠过一丝异色,“上玄哥哥这次怕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吧?是想要与我们同归于尽吗?只是,上玄哥哥可知,那焚心之泪解不了配天姐姐的毒。”
冷剑逼近了两分,上玄眼中杀机一现,“你不要给我耍花样!”
“我哪有耍什么花样啊?”上官小颜看着上玄,已自腰间暗中拿出了绝情箫,“我只是告诉你实情!”
这正是赵上玄的致命弱点!
容配天的生死,对他来说重要过一切!
上玄微怔了怔,就趁上玄微微忡怔的当口,上官小颜狡黠一笑,人已自他剑下疾退。
蓦地,有箫音传来,音扬顿挫,婉转缠绵。
上玄神色一凛,这是天魔焚音。
“燕修雨他们夺走了焚心之泪。”
“容配天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
耳畔不断地有声音响起,他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声音,只觉得箫声已窜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引发他心底埋藏的最痛……
眼前,一片忽明忽暗,上玄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流了出去……那是……那是他的记忆……
“配天——”
低声喃念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但渐渐地,随着箫声越见高亢,竟连配天的身影也模糊了起来……黑暗,顿时铺天盖地而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跌到了地上。
在那一刻,心中似有什么影像碎了……再接下来……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箫声渐渐停了下来,风雪中走出一道紫色娇俏的身影。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箫,上官小颜笑得愉悦,“上玄哥哥,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会忘记谁是容配天了,甚至,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呵呵,我很期待啊,你与配天姐姐见面时,会是怎样一幅场景呢?”
低头审视着手中那只碧绿通透的绝情箫,上官小颜目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齐白飞,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她转身投入了风雪之中,却没有注意到上玄的胸口似乎有一抹红光闪过……
寒风如刀,割在人的脸颊上隐隐作痛,但策马狂奔中的配天却似毫无所觉。
“驾!”狠狠地抽了下马鞭,她加快了速度。
他单独去击杀上官无天已是不可原谅,他竟然让燕修雨抹去她的记忆,更是不可原谅!
“赵上玄,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风雪,已是越下越大。虽然燕修雨在上玄的衣袖上,下了一种能透出积雪层的迷踪粉,但随着雪势的加大,那迷踪粉的痕迹,也渐渐淡了下去。
凝神往远方望去,她的眼中不禁流露出焦急之色。
上玄,你到底去了哪里?
不远处忽地响起了轻微的马蹄声。前方,一道人影正缓缓从雪中迎面走来。
虎袍玄衣,眉目鲜明。
“吁——”配天连忙勒住缰绳,睁大眼看着那道熟悉的人影,视线竟有些模糊起来。
“上玄!”
她话音方落,蓦地,一股凌厉的剑气却朝她直逼而来。
那至阴至寒的一剑,牵动着四周的寒雪,化为冰刃,朝她铺天盖地疾射而来。
“上玄!”
配天一惊,足下借力一踏,人已从马上纵身跃起,往后疾退而去。
“嗤嗤嗤——”数声利响,那些刀刃已全数刺入白马的身体里,凄厉嘶鸣着,那匹白马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配天神色惨白地望着不远处马背上的人。
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冷冽的杀气。
这样的上玄,让她感到陌生而可怕!
“配天——”此时容隐、姑射等人已赶到,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心头一沉。
马背上的上玄忽地冷冷一笑,扬起了手中的长剑,眉宇间的杀气尽显无遗。
“上玄!”配天正欲上前,却被燕修雨一把拉住。
“他被控制住了!”燕修雨面色凝重,“是天魔焚音。”
“你们终于都来了?”风雪中又走出另一道身影,紫衣狐裘,手执玉箫,一张天真孩子气的脸上满是愉悦的欢笑。
“你们天魔教的人就会耍这些卑鄙无耻的手段!”唐可心气红了一张脸,虽然赵上玄误杀了唐文,但她仍不愿意看到他被天魔教的人控制住。
“呵呵,为了达到目的,只能不择手段了,否则,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你们这么多人嘛!”上官小颜依旧一脸笑容,但燕修雨却从那双眼眸中看出了冰冷的煞气。
“说出你的目的。”容隐冷冷地道。
上官小颜挑了挑眉,把玩着手中的玉箫,“我的目的很简单啦!”她目光一寒,玉箫一指燕修雨,“就是要你们杀了齐白飞。”
燕修雨面无表情地跨出了一步。
“大哥!”燕修鸿面色一变,急忙就拉住他,却被冷漠地推开。
上官小颜看着他冷冷一笑,“怎么,竟这么急着送死?”
燕修雨深深望进上官小颜眼里,一字字道:“我欠你的,自会还你!”
“还我?”上官小颜大笑了起来,“你要还我什么?还我被你欺骗的感情?还是还我这三年来对你的信任?我就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在欺骗我呢,姐姐,司徒哥哥,还有你——”她的目光渐渐凝聚,“你们这些我最亲最重视的人,通通都欺骗我,所以,我绝不能饶恕!”
她冷冷一笑,将玉箫凑于唇边缓缓吹奏。
上玄目光中杀气一现,已从马背上飞身跃起,执剑朝配天他们直冲过来。
“哥,你们抓住那上官小颜!我去对付上玄。”
配天淡淡丢下话,腰间软剑一抽,已迎上了上玄。
容隐和姑射相互交换了下眼神,直掠向上官小颜,然而雪地里却蓦然窜出十数名黑衣人,将容隐等人团团围住……
“叮”的一声,剑与剑交鸣,擦出一道亮丽的华光。凝视着那双空洞迷茫的眼眸,配天淡定的目光中隐隐掠过一丝伤痛。
无论怎样,她都要带走他!
就像当初,他要带走她的决心一样!
雪,已经停了,冷冽的空气中飘散着血腥的味道,黑衣杀手已倒下一大半下,然而容隐他们依旧未近得上官小颜的身侧。
随着箫声越吹越急,上玄脸上的杀意更显得浓厚。
蓦地,一声高音转折,上玄目中爆射出一抹寒光,竟震飞了配天手中的软剑,一剑直刺向配天咽喉。
“配天——”
“容姑娘——”
所有的人都惊骇地脱口而呼,但苦于被黑衣杀手拦截,无法近身。
冰冷的剑光就停在了离配天咽喉一寸处的地方,配天甚至能感觉到逼人的寒气由喉间的肌肤直渗入心底,几乎将她的血液冻结。
但那一剑迟迟都没有刺下去。
面前那双迷茫的眼眸忽然掠过一丝犹豫和痛苦,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上玄!”配天低低地轻唤,目光中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只是这么淡定地望着他。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上官小颜面色微微一变,不禁停下吹奏。
竟能抵抗天魔焚音的力量?
唇角扬起一抹冷嘲的轻笑,正欲再度拿起玉箫,斜空中,一股冷冽的剑光已疾刺而来。
那一剑快而狠,几乎不留余地。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发出这样不留余地的剑气。
上官小颜疾退,但依旧慢了一步,“叮”的一声,手中的玉箫应声而断。
紧接着冰冷的剑锋紧紧抵上了咽喉,上官小颜手中微一用力,那半截玉箫深深刺进掌心之中,鲜血缓缓滴落雪地。
“要杀我吗?”凝目望着眼前那张面无表情的熟悉的脸庞,她低低地笑了起来,颊边那浅浅的酒窝带出了一抹脆弱的孩子气,“要杀的话,可不要犹豫哦,否则——你会后悔的!”
燕修雨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忽然出手如风,点住了她的穴道。
而另一边,在箫声停住的那一刻,配天趁着上玄眼中恢复成死寂空洞的那一刻,也一指封住了上玄的穴道。
“上玄!”接住那具软倒的身躯,配天紧紧地抱住,就怕自己一松手怀中之人又会离自己而去。
这一刻,她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原来,一切的冷静与从容都是伪装,自己的心底深处还是害怕这种敌对的场面的……非常……害怕……
四周残余的黑衣杀手见形势逆转,已纷纷逃窜离去。
上官小颜唇边依旧带着微笑,紧紧盯着面前的燕修雨,目光中流淌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神色。
“小齐,你不杀我,真的会后悔哦!”
室内,烛光摇曳,淡淡的光辉却驱不散满室的冰寒。
床上的人依旧昏迷不醒,双目紧闭,只有胸膛上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配天的手心已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如果她失去了上玄……恐惧就像一把刀,深深割开了她的灵魂,痛彻心肺!
为上玄把完脉,燕修鸿神色凝重地站起。
“他怎样?”迫不急待的询问,使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他五脏六腑皆被毒侵,若不是大哥那三根金针,恐怕——”燕修鸿并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了配天眼中隐现的恐慌。
“天魔焚音有什么办法解除?”容隐淡淡地开口,即使目前的形势不利于己,他的目光依旧从容不迫。
燕修鸿轻摇了摇头,却是望向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
解铃还需系铃人!
但那名对大哥充满恨意的少女,又岂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昏暗的烛光,在安静的室内投射出道道阴影。
虽然武功被封,行动被制,但上官小颜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天真孩子气的微笑,“小齐,现在这情景似乎和三年前有些相似呢!”
三年前他们因误会而相遇,她也是被他这么点了穴道,然后,面对面地与他对视。
然而,与三年前不同的是,眼前之人并没有像三年前那样直视着自己,眼眸微垂。
“从一开始,小齐就在骗我吧?”烛光投下的斑驳阴影模糊了上官小颜脸上真正的表情,只能看清她唇边的轻笑,“三年前那场误会的相遇,也是精心安排的对吗?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看清过小齐,可是——我却以为自己看清了!”慢慢地伸出手,她轻抚上那张苍白冰冷的脸,“为什么这世上的事总是不尽人意呢?我最恨别人欺骗我,可是每一次,我得到的,总是最亲之人的欺骗。小齐,你让我如何不恨这个世间——”
手,忽地被紧紧扣住,她唇角一牵,“终于要杀我了吗?”
但面前之人目光中却没有一丝杀意,只是低头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上的伤口早已结痂,但干涸的血液依旧凝结在上面,交错纵横,显得有些可怕。
燕修雨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走向门口。
“我不用你治。”
三年来的相处,她早已习惯了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即使他没有说任何话,她也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想拿药为她疗伤吗?但他可知道,自己真正的伤口并不在手上?
“只要你解开天魔焚音,我的命就是你的。”淡淡地丢下话,燕修雨走了出去。
上官小颜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原来,你和我现在只存在着这种交易的关系?但小齐,你可知道,有些事并不是用生命就可以补偿得了啊!”目光中有一种冰冷的寒意渗了出来,“小齐,我不会让你这么痛快地死,绝不会——”
右手掌心忽又冒出一股熟悉的灼热,就像地狱之火一直燃烧进她的心底深处,她摊开手掌,凝目望着那抹凄艳的鲜红。
“雪姐姐,你又要来阻止我了吗?但这一次,谁都阻止不了我!谁都阻止不了我!”
门,再度被打了开来。但走进来的,却不是燕修雨,而是燕修鸿。
上官小颜挑眉看着他手中的药,“换你来给我疗伤了啊?”她笑得依旧天真,依旧孩子气,让人忽略了她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光芒。
“我大哥哪有空给你这种人疗伤!”燕修鸿毫不怜香惜玉地抓起上官小颜受伤的左手,重重地将药涂上伤口。
上官小颜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满脸笑盈盈地看着。
“你看什么?”被她盯得有些毛骨耸然,燕修鸿抬头瞪了她一眼。
“你恨你大哥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燕修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恨吗?小齐可是害死你爹的凶手呢?”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燕修鸿目光一寒,手上不觉又用了力。
上官小颜唇角微微一勾,一双圆眸牢牢盯住他,隐隐间带着一种魔魅的光芒,“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在亲情与怨恨间徘徊不定的时候,他是会选择亲情,还是选择怨恨?”
“你——”燕修鸿忽然觉得神思恍惚了起来。
耳畔忽地响起一曲陌生的音律。
箫声?哪里来的箫声?
那柄玉箫不是被大哥打断了吗?为什么还会有箫声?
眼前忽明忽暗起来,恍惚间,他又看见了爹那张含恨而终的脸庞。
他的心底深处真的在怨恨大哥?
不,他没有!
他一直是敬重大哥的,他说过,无论大哥犯了什么错,大哥永远都是他心中最敬爱的大哥,就算……就算大哥真的害死了爹!
但为什么,此刻他的心竟渐渐开始冰冷了起来……那似乎,是一种陌生的怨恨……
不,他不要这种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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