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邱元元屏息听了一秒钟,随后立即将手提包挂回到衣架上,就在母亲推门进来的一霎那,她踢掉脚上的鞋,跳上床重新拿起了那本母婴杂志。
“睡醒了?”母亲问她。
“嗯,是啊。”她佯装才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自她怀孕以后,母亲就把她看成了暖箱里的小宝宝,总是时不时提醒她要多休息,可她现在怎么可能睡得着?两个小时前,父亲接到陆劲的电话,之后,就跟张律师一起去了警察局,在这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在等父亲的电话,可电话始终没有响过,“妈,爸那边有消息了吗?”她问道。
母亲的神情好像是在说,你又开始瞎操心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现在是母亲,你的首要责任是保护你的孩子,至于其它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句话母亲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重复一遍。可是,她有时候真想朝母亲大喊,陆劲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妈,爸有没有来过电话?”她又问了一遍。
“没有。不过,刚刚小李回家来拿东西……”
小李是父亲的司机。
“他怎么说?”邱元元立即坐直了身子。
“你爸说在那里打电话不方便,所以让他回来带个口信。他说,他们还得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因为跟他在一起的警察受了伤,他们得等他做完手术,醒了之后才能提问,所以就耽搁了。一个小时前,那警察才刚刚醒过来。”
“那他们应该已经开始提问了,那么……”邱元元紧张地盯着母亲,其实她只想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按时回到她的身边。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却偏偏碰到了枪击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怀疑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借口要调查这案子又扣押他几天,或者几个月?天哪,她才不想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想早点见到他,她只想跟他在一起,如此而已!
“小李走了没有?”她问道。
“他拿了东西就急匆匆走了,你爸让他立刻赶回去。”母亲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事你爸会解决的。——得了,先别管这些,还是来看看菜单吧,”母亲笑嘻嘻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他不是爱吃甜的吗?我打算做个酱鸭。前两天我到中医院去,中医还给我开了一包补益药,我用它炖了锅老母鸡。你爸爱吃烤麸,烤麸正好也是甜的,就做个八珍烤麸。再蒸个八宝饭,做一锅酒酿网子。前几天,附近饭店的王师傅给了我一些糟卤,他教我用它来糟猪舌和猪尾巴,据说男人吃了很补的,我已经弄好了。另外,我打算再做几个清爽的素菜,反正都是周阿姨平时会做的。这样算下来,一共是十菜一汤,外加两道点心。你看还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邱元元真服了母亲,这时候还有心思讨论菜单。但另一方面,她心里又充满了感动。自从承认陆劲是自己的女婿后,母亲就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家人。元元知道在一个多星期之前,母亲就在规划今天的晚餐了。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陆劲的身份。她是完完全全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婿来看待的。相比之下,父亲的态度就冷淡多了。
“妈,依依今天晚上来吃饭吗?”赵依依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你爸本来不想让他们来,但我说,既然以后是一家人了,那就该一起坐下来吃顿饭,我让他们晚上六点半到。”
“六点半,会不会太早了?”要是陆劲赶不上今天的晚餐怎么办?要是他今天回不来怎么办?这是她现在最担心的,她只是不敢问出口。
母亲明白她的心思。“在四点以前,你爸应该会来电话。在你爸的通知没来之前,我们就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你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母亲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菜单上。
她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菜单。“菜已经够多了,如果要加什么的话,”她想了想,“爸爸爱吃拌豆腐,再让阿姨拌个豆腐吧。”
“好吧,再加个拌豆腐,那还得去买皮蛋,家里皮蛋没有了……”母亲自言自语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楼梯上响起嗒嗒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一高一低两个说话声,邱元元将自己的房间翕开一条缝,她听见周阿姨在跟母亲大声说话:
“太太,葱和生姜都没有了,烧菜的黄酒也只剩下一点点了……”
母亲小声回答了几句。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悉悉索索换鞋的声音。她知道母亲和女佣准备一起出门了。通常,母亲外出购物都会带上周阿姨,因为母亲体弱,提不动篮子。
“太太,这飞机误点可没个时间,不是我说,你家女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呢,我看除了烤麸之外,别的都得先放着,不然,到时候凉了就不好吃了……”周阿姨的大嗓门从楼下传来,但她的说话声很快就被一声轻轻的关门声隔断了。
她们出门了。
邱元元觉得现在是天赐良机。她准备乘母亲不在的时候出一趟门。她要亲自去警察局接陆劲。她不想再等了。她连一分钟都等不下去了。
自从她怀孕后,母亲就不允许她独自出门,平时她只要拿了车钥匙要出门,母亲就会大声训她:“元元,你别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孕妇!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你出去东奔西跑,想到有什么后果吗?要是孩子有个闪失怎么办?!”
通常这时候,父亲都会在一旁不阴不阳地来上一句:
“你管她干什么,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自己负责。”
好吧,我自己负责!
汽车钥匙和摩托车钥匙都被母亲锁在抽屉里,她只能打的过去。她在镜子前端详了自己三分钟,她真的胖了,不过好在气色还不错,她梳理了一下头发,在唇上涂了层薄薄的唇彩,才重新挎上包,穿上鞋,噔噔噔跑下楼。
叮咚,叮咚——
她刚到客厅,就听见有人在按门铃。
该死!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一定是母亲忘带了什么东西!但转念一想,如果是母亲,应该不会劳驾她下楼来开门,因为母亲自己有钥匙,而且母亲最怕她动了胎气。那会是谁?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起来。
她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个穿深蓝色工作服,满脸胡须,戴眼镜、背着工具包的男人站在门口。
“你找谁?”她问道。
“检查煤气。”他正在往脚上套塑料鞋套。
检查煤气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她将门开大,那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厨房在那里。”她朝身后指了指,同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她预计母亲和周阿姨半小时之后就能回来,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就走不了了。“请快点好吗?我要出门。”她催促道,因为她发现他竟然在客厅中央停下了脚步,还把身后的背包放在了地板上,他想干什么?一丝疑虑闪过她的脑际,但她没有多想,“厨房在那里。”她走到他前面,朝厨房的方向指了指,她怀疑他要不是耳朵有问题,就是智商有问题,他竟然全然没理会她,只是东张西望环视整个房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走到他身后,准备大声提醒他,可是当她刚刚把那声“喂!”喊出口时,那个男人就回身狠狠揍了她一拳,这一拳正好打中她的下巴。她被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后倒去。幸亏她身后就是沙发,她重重摔在了沙发上。当她企图从沙发上爬起来时,那个男人又抡起拳头给了她第二拳,这一拳正中她的胸,接着是第三拳,这次是她的腹部。我的孩子!她的脑子里响起一声尖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时间,疼痛和恐惧同时向她袭来。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要她的命!该死的混蛋!
眼看着第四拳朝她打来,她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个靠垫用尽力气朝对方甩去。哐当,对方的眼镜从他的鼻梁上掉了下来,就在那个男人去捡眼镜的时候,她从沙发上爬起,朝厨房冲去。一个声音不断在提醒她,厨房有刀,厨房有刀,厨房有刀!
可是,她才跨出三步,那个男人就追上了她,他从身后抓住她,他的双手紧紧扣在她的肩上,指头几乎插进她的骨头,她痛得喘不过气来,脑子一片空白,接着,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上,随即她脸上又挨了一拳,她感觉自己的右边脸颊肿了起来。
“混蛋!你是谁!你这个杂种!你想干什么……”她大声喊道,其实,她是希望屋外有人能听见她的叫声,与此同时,她从地上爬起,摸到了茶几边,电话机就在那里,这是离她最近的武器了,她抓起电话就朝那个男人打去,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就在她举起电话机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夺过她手里的电话机,用电话机指着她。
“别乱叫,不然我就把你的宝贝挖出来。”他的眼光溜过她的身体,停在她的肚子上。她由不得打了个寒噤。
“你要钱吗?你要多少?我给你钱,我可以给你很多钱,我保证不会报警,我保证……”她开始哀求他,可他却呵呵一笑,退后了几步。她看见他拉开工作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小瓶液体和一块预先准备好的手绢。
妈的!要这个变态发善心恐怕是痴心妄想!她挣扎着爬起,抓起身边的茶几就朝他扔去。他用手挡开了迎面而来的袭击,乘他躲闪的时候,她朝楼梯方向逃去。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来不及想,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快离开客厅!快跑到二楼!二楼的窗是开着的,如果她呼救的话,一定有人能听见。而且,二楼的门背后有一根棒球棍,在没怀孕之前,她参加过一个棒球俱乐部。她相信只要她速度够快,她一定能赶在他追上她之前,关上门,然后,在他闯进她的房间之前,抓住那根棒球棍……
快快快!快快快!她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冲去,她感觉他已经追上来了,但当她到达二楼时,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房门关着。她蓦然想起,她刚刚是要出门的,所以关上了房门。而钥匙,在她的包里。包在楼下的客厅里。刚刚被打之后,她肩上的包被甩了出去!
就在她迟疑的一霎那,一只铁钳般的手从她身后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心咯噔一下,等她想到要反抗的时候,已经迟了。
“别动!美人!”他开始说话了,声音很低沉,像从阴森森的山谷里飘出来的声音。
他又加大了力量,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觉得她快死了。
“我不要你的钱,美人。”她听见他在说话,接着,她觉得自己像个破布袋一样被扔在了地上。她摸索着想去护住她的肚子,但是她的手却抬不起来。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绝望地注视着前方,他的脚就在她旁边。可她看不见他的鞋,他套着鞋套。
他丢下她,消失了几秒钟。她听见他下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小瓶液体和一块手绢。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他在说话,她看见他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在了手绢上,“我只不过想让你给一个人带个口信……”他靠近她,轻手轻脚地坐到她的身边,她想朝后躲,但她的头发立刻被揪住了。“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杀了你,我会把你的孩子挖出来,丢在浴缸里。要不要试试?”他靠近她的耳朵,恶声恶气地说。
她的身子僵住了,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别怕,马上就好,一点痛苦都没有,我保证,一点痛苦都没有……”男人好像在安慰她,接着,她看见手绢朝她的鼻子蒙了过来,一股药水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孔,她意识到,他是想麻醉她,又开始拼命踢打起来,但是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脚使不上劲。她想呼救,她想谈判,她想骂人,但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她好像在瞬间中了风,又变成了哑巴……
手绢移开了。
那个人注视着她,两只黑洞洞的眼睛闪着光,她感觉他还在笑,他似乎拿出一个手电筒,翻看她的眼皮检查了一番,接着,他从她身边站起,慢慢退到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