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瑢带着夏侯眉妩进入密道,火光通明,道路纵横交错,沿途路过石室三两间,是否还有更多,夏侯眉妩不得而知。
长孙瑢引着夏侯眉妩所至石室摆满书阁,看那藏书模样,经年日久,如此看来,这别有洞天的地上已存在数载,只是崇华帝没有发现此处奇妙,倒真是稀罕。
“自大瀛开朝以来,这地下密道便连同地上皇宫一同被修建,所有工匠在皇宫落成之日便被灭口,密道的存在也只有历代君主才可知晓,而我知道此处,也是在先皇薨逝前半月,他知自己终有一天被奸人所害,便将身后事妥善安排。先皇所托只有四人,便是本宫,阎天机,连沧海和你的父亲,长歌。”
最后二字让夏侯眉妩震惊,面上佯作镇静:“皇太后恐怕认错人了,我是眉妩,不是长歌。”
“你不信任本宫也是自然。”长孙瑢笑笑:“我是先皇计划中的最后一步棋,万不得已,不能出面。莫要看本宫居于百澜宫,终日念经拜佛,可本宫心中自是洞明,外界发生的一切本宫都知晓,如今出手干预,亦是因为你做了错事,长歌。”
夏侯眉妩不语,长孙瑢继续道:“你若不信本宫的身份,可以去看看这满屋子书籍,皆是宫中过往秘史,大瀛真正的国史在此,详细到连一个妃嫔的毒害都有根有据。这是历代帝王才能掌管东西,你一看便知。”
她说得没错,夏侯眉妩随意抽出几本翻阅,其中秘密令她惊叹,这间书阁中,确是大瀛秘史所在。
夏侯眉妩走至长孙瑢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皇太后怎知长歌身份,毕竟这世上……”
“除了阎天机,无人能将死人魂魄引渡。”长孙瑢笑道:“重云一直与本宫有联系,天机阁所做的一切,都会向本宫禀报,所以我知道。”
“那么,皇太后如今现身,是想让长歌做什么?”
长孙瑢轻叹一声,牵过夏侯眉妩的手:“在你将一切看清之前,什么都不要做,你要知道,即便眼所亲见,也有可能虚假,更何况他人所言。长歌,夏侯洵不能杀,或许有朝一日,他能为你我所用。”
“不可能!”长歌冷冷道:“他杀了我的家人。”
“你亲眼见到了么?不过是听人一面之辞,你便如此武断。长歌,重生,不是为了滥杀无辜,问问你的心,夏侯洵真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么?”
“我不知道。”夏侯眉妩摇头:“我不知道……”
“既是如此,何不先留着他的性命,若有朝一日事实查清,你再报仇也不晚。”
夏侯眉妩心中挣扎了一番,想到长孙瑢的身份,终是点头应允:“好,长歌遵从皇太后的旨意,暂且饶他一命。”
长孙瑢满意地笑了:“离儿果真没有看错你。”
“皇太后说的可是……苏王爷?”
“正是。”长孙瑢道:“离儿对你的心意你可懂得?”
夏侯眉妩无奈:“我与他,没有可能的。”
“本宫说这些,并不是要强迫你和他在一起,只是想告诉你,倘若有一天你身入险境,或是无人帮助,离儿是值得你信赖的人。”
她顿了顿,又道:“阎天机已告诉了我谁是大瀛的王,离儿会不惜一切代价助他登上皇位,你要相信。”
夏侯眉妩想到那一晚花灯会上的货郎,脸上露出会心一笑:“我相信他。”
“如此,甚好。”长孙瑢转身从书阁中抽出一页纸来,递给夏侯眉妩:“这张图中画有此处密道详图,你拿去给那个叫绿衣的宫婢吧,总有一天,她会用上,既是南宫的心腹,我定要让她平安出宫。”
夏侯眉妩甚是感激:“多谢皇太后。”
想到房中泡在药桶中的夏侯洵,夏侯眉妩又问:“那夏侯洵呢?他中的毒无药可解,皇太后……”
长孙瑢打断她:“给我三日时间,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做到不让崇华帝和魏公公怀疑便好。”
夏侯眉妩点头:“眉妩知道了。”
“还有……”长孙瑢道:“长歌,记住,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
三日后,夏侯洵果真完好无损回来。
彼时,夏侯眉妩正在画眉宫外煮茶,夏侯洵风度翩翩而来,对她微笑:“妹妹,我来讨一杯茶喝。”
夏侯眉妩将沏好的茶递过,夏侯洵却未接,反倒握住她的玉手,嘴唇凑近茶杯,仰头,饮尽。
“我知道你仍是不忍心的,不然你不会再下了毒后再喂我解药,对么?”
夏侯眉妩忽地站起:“哥哥,眉儿累了。”
她飞奔进屋,将门嘭地关上,这一次,夏侯洵竟没有跟来,仍坐于原地,手中握着方才夏侯眉妩拿过的被子,嗅着清香。
“给我时间。”他轻声道:“你会爱上我。”
他想得很美,现实却再一次将他生生击垮,次年春日,正是惠风和畅之时,一向隐于众人视线之外的黎国世子南宫牧眠在朝堂之上的一次情愿让整个大瀛国都震惊了。因为,他奏请要纳大瀛国公主夏侯眉妩为妃,而且,破天荒的,崇华帝竟同意了。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夏侯眉妩露出倾城笑容,她的夙愿终将实现。
这原本是她全身而退的计划,她让绿衣告诉秦牧眠,夏侯眉妩之于崇华帝和夏侯洵,万分重要,若娶了她,如同扼住了这对父子的咽喉,打下这片江山,终将得心应手。
秦牧眠有野心,愿做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更何况,身边多个女人,是艳福。
夏侯眉妩自嘲地笑笑,不知为何自己竟会这样想。
与圣旨一同前来的,是崇华帝,他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儿,脸上画上一堆愁容:“眉儿,父皇问你,你如今还想嫁给那个病秧子么?”
夏侯眉妩笑得乖巧:“父皇,眉儿一直想嫁给他。”
崇华帝叹气:“若我那日没有带你参加福寿殿的宴饮,该有多好。不过你嫁给他不会吃亏,他终归是个短命的人,也撑不过几年光景,你暂且忍忍,待他命绝,黎国便是你的了,到那时,父皇会为你另谋一个好夫君。”
夏侯眉妩心里哂笑:原来想要江山的男人都这般冷酷,连亲生骨肉都可以作为一枚棋子,何况女人。
她释然,笑道:“父皇,女儿想陪他一生一世。”
她说的是实话,她愿意嫁给秦牧眠,陪他一生一世,哪怕是以大瀛国公主的身份。
崇华帝叹气,拂袖而去。
次月,黎国南宫嬴在朝堂上奏请退位,自然而然,南宫牧眠便子承父位,成为了黎国新一任的王。
所有人都以为,大瀛皇宫中,最不满意这桩婚事的,应是夏侯眉妩,却没想到,闹得最凶的,竟是太子夏侯洵。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夏侯洵立刻冲入了宸曜宫,要与崇华帝理论,被崇华帝骂了回去,罚他在景渊宫中闭门思过,他却偷偷溜了出去,跑到了夏侯眉妩所住的画眉宫中。
当时,夏侯眉妩正在学着秦牧眠的样子煮茶,见到怒气冲冲的夏侯洵,只抬了抬眼皮:“哥哥,请坐。”
“跟我走,去找父皇收回成命。”夏侯洵要过来拉她。
她不慌不忙,将一杯茶放在了夏侯洵的手上:“我想嫁给他,为什么要找父皇收回成命?”
“别傻了,你怎么能嫁给一个病秧子?”夏侯洵觉得不可思议:“你宁愿嫁给一个病秧子也不愿嫁给我?”
“哥哥,你忘了,我是你妹妹,你这一辈子都娶不了我。父皇说的对,我应该嫁给南宫牧眠,待他死后,拿回黎国的土地。到那时,如果你成了皇上,我还要仰仗你的照拂。”
夏侯洵怒不可遏:“夏侯眉妩,你这是疯了么?”
夏侯眉妩淡淡品了一口茶:“你看,你终于也开始生我的气了,说明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所以,你放手吧,好不好?”
夏侯洵怒视着她,咬牙切齿,吐出了两个字:“绝不!”
氤氲水汽中,夏侯眉妩展眼看向他:“我还可以再杀你一次,哥哥。”
夏侯洵笑笑:“你杀不了我,因为你始终狠不下这颗心。”
“是么?”夏侯眉妩淡淡看着地面:“你对我一点也不了解。”
夏侯洵颓然:“他就快死了,你若再等等,我可以让你母仪天下,皇后的位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夏侯眉妩将最后一泡茶倾倒于地面,站起身来:“夏侯洵,你该清醒了。”
她转身走入屋内,将房门缓缓关上,剩夏侯洵一人孤孤单单立于院中,徒看着茶水冰凉。
“可我信了,我既答应,决不食言。”他怔怔道。
南宫牧眠的授位仪式比上楚王苏离的授位仪式还要,只因他这一次的双重身份,他与夏侯眉妩的婚事亦安排在授位的当天。
这是夏侯眉妩的首次出嫁,于长歌而言,却是第二次。
第一次的出嫁是做戏,这一次,是将终身托付。
皇女出嫁,可带一名宫女随侍,她想了想,决定带着瑾儿出宫陪嫁,这丫头真心待她,她看得出来。
秦牧眠的授位仪式在光明殿举行,夏侯眉妩则在画眉宫中忐忑地等待着,她头一次觉得,等待竟是如此缓慢而令人痛苦的过程。
此刻,她终于懂得了新嫁娘的心情,她也在心中期望,秦牧眠会懂。
仿佛等过了一生漫长的时光,当侍棉雀跃从门外跑来,夏侯眉妩的心忽然狂跳起来,隔着大红的盖头,她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如既往,云淡风轻,不多时,便有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她的面前,她的手紧紧绞着裙边,骨节分明。
心慌意乱之时,一双冰凉的手将她的手覆了起来,秦牧眠清淡的嗓音传来,那是她久违的爱情:“眉儿,我来带你回家。”
她的手颤了颤,以为自己可以微笑,可面上却有温暖的液体滑落,她竟哭了。
还好有盖头遮面,否则,她这场出嫁,太过悲戚。
她任由秦牧眠牵着,送上了喜轿,身边马儿嘶鸣一声,想是秦牧眠已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