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南?”牛膝镇财政局的接待员是位中年妇女,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深度近视眼镜,打量了岳程一番,“我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我要找的这个人是从S市来的,他在这里只干了半年,时间应该是1973年到1980年之间。我估计认识他的人都已经退休了。”岳程递上介绍信,那是裴欣言从网上花10元钱买来的,在认识她之前,他从不知道,连介绍信也能买,“我是S市第五轴承厂的。我父亲过去在你们这里工作,当年吴启南跟他关系不错,可后来我父亲回城,他们就失去了联络。现在我父亲年纪大了,想联络一些老朋友,大家聚聚。我这个做儿子的就是想尽尽孝。这几天我正好来这儿出差。”这番说辞,前一天晚上他就编好了,“请问,能找到当年的人事档案吗?”他问到。
中年妇女把介绍信草草看了一遍后,立刻还给了他。显然,对她来说,这只是个必要的流程,至于介绍信是真是假,根本无关紧要。
“你要找人事档案,得去人事局。咱们这儿没有。”她道。
“那能不能找到,1973年到1980年之间,在这里工作的老职工?我就问几句话。”
中年妇女朝门口一指,“门口那老头你看见没有?他今年68了,在这里干了一辈子,你要打听过去的事,可以找他问问。”
岳程忙道了谢,朝门卫室走去。
看门的老头虽然比吴启南大不了几岁,但看上去老多了,不仅牙掉了,头发秃了,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他仰着头把“吴启南”这名字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名堂来。
“哎哟,那么久之前的事,记不得了。”他见岳程有些失望,便道,“你不知道,小伙子,那些年,常有人来这里学习,为什么呢?因为这里出了个省劳动模范,他好像是设计了一套什么方案,在省里介绍了之后,挺受领导赏识的,后来就在全国推广起来。那些年,很多地方都派年轻人来这儿学习。你别看咱这么个小地方,那时候还小火了一把呢。”
“这个劳动模范叫什么名字?”岳程问道。
“他姓高,叫高正平,就住在银行那条街。你去找找,一问都知道。现在这会儿,我估计他在银行对面的花坛边跟人下棋呢,这老头,别看八十多了,可身体硬朗得很。”
门卫所说的“银行那条街”其实离财政局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岳程走到那里,果然发现有几个老头在工商银行对面的花坛里下棋。他连忙走了过去。
“请问哪位是高正平?”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汉抬起了头,“你找他?”
“您就是高大爷吧?”
老汉倒没否认。
“有什么事?要是推销什么保健品啊,蜂蜜的,那就免了,我可不信这些……”老汉说罢对身边的其他老人道,“这年头,要是有陌生人笑着跟你打招呼,呵呵,多半是推销员,要不就是卖保险的……”
“还有骗子……上回,老陈就碰到一个人,笑着跟他打招呼,骗他买了个什么家传的铜镜,结果他后来上古玩店鉴别,你知道怎么着,人家说是假的,顶多就值30块。你说冤不冤,他可是付了3000块哪,还特地到对面的银行去取的钱呢……”
周围的几个老汉都啧啧叹息。高正平这才想起岳程,“小伙子,我明说了,要是你想推销什么,就什么都别说,赶紧走人吧,咱们不信这个……”
“高大爷,我是来向您打听一个人的。”岳程道。
“打听谁?”
“吴启南,您还有印象吗。二十多年前,他曾经在你们这里工作过。”他本来担心年事已高的高正平会露出跟门卫老头一样的困惑表情,可没想到,高正平听了他的话后,却没有丝毫反应。
看来他记得这个人。
“他跟这里的一个女人生过一个孩子。”他试探地说。
高正平低头继续下棋,没说话。
“您——记得这个人吗?”岳程又问了一遍。
高正平抬起头,锐利地盯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问道:“你是谁?干吗要打听这些?”
“吴启南最近得了重病,他想在临终前见见自己的儿子,所以托我过来替他找找。”这是他临时编的,他觉得与其绕来绕去,不如先发制人,看看对方的反应。如果吴启南根本没有儿子,也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有过什么关系,老头之前就应该先反问——“他有儿子?他跟这里的女人有关系?”可老头什么都没问,而且,还似乎心里有气,这表示,很可能确有其事,而且老头还知道内情。
“吴,口天吴,启发的启,南方的南。您想起这个人了吧?他可是作为培养对象派到你们这儿来学习的。”他故意说得很慢,一边偷偷观察对方的情绪。
高正平骤然从棋盘前站了起来。
“喂,老高,你不下了?”他对面的老头嚷道。
“不下了,不下了。这棋越下越没劲。我先回去了!”
高正平扭身就走。
岳程连忙跟了过去。现在他判断,吴启南当年的风流韵事,老人不仅知道,而且还很可能认识当事人。
“高大爷,能告诉我吴启南当初的恋人是谁吗?”他跟在高正平身后问道。
健步如飞的高正平,听到他这句话,骤然停住了脚步。
“你回去跟吴启南这混蛋说!他儿子早死了!”
吴启南真的有个儿子!可是,他已经死了?是老人的气话还是确有其事?岳程发现高正平已经朝前出了好几步,连忙又跟了上去。
“死了?您说吴启南的儿子死了?老人家,这人命关天,您可不能瞎说啊。”
“我瞎说?!”高正平大声道,“你自己去派出所查!桑籍,桑叶的桑,籍贯的籍,他17年前就死了!”
真的死了?
“那他母亲呢?”
“你说秀岚啊,也死了!”高正平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又朝他瞪了一眼,“你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别跟着我!”
他这么一说,岳程就更不肯放他走了。他走上前挡住了老人的去路。
“大爷,您就算有气,也别撒在我头上啊。其实我也不认识吴启南,他是我父亲的朋友,因为我正好到这儿出差,他才让我来打听一下。”他态度诚恳地说。
高正平横了他一眼,“怎的,你还不让我走了?”
“大爷,您别生气。我对吴启南这人不太了解。我爸老说吴启南是个难得的好人,您看,吴启南有事,他还特地让我过来跑一趟呢。这样吧,您既然知道那女人的事,就跟我说说,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这样我也好回去跟我爸说。要是他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也得让我爸爸知道知道啊。您看呢?”
老人听他这么说,气消了一些。
“你爸还说他是个好人?你爸可真是个糊涂蛋!”
岳程只能傻笑。
“我爸是近几年才认识他的,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你爸要是来问我,我就告诉他,这吴启南就是他妈的一个衣冠禽兽!妈的!我要是见到他,我见一次,打一次!”老人往地上狠狠淬了一口,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岳程忙道:“大爷,要不我们上那儿坐会儿吧?”
“去去去,我身体好着呢!”老人声若洪钟地说道,“吴启南当年来我们这儿学习,学他个头啊!他走后没多久,我外甥女秀岚的肚子就大了。你说那时候,谁家姑娘要是没结婚,挺着大肚子,那街坊邻居的口水就得把她淹死。可不管她父母怎么打她骂她,她就是不说孩子的爹是谁。她父母气不过,就把她赶了出去。我老婆见她可怜,把她接了回来,她就是在我家把孩子生下来的。这孩子生下来还没户口,我当时跑断了腿,送了不知多少礼,最后凭了我这张老脸,才总算把孩子户口的事办妥了。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我实话告诉你吧,小伙子,我是等秀岚死后,才知道那王八蛋是谁的!秀岚把他的信都藏在抽屉里,我看了信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说出这混蛋的名字,也不肯嫁人!这王八蛋在信里骗她说,等他事业有成之后回来娶她,还说给她买金首饰,让她住带花园的大房子。他说,要是她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他的前途就毁了,到时候,他就不可能再娶她了。就凭这一句话,这傻丫头等了他一辈子!”老汉长叹了一声,接着道:“小伙子,秀岚当初是我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追她的人可不少啊。你看,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被那浑蛋给毁了!”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你哪来那么多问题!”老汉暴躁地喝道。
“秀岚后来是怎么死的?”
“自杀!她一直心情不好,你说她心情能好吗?走到哪儿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的。她可没少听冷言冷语,就这么熬了十几年,后来得了肺气肿,就病休在家了。那时她父母都已经死了,也没留下什么钱,我家里也有人生病,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幸亏,她生了个懂事的孩子,”高正平摇头叹息,“秀岚病倒后,桑籍就不念书了,跑去舞厅打工挣钱。他妈那时全靠他了。”
“那这个桑籍,后来又是怎么死的?”
“烧死的!那年舞厅发生大火,他没逃出来,烧死在里头了。那年他才16岁。没几个月,秀岚就自杀了,这些你去派出所查查就知道了!这事我不想说了……行了,别跟着我!我不想说……”老人心烦意乱地嚷道,随后撇下岳程快步朝前走去。
这一次,岳程没再跟上去。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旅馆的房间电话。
“喂。是我。”他道。
“啊!是你啊!”裴欣言嚷起来,随即又降低音量,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紧张。
“你怎么了?”他问道。
“你不是一直在唠叨,为什么蒋震的人没有在我家门口等着我们吗?”
听见蒋震的名字,岳程心头一紧。
“是啊。怎么啦?”
“我怀疑他派人跟踪我们!刚刚我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对面楼下的电线杆后面偷看我们这个房间的窗户!还有,我刚刚想下楼去买吃的,有个男人在跟楼下前台的服务员说话,他拿了张照片给服务员看。我没看见照片,但我听他的口音是S市的——怎么办?”她好像有点六神无主。
难道蒋震真的派人跟踪我们?这一点倒是出乎岳程的所料。
“那这个男人有没有上楼来找你?”
“那倒没有。”
“你有没有下楼?”
“也没有。我看见那个人后,马上逃回房间了一一怎么办?”她丢了魂一般问道。
“这样吧,”岳程想了想道,“你下楼去向服务员要一张火车时刻表,你跟她说,我们会乘明天上午的火车回S市。然后,你假装出门,再马上折返回来,看看她在干什么,如果她在打电话,而且看见你时,马上想要挂电话,那就说明,她很可能是在通风报信,蒋震可能真的找人跟踪了我们。”
“你要我试探她?”
岳程知道,这种“技术活”对于像裴欣言这样习惯闷在家里、很少与人接触的宅女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不想勉强她。
“如果你不想做,那就算了。你乖乖呆在屋子里等我电话。”他道。
“噢。”
“别害怕。我等会儿就回来。”
“嗯嗯。”她道。
他仿佛能看见她在电话那头紧张地频频点头,他禁不住笑了。有时候,她还真是蛮可爱的,尤其是担惊受怕的时候,简直就像只小兔子。
“喂。欣言。”他叫她。
“嗯。”
“替我查一个人。”他道。
“谁?”听声音,她好像已经平静了下来。
“桑籍。桑叶的桑,籍贯的籍。”
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他死了。”过了一会儿,她的回复来了,“1991年,牛膝镇美兰舞厅发生大火,一共死了12个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真的死了?!”
“对。死的时候,他16岁。这里有一份他的死亡报告。”
“有没有舞厅的地址?”
“红伞街15号。现在那地方已经变成电影院了。”
“那场火灾有没有幸存者?”
“让我瞧瞧,”裴欣言边查阅资料,边回答他的问题,“有一个,她名叫王春丽,原来是美兰舞厅的歌女,发生火灾的时候,她20岁,只受了点轻伤。她说,她是被一个客人救出房间的,但警方没找到这个客人……好像最初还把她列为嫌疑人,但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把她放走了。她妈对警察说,王春丽的智商有问题,从小就有点傻。”
“能不能查到她现在的住址?”
“她在红伞街38号开了一家小超市。”
岳程把地址和名字记了下来。
“你那里能不能查到火灾的详细报告?起火点在哪里?我想知道是人为还是意外。”
“等一下……”裴欣言的声音消失了一阵,又响起,“警方的结论是人为纵火。火灾发生在1991年10月12日半夜两点。起火点在一个歌女的房间里,她的名字叫周韵。警方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另一具后来确认是这个舞厅的贝司手齐兵……警方后来好像又怀疑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放了火,原因是情感纠葛,那两人好像在火灾发生前,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是资料上的原话,齐兵有老婆。——我复制下来了,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好。谢谢。——有没有这个齐兵老婆的联系方式。”
“等一下。”过了一会儿,裴欣言道,“真巧。他老婆叫王雪,是王春丽的姐姐,现在她跟王春丽一起在经营那家小超市。”
“看来我得去一趟那家小超市。”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又问。这似乎是她唯一关心的问题。
岳程现在觉得她的口气有点像他的老婆。想不到,她竟如此依赖他,他既感觉意外,又有点小小的得意。被一个女人依靠,这感觉还真是蛮新鲜,蛮舒服的。
“我事情办完就回来。你乖乖在房间里查资料。等我的电话。”他道。
“噢。我知道了。”她道。
嘿嘿,她还真乖。
二十多分种后,岳程乘公共汽车来到红伞街38号。
店里果真有两个女人。一个四十岁左右,容貌姣好,留着长卷发,正坐在超市的角落里翻《知音》杂志。另一个身材臃肿,长相普通,正在柜台上算账。
“请问,这里王春丽在不在?”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两个女人同时抬起了头。
“你找我?”容貌姣好的女人好奇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你啊。你从哪儿来的?”
“我是从S市来的。听说你过去在美兰舞厅上班,我想来问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桑籍的年轻人。”
“姐,他是来找桑籍的。”王春丽对柜台里的女人喊道。
看来,另一个就是王雪了。
“我听见了。”王雪冷冰冰地答道,岳程注意到她抬起眼睛不太友好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继续低头算账。
“你认识桑籍吗?”他问王春丽。
“当然认识,小妖女啊。”
“小妖女?”岳程有点听不懂了,“可他是男的吧。”
“他男扮女装唱歌,人家都管他叫小妖女。他扮女装别提多好看了。”王春丽笑眯眯地说,“那时舞厅常有男人到后台去找他,以为他是女的呢,结果一看,人家是个小伙子!”
“你找桑籍干什么?”王雪阴阴地插了一句。
“桑籍的亲生父亲让我来……”
“你是桑籍的亲生父亲派来的?!”王春丽大声道,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知音》杂志从她膝盖上掉在了地上,岳程替她捡了起来。
王雪疑惑地看着岳程起身,问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你从哪儿来的?”
“S市。”岳程道,“他父亲在S市的银行工作,最近身体不好,想见见亲生儿子,没想到,来了之后,我才知道,桑籍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被烧死的……真惨!”
“再惨也跟他没关系!”王雪冷哼了一声,“之前他都上哪儿去了?等桑籍死了才跑来!还好意思说桑籍是他的亲生儿子呢!真不要脸!”
岳程假装尴尬地笑笑,“本来他想尽点义务,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听说,他死的时候,跟一个女孩子呆在一起,是这样吗?”
王春丽从他跟前走过,她边走边说:“桑籍看上了莺莺,两人一有空就钻屋子,这下好了,估计是两人玩得太开心了,把什么都忘了……”她轻轻叹息道,“倒霉的也不只是他们两个,那场火好大,没人逃出来。”
“那你不是逃出来了吗?”岳程笑道。
“我是运气好啊。”王春丽笑了起来,“有个客人把我救出来的,要不然,我也得烧死。”
王雪冷漠地看看妹妹,没说话。
“我也听说了,你真是幸运!”岳程道。
王春丽得意地扭着腰身,走到货架边,拿了一包话梅下来,王雪咳嗽了一声,她嗲声嗲气地说:“我付钱。”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放在柜台上,王雪忙收了进去。
“是什么样的客人啊。他正好在那里?”岳程好奇地问。
“他啊,来过几次,每次来我们这儿,别人都在那儿喝酒听歌,就他一个人在那儿写东西。有一次我问他,你写什么呢?他说他写诗,接着就念给我听,我那会儿正要上厕所,他跟着我到厕所念他的诗,我在里面小便,他在外面念……”她格格笑了起来。
王雪冷哼了一声,“别信她!这些都是她编的。”
“谁编啦?!”王春丽尖叫。
王雪白了妹妹一眼,对岳程说:“你说,有哪个男人写诗,还写到舞厅去了!为了念诗给她听,还跟她到厕所!你说,要是男人跟着女人去厕所,能有什么好事?还念诗呢!呸!”
王春丽倒也不生气。
“随你们信不信,反正他就是这么干的。”她扯开话梅袋子,从里面拿了一颗丢进嘴里,“我上完厕所,他还给我5块钱呢。他说,妹子,这钱是给你那两只漂亮的耳朵的。要是以后有人敢动你的耳朵,你告诉我,我砍了他的耳朵赔给你。这几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这辈子,还从来没男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呢。我当时就喜欢上他了,我对他笑笑。我说,哥——你这么喜欢写诗,以后把你的诗拿给我,我给你绣出来……”
“不害臊!见到男人就笑!花痴!”王雪骂道。
“切!”王春丽又丢了个话梅在嘴里嚼了起来,“我要是没对他笑,他后来怎么会救我?”
“那倒是的。”岳程忙接口。
王春丽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是嘛。对女人要忍让,对男人要会笑,这是过去我在一本书里看过的。别看我念书不行,识字也不多,可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呢。姐,你就这点不如我,整天两个大白眼,哪个男人会喜欢啊,要是你跟我一样,姐夫能搭上那小邓丽君吗?”
王雪冷笑一声,“那结果怎么样,还不是通通死在火里?!这叫报应!”
“其实说实话,我也觉得周韵比你好。”王春丽嚼着话梅,没心没肺地说。
“那你到地底下去找她啊!”
“呸!她都死了,你还让我去找她!”
眼看两姐妹就快吵起来了,岳程忙岔开话题,“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他问道。
“谁知道啊。警察都说是我姐夫放的火。”王春丽道。
岳程听出她并不赞同这种说法。
“你觉得不是?”
“我姐夫那人,有那胆子吗?平时见到我姐,就像老鼠见到猫,我才不信他会放火呢。”王春丽说得很肯定。
这回王雪倒没反驳她。
“那会是谁?”岳程问。
“还用问!一定是那骚货!”王雪的声音震耳欲聋,“她准是逼那混蛋跟我离婚,我家那口子,我还能不知道?在外面偷腥那是没说的,比谁都快,可要他离婚,他可不敢。我娘家人可不是好欺负的!那骚货知道没法子跟那混蛋做长久夫妻,就决定一拍两散,跟他来个同归于尽!哼,她心里怎么想我最清楚。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她就是这么想的!”王雪的神情充满了怨恨,看来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
“哎呀,得了吧。周韵可不像你,她人好着呢,她才不会放火烧舞厅呢。舞厅那么多好姐妹,她舍得烧谁啊……”王春丽娇滴滴地说。
王雪气得脸色发白,“你个白痴!”
“那天唱完,周韵特地去附近的小吃店买了热干面回来,我姐夫最爱吃这一口了……”王春丽神情认真地对岳程说。
“贱货!”王雪骂道。
王春丽全然不顾姐姐的感受,继续说道:“我还看见姐夫去那边的小店买套子呢!周韵在进屋前,碰到我,还对我说,你要是看见我儿子,就把他带出去吃宵夜。嘿嘿,那不是怕她儿子当电灯泡吗?你说,她一心一意要跟姐夫上床,怎么会放火呢?”
“你有完没完?!”王雪将计算机“啪”地一下砸在柜台上。
王春丽吓得浑身一哆嗦,“反正不可能是他们。”她小声道,“要死,干吗不吃农药,烧死多痛啊……”
岳程觉得王春丽虽然有点傻头傻脑,但她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而且,对于火灾,她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觉得是谁放的火?”他问道。
“就是写诗的那个人!”她脱口而出。
“就是救你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
王雪鄙夷地横了妹妹一眼。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哪有胡说!”王春丽不服气,“明明就是他!”
“切,要真有这个人,警察为什么没找到他?你说那天他在你屋里呆到半夜,为什么你连他的长相都说不清?!为什么没其他人见过他?!”
“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啦!”王春丽尖叫起来,可能是被点到了痛处,她的脸涨红了,说话也没之前利索了,“我,我哪知道,警察,警察为什么没找到他……”
“因为你根本说不清他的长相!”
“我,我都说了,我是没瞧清楚他的长相,他让我关灯,我就关灯,黑灯瞎火的,谁记得他长什么样,再,再说,我眼睛本来就不好……”她见姐姐不理他,又转过头来,对岳程道,“我有深度近视眼,小时候去学校念书,坐第一排都看不清……那天他还给我念诗呢,是关于鸟笼的……”
“呵呵,鸟笼!”王雪嘲讽地笑笑。
“除了念诗,他还说过什么?”岳程又问。
“他问我,你们这儿谁最漂亮。我说,那当然是周韵喽,人家是头牌。他又问,你想不想做这里最漂亮的女人?我说当然想啊,他说我帮你解决。他拿了个桶子,让我闻闻,我也闻不出什么来。他说,他打算烧死周韵。我以为他说的是醉话呢,也没在意,后来,咱们就喝酒了,他让我上床等他,但我喝了几口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我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咬着嘴唇,努力回想当日的情景,“等我醒过来时,我已经在街上了,他就蹲在我身边,他问我,你认识我吗。我说认识啊。他说,要是再见到我,你还能认出我吗。我说我眼神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说,要是你念诗,我就知道是你,我认不得你的人,能认得你的诗……”
“后来呢?”岳程问道。
“后来,他就说,舞厅着火了,是他救了我。他说以后还会再来的。”
“那他后来来过吗?”
“来过啊。”王春丽脸上露出羞涩的笑。
王雪被吓了一大跳。
“他来过?!什么时候?这事你从来没说过?!”
“你们不是不信有他这个人吗?再说,他让我别说的!”
王雪气急了,骂道:“你个笨蛋!你忘了你被人在派出所关了三天三夜的事了!那场火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人家都以为火是你放的!你还把那男人当个宝!笨蛋!笨蛋加白痴!”
“这事是应该跟警察说。”岳程对王春丽说。
王春丽撇撇嘴。
“我见到警察腿就发抖,我才不要去找他们……再说,他是火灾后过了一年多才来的,他给了我300块钱,又给我买了个金戒指,他对我这么好,我凭什么去告发他?!警察可没像他对我这么好,警察就会凶我……”说到这里,王春丽的眼眶湿了,“他们问了我一夜,还不让我去厕所……我才不要去找他们,我又不傻……”
“你是不傻,你是蠢透了!你知不知道,这男人害死了12条人命!你姐夫就是其中之一!”
“你说姐夫是恶有恶报。”王雪气得直哆嗦,“够了,我不跟你这白痴废话!”她抓起计算机和账簿,撩起门帘,蹬蹬蹬上了楼。
冷清的小超市就剩下了岳程和王春丽。
“他真的来看过我。”王春丽道。
“我相信你。我还知道,他人不错。”岳程决定顺着她说。
王春丽果然又高兴了起来。
“他人是不错。”
“他有多高?”
“不矮,大概一米八不到一点。”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住哪里?”
“他说就住这附近,警察也问过这个,我也是这么说的。”王春丽的眼睛朝岳程脸上溜了一眼,岳程心虚地朝她笑了笑。
“我是好奇,随便问问。那他说话是不是当地口音?”
她摇头,“他说普通话,说得特标准。他跟我说,杀猪的时候,他就在家听广播,一直听一直听,就会说了。”
“他们家经常杀猪吗?”
“这谁知道。”
“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家里人,比如,他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她抱着胳膊回想了一会儿,“他说他父母杀了他的猪。那头猪,是他从小养的,可他父母杀了,说给他庆祝生日就把它杀了,他气得很,把他妈砍伤了。后来他就不吃肉了。对了,他吃素。我还没见过只吃素的男人呢……嘻嘻……”她又笑了。
“那这个男人最近有没有来找过你?”
“哪儿啊,他都有十几年没来了。”王春丽又像小女孩一般嘟起了嘴,“就那回,他在我家后面的那条街上拦住我,把我带到旅馆,我们处了一会儿后,他就走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过。本来,他还说过两个月再来找我的呢。他还说要给我带榴莲呢,就是一种臭臭的水果,他说味道像蛋糕,我说我还没吃过,他说他下次来看过带点来。可是,后来他就没来过。”她的神情颇为失落。
“他结婚了吗?”岳程觉得这是女人普遍比较关心的问题,尤其是当她对他产生某种兴趣的时候。
王春丽又笑了。
“他没结过。他说他要找个跟他志同道合的,可是一直没找到。”
“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几岁。”
“我那时候20岁,他有三十多了。”王春丽神情落寞地望着前方,“他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估计是我太笨了,不然,他会带我走的……”
凭直觉,岳程认为王春丽的话大多都是真的。这个男人确实存在,而且纵火者很可能就是他。起火点既然是周韵的房间,那凶手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周韵。至于动机,多半可能是因为妒忌。也许,他对周韵一直有些不切实际的遐想,在屡次遭到拒绝后,他由爱生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她跟一个有妇之夫勾当上了,便决定报复。那场火灾是他情绪的大爆发,为了杀掉周韵和齐兵,他不在乎其他人为其陪葬。
不过,他这次来,毕竟不是来调查当年的火灾的,他要找的是吴启南的儿子。人虽然是找到了,可没想到,这个人已经死了。如果吴启南的亲生儿子桑籍真的死于火灾的话,那么,那个跟吴启南在一起的年轻男人又是谁呢?
关仲杰应该不会看错,吴启南当时的反应也非常正常。他显然不希望那男人这么叫他,他一定是担心被别人听到。像他这么有身份的人,当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还有一个私生子。但是,他当时应该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感,要不然,关仲杰应该会注意到的,这么说,他就是默认了?难道除了桑籍,他还有另一个儿子吗?有了桑籍这样的前车之鉴,他还会重蹈覆辙吗?
岳程回到旅馆附近的时候,先取出手机拨通了旅馆房间的电话。自从裴欣言跟他说,蒋震的人可能就在附近后,他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其实,他自己完全可以轻松逃脱,因为他本来就不在旅馆里,可裴欣言还在那里,他不能把她一个人丢给蒋震。
当然,蒋震是警察,应该不至于会欺负她,但假如他把她当成一个嫌疑人看待呢?
她倒不是第一次遭遇警察的盘问。他眼前又晃过那天晚上她泪光盈盈的脸,那时的她可真漂亮。她的脸纯洁得就像月光,眼睛里的泪水就像山间的溪水一样清澈,他过去从没认真看过她。他没意识到,她竟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
是的,也许她在这方面有一些经验,但对她来说那是最心痛的记忆,他不希望她再经历一次。再说,她是跟他出来的,虽然他们没明确过彼此的关系,但他有责任保护她。
电话铃响了三下才有人接。
“喂?”裴欣言道。
“我的事办完了,你那边怎么样?”
她没回答。
他心里陡地向下一沉。
“欣言。你那边怎么样?”他又问了一次。
她仍没回答。可他明白,这就是另一种回答,那意思就是,她不方便说什么。
“欣言,是不是有人在你旁边?”
“是的。”她道。
“是蒋震吗?”
“是的。他让我骗你回来!你快走吧!他要抓你……”她大叫起来,接着,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岳程知道,她手里的电话已经被人抢走了。
紧接着,蒋震冷冰冰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
“岳程,你应该明白,你是跑不了的。”
岳程走进旅馆大门的时候,底楼的门厅早就有两个他认识的警察在等他了。
“岳警官,拜你所赐,我们出了这趟远门!”其中一个怨恨地看着他。
另一个也叹气,“唉,长途汽车坐得我腰酸背痛!”
“不好意思了。”他笑道。
两名警察把他带到二楼他们的房间,他还没进门,就听见蒋震的怒吼。
“这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裴欣言,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就休想走出这个房间!我把你直接送到这里的派出所,拘留你七天!你信不信?!”
蒋震这个神经病!她不过是替我查查资料罢了,有必要这么对待她吗?岳程心急火燎地推开了房门,人还没跨进门,他就嚷道:
“喂,蒋震,这事跟她没关系!”
“你给我闭嘴!”蒋震指着他喝道。
“喂!”
“我说了,你给我闭嘴!现在我不想跟你说话!”蒋震大声道,随后转向裴欣言,“我早上查过银行卡,那时候还没这笔钱,为什么现在你去查,就查出了这笔钱?是不是你动了手脚?!你说!”
裴欣言面无表情,对他的怒吼充耳不闻。
“怎么回事?”岳程问。
带他上楼的一个警察,小声向他解释:“刚刚裴小姐在玩电脑,后来她突然说,有个黑帮分子向我们头儿的卡里打了20万,我们头儿一看,卡里果然多了20万。”
“裴欣言!”蒋震怒吼。
她朝他耸耸肩,“很明显,你跟岳程一样,收取了黑帮的贿赂。”
岳程明白了,他想忍住笑,但最终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蒋震,想不到,你跟我一样,看来咱们是同道中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巴上就挨了一拳,他仰天朝后倒去。
“啊!”裴欣言惊叫一声,她像是想过来扶他,但身子却没动弹,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她才扭头怒视蒋震,“土包子!”她低声骂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蒋震怒道。
“土包子!现在只有土包子才会对电脑一窍不通!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黑客?!只要黑客技术高超,他就能进入任何一个加密的系统,他想修改什么就修改什么!”裴欣言“啪”地一下关了电脑。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动了手脚?”
“我在查一个黑帮分子的银行账户!我发现,他向外转了20万,对方的名字是你。后来,是你自己让我帮你查了你的账户!你自己按的密码……搞不好!你就是收了黑帮的贿赂!”裴欣言怒气冲冲地说。
蒋震脸色铁青,“把她给我铐起来。”
屋子里的两名警察有点无奈地朝岳程望了一眼,好像在说,可不是我要铐她。他们中的一个拿着手铐朝裴欣言走去,岳程立即挡在了她面前。
“等等,蒋震。你能不能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案子?我问你,你有没有收到我们送过去的监控录像带和电话录音?”
“收到了。”蒋震寒着脸答道。
岳程等着他说下去。
“我只知道,这位裴小姐的姐姐被歹徒绑架了,我没看出来,这个人跟监狱门口的枪击案有关。这很可能是两件完全无关的案子。当然,也可能是你们俩耍的花招……”蒋震的目光在他跟裴欣言的脸上来回移动。
“蒋震,监狱门口的枪击案,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我。”
“当然是你,因为你狮子大开口,不断敲诈,所以他们想干脆把你灭了!说白了,就是黑吃黑。”
“这明显就是诬陷!天哪!你真该去测测IQ!”裴欣言叫道。
蒋震瞪着她,想说话,却被岳程抢了先。
“好吧,你认为是黑吃黑,你认为关仲杰也是我杀的,因为关仲杰在银行工作,他负责将黑帮给我的贿赂转到了我的账上。对不对?”
“没错。”
不知道是不是岳程的错觉,他觉得蒋震答得并不是很坚决。这时他突然想到,蒋震既然能跟踪他们,那就说明,他确实派人守在了裴欣言家附近,按照他过去的做法,只要他们一出现,他就会立刻抓捕他们,可这次他却选择了按兵不动,随后偷偷跟踪。而他今天一进旅馆就感觉跟之前相比,蒋震的手下对他的敌意明显减少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蒋震对最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打开电脑。”他对裴欣言说。
她有点犹豫。
“没关系。打开电脑。”他轻拍她的手臂,同时用眼神告诉她,别担心,照我说的做。
她慢吞吞地打开了电脑。
岳程转向蒋震。
“不管你是不是相信,他们想杀我,其实是因为我在办理关仲杰的案子。关仲杰在临死之前,用假名寄了一个U盘给我。他过去曾经挪用过银行的存款,银行的副行长吴启南知道这件事后就逼迫他跟自己合作……”岳程注意到,听到“吴启南”这个名字时,蒋震身边的警察似乎想说什么,但立刻被蒋震制止了,“他们假设公司,骗取银行的贷款,从目前来看,他们从银行一共骗了五千万——你自己看吧。”
关仲杰和吴启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果然是他。”蒋震身边的警察盯着视频低声道。
蒋震没说话,拉了张椅子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大约十来分钟后,三段视频播放完毕,蒋震拿起了电话。
“喂,有没有联系到他……他没登机吗……好,继续找。”
蒋震收了线,他回头看了一眼岳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丢了一支给岳程。
“吴启南定好了去澳门的飞机票,但他没有登机,旅馆方面也没有收到他人住旅馆的信息。”
“这么说,你们已经在查他了。”岳程道。
蒋震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着了烟,“我们在郊区找到一辆白色面包车,车已经被烧成了个空架子,”他将打火机丢给岳程,后者一边点烟,一边听他说话,“我们在车顶上找到一些特别的碎片和黏合剂的成分,后来经过分析,那是用来制作警灯的材料,叫什么来着?”他问他的手下。
“高强度聚碳酸脂。”那名警察道。
“除此以外,我们还发现一个被烧坏的扬声器。只有警车或救护车的车顶才会装有扬声器,所以我们怀疑有人用普通面包车冒充特殊车辆。我们还在那辆车里发现一具男尸,根据DNA分析,那是周荣。再说,他是侏儒,从身材一眼就能看出他跟普通人不一样。”
“他被杀了?!”岳程一惊,他记得这是那个侏儒的名字。
“后来,我们在附近调查,有几个人说在10月10日晚上曾经看见这附近有火光,但因为那是很偏僻的郊外,车被烧着后,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沟渠,当时又是深夜,所以没人到出事地点查看过。我们估计是有人跟周荣一起开车来到出事地点,这个人杀了周荣,烧了车。因为周荣死在李中汉之前,所以不可能是周荣杀了李中汉。我们认为枪杀李中汉跟烧死周荣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可是我们知道,10月10日晚上,你一直待在医院里,没离开过。那天你刚刚动完手术。你的病房门口一直有人执勤。”
听到这里,岳程心里骤然一松。
“这么说,我的嫌疑已经消除了?”
蒋震没回答这个问题,接着道:
“发现那辆车后,我们就开始在全国的汽车交易市场查找相同车型的交易纪录,又查了近五年的二手车交易记录,最后我们发现,诚信银行在四年前曾经出售过一辆白色面包车,跟那辆车型号相同,当时买走它的人就是吴启南,三年前,他报失称这辆车被盗,还曾经获得过一笔保险金……”
“有什么问题?”岳程听出蒋震话里有话。
“吴启南有个同事说,两年前,他曾经在离银行不远的一家购物商场门口见过吴启南,当时,他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坐在一辆白色面包车里,他不敢肯定那辆车是不是就是银行淘汰的那辆车。不过他说很像,而且那辆车的车尾也贴了一个银色乌龟标记。他不知道吴启南已经报失说这辆车被盗了,他也从来没跟吴启南提过这件事,要不是我们问起,他早把这事忘了……”蒋震深吸了一口烟,“吴启南既然跟那辆车扯上了关系,那我们就得找他问问,可没想到,他失踪了。”
“失踪?”岳程一直以为吴启南出差去了澳门。
“银行说他去出差了。可就我们调查,他前一天晚上就没回去。第二天早上送去的牛奶没被拿进屋。他也没登机去澳门。”蒋震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岳程,他失踪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失踪,而且,我发现他已经59岁了,再过几个月,他就退休了。
“那又怎样。”
“他在银行工作,每天跟钱打交道,他有权,他快退休了,他的老婆女儿早就去了澳洲,他突然失踪——你说我能怎么想?”
“你怀疑他携款潜逃?”
蒋震没有否认。
“在他失踪之前不久,他所在的银行有一名职员被人枪杀,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所以,我就查了一下。原来,关仲杰是在两年前被吴启南推荐提拔为信贷部主任的,可关仲杰对吴启南好像并不感激。关仲杰还曾经在同事面前说过吴启南是个小人,过年的时候,吴启南在台上作报告,关仲杰却一个人在走廊里瞎逛,有同事看见他,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不想听那些假话废话……我认为他们之间可能发生过什么……”蒋震瞄了一眼电脑,“现在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另外,那个庄成……”
“谁?”
“就是在监狱门口袭击你的人之一。我们发现他跟其他几个人来自不同的帮派,你知道,黑帮成员很少会跟别的帮派的人合作。被他们老大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但他们现在还不肯交代,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好了,现在跟我说说,那个绑架她姐姐的人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岳程很高兴,他跟蒋震终于开始步调一致了。
“吴启南已经快60了,他做什么都不可能亲自动手。你说呢?”
“你是不是想说,那个人是他雇用的杀手?”
“没错。”
岳程用最简短的话,将他和陆劲调查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这么说!已经知道那家伙是谁了?!”蒋震听完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的烟差点烧到他的手指,他猛地将它甩在了地上。
“是的,可是,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用的是假名,吴启南的私生子已经死了,我们不知道他跟吴启南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
“管他是什么关系!妈的,只要抓住他,就什么都清楚了!他一定知道吴启南的下落。也许他们两人就在一起!”蒋震兴奋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你说得没错,吴启南一把年纪,不可能亲自动手杀了关仲杰。关仲杰比他年轻多了,他也不可能自己跑到监狱门口去杀人,他一定得请人帮忙。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帮手,而那些黑帮的人,八成是那个人找来的,我查过吴启南的电话纪录,他跟黑帮人员没什么联系……你说陆劲那里有他的血样?”蒋震兴奋地问。
“是的。”
“妈的,到底是惯犯!想得可真周到!”蒋震摩拳擦掌,接着大声命令两个下属,“马上准备车,我们这就回去!”
“现在就走吗?”
“还等什么?陆劲那里既然有他的血样,今天晚上就设个圈套让他钻!搞不好,今天就能破案!”
嘀铃铃。蒋震的手机响了。
“我接个电话。”他甩出一句,走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喂……松哥?”岳程见他先是惊讶,随后态度立即变得毕恭毕敬,“是,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跟他在一起,我们马上就回来……”
他正在纳闷蒋震在跟谁通电话,他的手机铃也响了起来。是陆劲打来的。
“嗨,你那边的调查怎么样了?”陆劲问道。
“他的儿子已经死了。”
“是吗?”
“死于17年前的一场大火。”岳程回头看了一眼蒋震,后者仍在角落里打电话,“我跟蒋震在一起。没想到,他已经在调查吴启南了。我们刚刚已经达成了共识,现在准备马上回来。”
“是吗?我正要告诉你,郑恒松那边有消息了,他答应跟你见面。但因为这案子是蒋震负责的,所以,他认为如果他跟你见面的话,蒋震一定要在场。你们既然已经谈过了,那事情就容易多了。”陆劲好像松了口气,“不过,你们回来管回来,能不能派两个人继续在那里调查吴启南的私生子?”
“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那就应该先找到他的车,一辆黑色商务车,它曾经出现在按摩院的门口。”
“可是查看监控录像需要时间。”
“那至少要等到DNA比对结果出来,才能行动。”陆劲又道。
“你指什么?”
“我已经把他的血样交给了警方。他们会在全国范围内查找跟他相符合的DNA样本,如果他有过前科的话……”
“这也需要时间,假如他没有前科呢?”
陆劲没说话。
“陆劲,要等挖出他的真实身份再抓他,就太晚了。”
“好吧。等你回来再说。”
岳程听得出来,陆劲的情绪并没有好转。
“陆劲。”他道。
“什么?”
“你没事吧?”
“没事。”
“元元的老爸被绑架,他们没怪你吧?”他又问了一句。
陆劲没回答。
“陆劲,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得记住一点,”他压低嗓音,以防别人听见,“你不想再回那里面去了。对吗?”
“对。”陆劲耽搁了两秒钟才回答。
“你曾经答应要改邪归正,记得吗?”
“当然。”
“那就好,去吃块蛋糕放松一下,我们晚上可能有大行动。”
陆劲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
“好吧。听你的。”
他挂上了电话。
蒋震也正好收线,慢慢朝他走来。
“你本事不小啊,岳程。”
他不明白蒋震是什么意思。
“知道刚刚谁给我打电话吗?”
“谁?”
“松哥,郑恒松,他原来是我的上司,三天后,他就会去你们局走马上任当局长……妈的,我真想调到你们局……”蒋震一脸羡慕,“他跟我说,你的案子,他要亲自听我们两个的报告。——你见过他了?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岳程本来想坦白自己跟郑恒松没任何关系,除了听说过郑恒松的外号和英雄事迹之外,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但一看到蒋震那张充满妒意的脸,他就改变了主意。
“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你以后自己去问他吧——他什么时候见我们?”
“今晚7点,圆明园路100号。”
“那是什么地方?他的办公室?”
“是他小姨子的书吧,可以喝茶的那种。这你就别管了,是松哥定的地方,他把地点定在那里,自有他的道理。”蒋震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我定的时间是晚上7点,得抓紧了。”他朝门口走去,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回头盯了裴欣言一言,恶狠狠地对岳程说:“我看在松哥的面子上,现在不跟你女朋友计较,不过,如果我明天去查账,发现情况还跟现在一样,那就对不起了。”
听见“女朋友”三个字,岳程忍不住朝裴欣言望去,她正在关电脑,“附近就有提款机,你现在就可以去查。”她说着站了起来。
她提着电脑,走过岳程前面的时候,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又迅速移开了。
她在看我的反应吗?岳程问自己。她是想知道,我对“女朋友”这三个字的真实想法吗?那你对这三个字又是什么想法?他看见她快走出门了,连忙跟了很少拿过去。“我来拿吧。”他抢过了她手里的电脑,他的手正好握在她拿着手提电脑的手上。她脸一红,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