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琳当场愣住了，不是找错人，这女人直截了当叫出的人名，是昨天夜里和她在一起的男人。这场面真心尴尬了。
“他人呢？不在？”
“……不在。”
“去哪儿了？”女人没好气地呛话，“他死去哪里了？我到处在找他！结果他现在连家也不回了！SHIT！”
“……不知道。”
“不知道？嗤！”女人轻蔑地一笑，抬手就将她往门里一推，接着高跟鞋不客气地就登堂入室踩了进来，“是不是孬种地藏起来了？”
“你干什么！都跟你说他不在这里了！这里是我的房间，请你出去！”
完全不理睬王晓琳的抗议，女人一脚踩熄烟蒂，走进房间一扫而过，接着冷冷一哼，“怪不得，搞半天，睡过了啊？”
“你嘴巴放尊重点，请你马上离开我房间。”
“离开？”女人冷笑，“我是打算要走了。不过……你也一起。”
“什么？”
“听不懂嘛？没事，你马上就懂了。”从包里轻捻出一根烟，女人一边点燃打火机，一边朝门外嚷嚷，“阿洪、阿彪，还愣着干嘛，把敲晕扛走！”
“二凤姐，可是……之前他们都被威哥揍了……”
“顶你个肺的！我叫你绑就绑，他敢对我放一个屁，我叫他好看！把她直接压去荣哥那里！”
王晓琳正想悄无声息地退到桌去抢桌上的手机，却被女人一把揪住头发往门外拉扯。
“你……你们干嘛！光天化日你敢绑架！”
“绑架算什么？你再给老娘乱动，老娘就卸了你两只手，再砍了你两只脚，丢去海里喂鲨鱼！还愣着干什么！敲晕带走！”
“是！二凤姐！”
“再给林祈威留张纸条，叫他今晚七点死到码头边见面！否则……就等着替这三八收尸！”
“是！”
深夜的码头，路灯昏暗，冷风袭过。
王晓琳的嘴巴塞着一团旧报纸，满嘴苦涩的油墨味让她苦不堪言。这还没完，两手被缚绑在后，两个一脸严肃的小混混站在她身后将她看的死牢。
王晓琳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到底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儿，要被这样对待？
一辆敞着大灯的越野车从远处驶来，一个身披皮衣的华人彪形大汉从越野车上跳下，拎开肩上的皮衣丢到身旁小弟手里，一边竖起两指抬手示意旁人递烟，一边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这不是我要的货，他人呢。”
将她抓来的女人冷冷一哼，手一抬，抽出雪茄递到彪形大汉手里，娇柔地往他手臂上倚靠，“你的货马上就到了。这个是饵。”
“……他新泡的马子？”
“好像是吧。反正大概是睡过了。”
闻言，彪形大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半晌，似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转头对自己身边的女人挑眉，“他脑子摔坏了？没胸没屁股的女人他也玩？”
“唔唔唔！”谁没胸没屁股了！她只是藏在衣服里，不想这女人恨不得裹块布料来上街好嘛？林祈威那男人是眼光闪瞎了才有幸睡到她！
“哼哼。谁知道那神经病在想什么。他还想花冤枉钱去上什么神经病大学呢。”
大汉仰头朗笑几声，抬起手掌就落在女人弹翘的臀部上一阵粗鲁的搓揉，“就他那德行？还上大学？少他妈的给我装有文化，上那破大学能去做啥？当小白脸还是吃软饭？”
“所以，这不是让荣哥好好帮我教训他么？脑子不清醒就给他揍醒咯。”
“那家伙是该好好挨顿揍！既然混进这条道，他这辈子就该老老实实地滚到老子身边来跟老子混饭吃！”
男人豪迈的话音刚落，一道粗嘎的吼声伴随着嗡嗡低鸣的摩托车引擎声从码头平房仓库上方轩然而下。
“你要是听不懂英文，我就切换中文再说一遍——我——他——妈——的——不——要！”
急促的黑影轰然砸在地面，车头一摆一低，车身滑出惊险刺激的弧度，几簇火星从厚轮胎处迸发而出。
一只手从火星散落处向她伸出，王晓琳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阵颇有速度的风高高抱起，抛向后座。
刺眼的风从鼻尖前刮过，她困难地睁开眼看向身前的男人——昂起的尖润下巴隐隐透着胡渣，嚣张的花衬衫被风吹啦地呼呼直响，带着短指皮质手套的大手紧紧扣着摩托车手柄油门，一头凌乱的碎发在额前肆意拂动。
“唔唔唔！唔唔唔！”
“乖乖别动。要说‘你好帅，爱死你’之类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林祈威抬首昂视前方，眼含着薄笑，话语却只是在对她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谁要说这种杀千刀的话啊！
“你是要死啊！林祈威！还不死下来跟荣哥认错！”浓妆艳抹的女人一马当先站在前头怒视着林祈威，不停眨着眼睛朝他使眼色。
他却毫不领情地吐槽，“省省力气吧，二姐，你假睫毛要掉了。”
原来只是他姐……王晓琳一路悬起的心一瞬间放到最平。唔——现在不是放心的时候吧，他们……在被道上兄弟追杀耶。可是……还是控制不住的有点开心。
身后被称为荣哥的男人眯了眯眼，将自己的女人向后一拉，大步向前站定在林祈威跟前，“臭小子，有种别气你姐，有什么屁话跟老子我说。”
“我跟你没什么屁话说。叫你的狗离我女人远点。”
“你女人？哈，哈哈哈！你女人？一个中国来度假寻乐子的小妞？”荣哥哈哈大笑，双手往胸前一抱，索性不再理睬林祈威，朝他后座的王晓琳发声，“喂！中国妞，你是跟这臭小子玩真的么？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出来旅游找个乐子而已，你说这傻子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荣哥一边说着一边悠闲地点起烟，“人家连你以前混哪儿，家里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是你女人？”
“你给我闭嘴！”
“闭嘴干嘛？怕了啊？是怕人家嫌弃你从小就是在道上混大的，偷鸡摸狗，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什么都干过，还是怕人家知道你家……”
“阿荣哥！”林家二姐突然出声制止荣哥继续说下去。
“……算了。看在二凤的份上，我给你留点面子。但是呢，做大哥的教你的话，你得听。是什么种就该待在什么地方，当惯了地下水沟的老鼠，就别异想天开想当名种贵宾犬。”他说着，一步步向摩托车逼近。
林祈威戒备地加大油门，“你站住！别靠过来！”
“威。大哥是在好心劝你，大哥这里现在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手。你跟着大哥好好干就是，考什么狗屁大学。这女人……你要真心喜欢，大哥帮你留她下来就是！”荣哥欲伸手而出，却被林祈威警觉地一挡。
他眯起眼，绷紧了唇缝，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我——不——要。”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眼见无法谈拢，荣哥一声令下，四周的混混们都举起了家伙事儿向中间聚拢靠近。
一把袖刀从林祈威袖口伸出，他抬手迅速划开绑住王晓琳手腕的麻绳，却没忽略她看见他手持凶器的一惊，“怕？”她想摇头，却在这个当下僵住了脖子。
他没追问，一把扯开碍事的麻绳，倾身向前，将腰身贡献给她，“抓牢。”
扯掉嘴里的臭报纸，王晓琳终于找回了声音，“去哪？”
他回头，悄然一笑，“跟我走，去哪都好。乖女人应该这样说才对。”
“谁有心情跟你开玩笑！都什么时候了！”
是啊，都什么时候了。
他还在妄想。
车轮急速旋转起来，她死搂住林祈威的腰身，完全不敢睁眼，她知道现在后面肯定一片喊打喊杀的景象，任由他把自己一路拉向前。
身后一片吵杂，摩托车，汽车的引擎低回震荡，紧追不舍，荣哥不会轻易放过他。
“林祈威你这臭小子，你给我停下来！你是不是不像活命了！”
二姐的嘶哑的叫嚷声从后面刺上来，她不得不开口，“你二姐在他们手里，这样真的没关系么？”
他向后瞥了一眼，“你不知道我和那家伙的关系，我二姐不会有事。”
“你到底欠了他多少钱啊，他要这样连夜追杀你？”
“……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是多少？”
“他要我把下半辈子赔给他，我不干。”
“哎？”
“因为……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他想要过得和以前不一样就必须逃，想要过的像个堂堂正正的人就必须逃，想要有未来有必须逃。
那是她不懂的世界，她无法插上话同他开解什么，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再贴近他的身体一点，将脸埋在他的背脊上。
盘旋的空旷的公路上，身后的“追兵”有点火大了，他们踩足了油门追上前来。两辆汽车交错向前向他们的摩托车逼近，一个转弯路口后，分别夹击他们两侧的方向，开始有技巧的想中间慢慢缩紧。
“他们要夹死我们嘛？要死人的呀！”她抱住他腰身的手开始频频打斗。
林祈威眯紧了眼眸，手里的油门柄被他忽而一松，他猛得刹车从两辆黑车中间脱困，正想要往右上超车而出，哪知后方突然蹿出一辆摩托车，故意使坏地朝他们的前轮一带，摩托车整个失去了平衡，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抛物线，车上的人被甩得老远，从公路边直接摔下土坡地。
王晓琳只觉得像坐上了没有任何保险措施的云霄飞车，脑袋在不停地向外甩动，完蛋。这种速度甩在地上，她会不会迸出脑浆来？会不会摔成个白痴，就算不变白痴，起码记忆会被摔掉一半吧，她不要……她不要摔得什么都不记得，更不要不记得他……
“嘭”
重重地落地声，她眼前顿时一黑，最后的片段只在她被他在空中捞进了一个花衬衫的怀里，她那颗装满他身影和记忆的脑袋被护在他臂膀里一起重重地砸在地上。
头昏沉沉的。
厚重的心跳声从耳边直踏入心底，她好似枕在一块均匀起伏的浮木上，泡在暖烫的温泉里，舒服得不愿睁开眼睛。
眼睫细微的轻动换来一阵调侃，“醒了还装睡。”眼瞳眯眯地睁开，林祈威的脸整个倒映在她的瞳孔里，近在咫尺，她眼睫一眨就能刷到他的脸颊。头微微一抬，耳尖就碰触到他热烫的唇，他沉甸的声就这样直窜进她胸口。
“你压得我手都麻了。”
“威……”
“哦。好难得，这么温柔叫我。还不是‘喂’。”他绽出柔笑，柔得快沁出水来。一个干架揍人，逞凶斗狠的人突然露出这种微笑，老实说，她真心吓到了。
“你干嘛怪笑。我们……在哪里？”她撑起身看向四周。
他们在一辆轿车上，前方有司机开着车，他们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后座，他懒懒地躺坐着，她则整个人枕在他身上，四周也不再是喊打喊杀的场景。她……做了什么奇怪的梦么？一觉醒来，他不再是小混混，变身富家少爷了？
“我们怎么会在哪里？你姐呢？那什么荣哥呢？”他只是笑，也不说话，抬手将她捞回身边，噤声的手势贴在她嘴唇上，“嘘。就快到了。”
“到？到哪里？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摔傻了？当然是机场。”
“机场。”他拿起手机瞟了一眼，“现在是6点50分，8点整的飞机，忘记了？”
她没有忘，她怎么可能会忘，可是……
“不用担心，行李我已经帮你拿了，在后备箱。我有仔细帮你收拾，应该不会有少带什么。”
“晒在洗手间的内衣也帮你收，塞在箱子里的小口袋。”
“抱歉。我二姐他们闹得有点过。吓着你了。回到中国，你打我差评，我没任何意见。”
“……你是在赶我走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收了笑，短暂的沉默片刻，复又笑起，“别这么说，难道我不要你走，你就会留下来么？别开玩笑了……”
“如果我说是呢！”她急忙接过他的话，生怕错过了他开口留她的机会。
林祈威不自然在动了动身子，将手臂从她脖后抽身出来，拉开一段与她的距离，脸上依旧带着笑，却明显僵了几分。
“你干嘛不说话。”
“你不希望我留下来？”
“你说话啊。”
“……你要我说什么？”
曾经听人说过，女人最讨厌在男人嘴里听到的三句话——
“你好麻烦”、“随便你”和“你要我说什么”这似乎是男人不想面对你，打算摆烂态度的开始，可是，她还不想相信……
“什么我要你说什么。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就算我回国也无所谓吗？就算我就这样走了也无所谓吗？就算再也见不到也无所谓嘛？”
“无所谓啊！”
沉吟的男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压过女人不满地嚷嚷，让周遭的空气凝结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长着嘴巴瞪视他，好像眼前这个人她并不太熟。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了什么吗？不是本来就该这样嘛？不然你想让我说什么？求求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还是……你以为我有那么爱你？”
“你只是出国度个假而已，没必要把下半辈子都度给我吧？”他扯出一个无奈的讪笑，耸耸肩，“别搞笑了，就算你要度给我，也得看看我想不想要吧。我可没兴趣娶一个守身如玉，有处女情结的中国妞，很麻烦的好不好。”
“啪”
一个耳刮子阻止他继续放射伤人的话语，在他铜色的面颊上留下一个五指印。
王晓琳看着自己红出血丝的手掌，面无表情。
原来，他没有一夜变成少爷，而是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
林祈威的脸默默地瞥向一边，咬紧了唇角，忿忿地捏紧了拳头，索性远离她坐开，按下车窗，狠命地抽起烟。
没有人肯再开口，死一般的沉寂扩散在车子里，直到它驶进机场候机停车道。
王晓琳飞快地冲下车子，打开后备箱拖出自己的行李。她得逃，立刻离开这里，还有他身边，她的爱国情绪在燃烧，她才不要在这个没涵养没道德没贞操概念的外国文盲傻蛋面前丢脸，就算要哭，她也先缩进候机大厅，她才不要被他看不起——
“啪”
她的手肘被人扯住。
“干嘛！”她回头就吼，“你抓着我干嘛！”
“你给我放手！放手放手！王八蛋，混蛋！你这个rubbish！pig！Fuck！”她想尽可能地伤害他，用他最能感受被羞辱的语言。可偏偏，她就知道这么几个蹩脚到不行的英文骂人单词。
无法伤害到他，反而自伤到不行。
“……再给我两分钟。”他突然淡淡地开口。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易让她无法动弹，她几乎快要奢望，他刚才伤人的话语只是他不擅长中文的表现。
两分钟——
他只是要两分钟。
她想给他两小时，两天，两年甚至更久。可是——
他想要的却只是她的两分钟。
她认输了，放她走吧。
这两分钟她给不起。
让她夹着尾巴逃走。她承认她斗不过他这个帝国主义，求他让她赶紧回到社会主义的温暖怀抱吧。
“告诉我，你，玩得开心么。”
“你想要我说什么？”原封不动的话，她还给他。他神情一窒，笑笑，沉默。
“你现在是问我要服务评价嘛？”他怎么还有空问她这句话？怎么还有心情问她这句话？他怎么还有脸问她这句话！
“…啊。不，我是怕你伤心。”
“不要再同我赌气了，不值得。其实我一直没有跟你说，像我们这种黑导，偶尔也会提供那种服务的。”
“你懂的吧。那种服务——呵，只是，你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没有额外向你收费罢了，就当是——我附赠的服务项目好了。所以，你完全不需要为我这种人伤心。”
“以后找男人，可别这么随便了。女孩子，还是放聪明点好。”
“……谢谢你。”
把最后一丝对他的感觉也摧毁殆尽。
把最后一丝留恋也扔进记忆的垃圾桶。
把最后一丝期待也碎尸万段，葬送深渊。
她没有心理阴影，亦不会对男人有深仇大恨，她只怪自己道行太浅，识人不清，傻乎乎地把自己交出去。
她没有怨天尤人，就像林祈威说的，只不过睡过一觉，谁也不是谁的谁，她亦不需要留个无聊的男人在自己记忆里占地方。
她没有曾经沧桑难为水，严格说来，林祈威连一个恋爱对象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提供特殊服务的小杂工。
他——什么都不是，在她的生命里。
却在这次真心话，大冒险中，变成她不可回避的角色。
故事就到这里。
说了再见。
“——就是这样。”
王晓琳咽下一口水，长呼一口气，她的第一次性经验故事，总算讲完了，复杂却好懂。
女孩子出国旅行，不懂事，被不良帮派的男人骗了，以上。
警告大家，独自出国很危险，女儿家还是应该选择结伴同游。
“王晓琳，你很能掰嘛！”
“我那个去，又是英雄救美，又是飞车护人，你真是太能瞎扯了。这是哪部烂俗电影里的男主角啊？”
“……你们听错重点了好嘛？”她忍不住向老同学出声抗议，她想表达的是那个男人很烂，人渣一个，玩弄少女芳心后，抛弃了她，不是他很帅，骑车很气派，揍人很潇洒好不好！
“重点是什么？那个男人后来找你了嘛？这个重点比较好奇！”
“……神经病。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