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被挡在厚重的窗帘后,只透出几丝光柱窥探进散落一地衣服的房间。
男人的西装外套,衬衫领带,拖在地上的被单,被踢不幸踢下大床的大枕头…从门口到床边,依次散开,景色丰富,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凌乱遐想…
商凉一眯着眼转醒,闷哼一声,他下意识地翻身想调整姿势搂住身边的温暖,伸手去扑了个大空。
视线不安地拉开一条隙缝,面前突然被笼罩成一片嫩黄色让他彻底睁开了眼。
谁在他的脑门心上贴了便利贴?
他没好气地抬手截下贴在额头上的便签条,不经意地扫视一眼,瞳色忽得暗沉下来。
“如果昨晚发生了什么让你困扰的事,我说声抱歉。
你不用觉得有责任和负担,总之我会保密。
罗东东”
便签条在手里变重变沉拽住他的手颓然下坠,商凉一裸着上身靠在床头盯着空荡荡的大床发呆放空。
不要以为睡过一夜就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了,她的抱歉和保密是这个意思吧?
警告他保持距离,不要给点阳光灿烂,不要自作多情想太多,不要设想太多不会发生的未来。她的留言是这个意思吧?
嗤…用这种拙劣的刺探来报复他吗?
没有她的日子,他又不是没过过,没有她的日子,对他来说根本没差,没有她的日子,他才能恢复到自在地生活状态。
不用上下接送当司机,不用担心她下班夜路怎么走,不用给她上门当维修工,不用给她当男朋友的衣服模特,更不用纠结每次看她的该用什么眼神。
收拾好起伏的心情,藏起复杂的情绪,不再需要照顾某些麻烦的人,她本不是他的,就不该占用他太多时间,这样才算公平。
多出的时间被他安排的满满,他可以摆弄遥控器整个晚上翻看每个频道,他可以打开了网页到处逛,他也可以找人出来,让她恣意占据他身边的空缺。
陪女朋友逛街,买鞋,试每一件衣服,享受下午茶,坐到咖啡渐渐变凉,这些事他从为任何一届女友做过,但只要别让他一个人待在那间遗留她味道的房间,他愿意做第一次。
“凉一,你最近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菲奥娜捏着小勺子搅着卡布奇诺,轻轻地问。
他抿下一口咖啡抬头一笑,“我平时对你不好吗?”
“可最近,特别特别好。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大概觉得亏欠了你吧。”他举起杯饮下一口,淡淡地开口。
男女朋友之间的亏欠是什么,肉体出轨还是精神背叛?这暗示昭然若揭。
菲奥娜放下手里的小勺,不再把话接下去。他坐在圆桌的另一边,凝眸看向身边的喷泉良久,最后吸气勾唇,“接下来,想逛哪里?”
“今天也要一直陪着我吗?”菲奥娜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
“当然。”他绅士地朝她伸出手,将她从位置上牵引起来。
“想去西西的蛋糕店买奶油泡芙。”牵住她的手突得一僵。
“怎么了吗?凉一?”她摇了摇他的手。
他找回注意力,重新挂上笑意,“模特不都要保持身材嘛?不要那么爱吃。”
“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西西做的甜点了。”
“这里也有奶油泡芙,你坐着,我去帮你买。”
“我不要。我只要吃西西亲手做的。我要现在你带我去买。”她拽紧了他的手,使力地拉扯。
他僵住笑脸,直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她扯住自己不停地质问。
“西西的甜点是你追我的时候最让我感动的东西,当时我是故意刁难你去买千层糕,那种东西有多麻烦,最耗时间,可你都肯去帮我买回来,为什么现在不行?你甚至还为了我特意去学怎么做它,为什么现在不行?”
“因为我现在不想见罗西西。”
“因为我现在不想见她,所以现在不行。你听明白了吗?”
因为那时候觉得跟那个做蛋糕的女生在一起不无聊,所以最麻烦最耗时间的东西他也可以等,因为那时候想找个借口再去一次,所以做蛋糕这种无聊的事情他也可以试一次。
他堵着一口气非要打破菲奥很难追的规律,为了讨好她这位耀眼的美女,才抱着好奇走进那家蛋糕店买甜点,他怎会知道心意和目的这种东西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偏离轨道的。
话被说开,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继续维持下去。他轻轻拨开菲奥娜还留恋在他手臂上的手,像在宣告一段关系的结束。
如果不是自负地招惹菲奥娜,他根本不会靠近那家不起眼的蛋糕店,更不会踩上那个死穴和地雷。
可偏偏…他非要踩进那片雷区,遇上一个和他睡过还替他保密的混蛋。
夜晚9点,天空繁星点点,罗西西收拾完所有器具跨出店门,偷偷地瞄了一眼街道边停车位,飞快地收回失落的眼光,吸着凉气抱紧了手臂上下搓弄了一番。
夜晚的空气变得冰冷了,每天延长半个小时关店是个白痴又错误的决定。都已经撩下那种冷冰冰硬邦邦信誓旦旦的便签条了,摆明了决绝到没有商量的余地,那还期待个毛啊?
男人又没有所谓肉体怀念症,何况是像他那样从不缺女人的男人。与其让他说出什么不要因为有过一次就觉得特殊的话,还不如她先发制人。
虽然现在有点小后悔当时的豪迈,但好歹她输了里子没输面子。
就当赚到了吧!
打着哈欠,她转身关上店门,一张贴在玻璃门上的便签条突然跳进她的视线,她凑近前看去,轻声念出声:
“罗…西…西…混…混蛋?”
她深抽一息怒气冲冲地急忙回头张望四周,她最近有招惹别人吗?是哪个无聊的神经病,干嘛莫名其妙贴便签条骂她?
“嘶”她愤愤地撕下便签条,揉作一团丢进垃圾箱,对着垃圾桶连呸了三声,这才解气地回家去。
可一看到家里的大门,她暴怒了。
“怎么又是便签条?谁在我家门口乱贴东西的!?”
她扯下帖在自己门口的黄色便签条,定睛一看——“谁要你替我保密了?混蛋!”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奔下楼,整栋楼的感应灯因为她的奔跑全都亮了起来,照亮了小区的路口,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只看见一辆车牌号熟悉的黑车渐渐开远。
他…
是他吗?
刚才默默跟在她后面老远,生怕她发现,一直送她到家的车子…
干嘛要偷偷摸摸地送她回家,干嘛要在她的店和家门口贴便利条,有话不会当面讲清楚嘛?这个男人到底是有多小心眼呐?她贴便签条讲大话,他就要这样报复回来!啐!一点风度都没有!
她看着手里的便签条,“混蛋”两字让她翻了个大白眼,可嘴角却止不住笑意轻轻上扬。
抓出口袋里的手机,她拨给那个已经有好一阵没有被她骚扰的号码。
“喂。你干嘛骂我混蛋?”
听筒里的声音让商凉一愣住,压不住最直接的悸动浮躁兴奋得深喘了几息,那是被冷落了好几天,在快要被压抑疯掉时突然被重新临幸的情绪,重新获宠却又怕太猴急显得丢脸,咽下慌张后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怎样?”
欠抽的声音溜出嘴巴,他懊恼地爬梳着头发,后悔得好像把刚吐出口的字眼吃回去。难得她终于肯在越过那层危险关系后主动联络他,他干嘛在这时候耍酷摆一张让人厌烦的冷脸?
“所以,偷偷送我回家,做好事不留民的好心人真的是你咯?”她扬高了声音,透出几份戏谑和怀疑。
“不然你以为是谁?”
“哦…我以为是什么社会精英压力太大,开着高级轿车变身跟踪狂变态什么的。”
他嗤声一笑,“那明天我给你一百万。”
“哎?你干嘛!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呀,以为随便砸几个臭钱就可以钓到手嘛!?”
“想什么呢?我是说给你一百万,在一个星期内,你给我赚到两百万。我抽10%佣金给你。干不干?”他肩头夹着手机,转身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一副心情大好要好好煲电话粥的标准模样。
“一个星期赚两百万?你当我是印钞机啊?不如让我上吊来得直接。”
“那我不是每天都要吊上几回?这么点压力都不能承受有什么资格说我会变跟踪狂变态?换你,说不定早就裸奔上街几百回了。”
“哼!拽什么。动不动就几百万几百万的吓人。不就是多几个零吗?我每个月业绩后面也有不少零呀。”
“哦?有多少?”
“我干嘛要告诉你。没事乱问别人的收入很不礼貌的,不知道吗?。”
“可我都告诉你我收入多少了,做人不是该将心比心吗?”
“那你有跟我将心比心过吗?”他沉默,拉开易拉环,任空旷的电话音缠绕在彼此耳边良久才缓缓接话,“以前没有,现在想要。”
“……不需要为了照顾兄弟的女朋友,做到将心比心的程度吧?”
她的关系定位把他想要说的话堵在了唇边,她不想承认和他的关系,不想提起和他发生的事情。他抿下一口啤酒,想对她大声吼,他都已经把兄弟女朋友照顾到床上去了,将心比心算什么小儿科的程度。可唇一颤,跳出口的竟是自己每种地转移话题的哑音。
“……你现在…在干什么?”
“微波炉在热晚餐,我站在旁边等着。你呢?”
“看电视。”
“哎?有什么特别好看的节目吗?”
“财经资讯,每天都要看的。你有兴趣吗?”
“呕…难看。如果要我掏钱付这个频道,我肯定大骂电视台!”
她毫不遮掩的厌恶让他轻轻地笑。
“你女朋友受得了跟你坐在一起看财经资讯吗?我不记得菲奥娜有投资热情的说。”
“…那你和以臣在一起平时都爱看什么台?”
“我们的关系,你打算要怎么办?”顺水推舟,他总算找到一个时机开口问她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本以为她主动给他电话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从头到尾她也没有触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更不打算和他商量要怎么办。他陪着她闲聊,煲电话粥,只想等她找到契机跟他提。可她如果打算这样糊弄过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抱歉,他办不到。
“……啊!我的晚餐热好了,我去吃饭了。”她逃跑的态度太明显,他皱眉眯眼。
“糟糕糟糕,我闻到焦味了,先不跟你扯了,挂了,拜拜哦。”
“现在说想要……会太晚吗?”
刚才被她敷衍过去的话题被他重新提起,不等她回答,也知道她不会给他答复,他索性率先挂下电话,丢开手机,躺在沙发上发呆。
电视里还播着让她作呕的财经资讯,他侧目看着它孤单单的吵闹,想起她厌恶的嘴脸,显得四周更加空洞无比。
不过一刻钟,手机忽然传来短信铃声,他翻身即刻抓起被甩下沙发的手机,着急地跳入收件箱,却不是他期待的讯息——
“宝贝,我明天回国,很想你,来接我吧。FROM以臣。”
同样的简讯传入罗西西的手机里,她面前的电视正停留在她从未停留超过2秒钟的财经资讯频道。
人来人往的飞机场,航班信息牌在不停地更新,罗西西站在乘客出口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她想瞥眼看看身后的男人,可身后的灼热视线烧烫了她的背脊,让她几乎不敢回头。
纸杯咖啡从后递到她手里,她抬眼看着商凉一手里两只纸杯,伸手接过一只,他默默喝着自己手里的咖啡站在她身侧。
“几点到?”他开口。
“好像是9点。”
“为什么昨天电话不告诉我今天要接他?”
“反正…以臣会自己跟你说。不是都一样吗?”
“你为什么不坐我的车,跟我一起来接他?”他转过黑眸盯着她质问。
“我不知道他有发简讯给你,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嗤!你现在是在烦我打扰你们久别重逢的二人世界吗?”
她白他一眼,“我倒觉得是你在不爽我打扰你们兄弟小别胜新婚吧?待会他出来你就抱他啊,我不介意的。”
“瞪我干嘛?只要你敢,拥吻也可以,helpyouself。”
她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还故意跟他开玩笑。伸手溜进她的大衣口袋里,捏住她冰冷的手。她哆嗦了下,却由着他寻着指缝扣紧了她的手。
他牵住她,开口问,“打算原谅他吗?”那天在他车里听到的事情,她要怎么面对,他还不知道。
“你是说他劈腿的事情吗?”她深呼吸一口,动了动在他掌心的手,把难题抛甩给他,“你说呢?我要原谅吗?”奇怪的关系让他卡在中间,无法为谁做出一个决定。
她转开眼眸,忽然笑道,“以臣的事情,我忘记了。反正…我也劈腿了嘛。”
她摇了摇被他牵住她手,那抹无所谓的笑牵痛了他的胸口。她的忘记了,是指不在乎了吗?是指不管以臣怎样,她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继续和以臣若无其事的在一起?那他算什么?只是用来扯平劈腿事件的筹码吗?
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她就从他掌心挣扎了出去,仿佛撇清关系似得丢开他的手,让他一个人木然地站在当下,而她已经甩开他,迈步向前迎接刚刚下飞机的男朋友。
他只能站得远远的,看以臣怎么朝她走去,张开两手给她一个大大拥抱,把她整个人包进自己大衣里,好像在说久别的情话一般悄悄地在她耳边交代着什么。
厮摸了良久,他们似乎才想起有个多余的人站在一边。
“真够兄弟。起个大早来接我吗?”
以臣牵着她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他脑海里翻腾着掉头逃走的想法,却在以臣一拳拍上他的胸口时宣告失败。
“西西说,我不在的时候,多亏你照顾她。看来有帮我好好照顾女朋友哦。谢了。”
他被刺地一窒,瞥眼看向站在他身边笑得毫无芥蒂的女人。她没有多看他一眼,她在忙着遮掩他们的关系,忙着粉饰太平,忙到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他牵起唇角无力地笑笑,“以后别再找这种事情麻烦我。女朋友什么的,自己照顾。我怕我的照顾,她不会买账。”
“安啦安啦,不会再有下次了,以后我出差,会有人帮我照顾她的。”
“什么意思?谁会照顾我?”汤以臣话里的玄机,她似乎也不明白。
见她一脸呆愣,汤以臣故意板起脸点头开口,“以后我会拜托妈妈替我看好你,不会让你轻易跑掉的。”
“你们干嘛都这样瞪我啊?很吓人喂。”汤以臣笑着揉了揉罗西西的脑袋,“傻瓜,你还听不出我的意思吗?我想带你去见我妈妈,你愿意吗?”
绅士般邀约的手伸到她眼前来,慎重承诺的味道让她踌躇不前,她没有预料过事情会忽然走到这一步,而且是在商凉一的面前。
她斜眸悄悄瞥向站在身旁默然不语的男人,乱了心绪。他的视线出神地停在以臣伸出的手上。尴尬,烦闷,焦虑同时涌上紧锁的眉头。
“西西?”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汤以臣轻唤了她一声。
“……你…你别乱开玩笑。这个一点也不好玩的说。”被拉回注意力,她矢口否认汤以臣的诚意。
“谁在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打算要带你去见我妈。你不愿意吗?”
“我……”
“现在就算你想拒绝我,也太晚了。”把她的推拒解释为害羞,汤以臣抬手一揽,不再等她主动回应,推着罗西西就要往外头走。
迈出几大步,却见商凉一还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他只好掉转回身拍了拍还在发愣的商凉一,“喂,你在出什么神。拳头捏这么紧,要揍人吗?谁惹着你了?”
“你……”
“我?我惹着你了吗?”
“你真的要和她……”
“结婚。没错。”汤以臣点点头。
“……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和女人……”
“那个啊。已经分手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吗?喂,你可是我这边的兄弟,总不会是觉得我对不起她吧?还是你觉得她哪里不够好,不喜欢她吗?”
“……不。”
他喜欢,只是这份喜欢,不该超过她的男朋友。
她够好,只是不该占着朋友妻的身份,却好到连他也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