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记住了。”夏侯洵答应着,辞别了端亲王,连夜回了宫去。
秦牧眠方回到黎王府门口,便觉不对。已是深夜,王府大门却敞开着,虽有石屏风阻挡,但仍能看到院中透出火光,想来是出了事情。
把门的小厮正着急着四处张望,见秦牧眠回来,忙上前禀报:“王爷,了不得了,府中遭了贼了。”
“遭贼?”
秦牧眠眉头皱紧,他黎国王爷的府邸,也有人敢偷的么?更何况王府四处都有影卫暗中守着,这窃贼是要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在影卫的眼皮子底下闯入,想来不是善类。
秦牧眠边进门边问:“府中可有东西丢失?”
“正在清点,暂时还没有发现。”
没有东西丢失?秦牧眠心中愈发诧异了。
“是何人发现府中有窃贼的?”
“是……秋水阁的瑾儿。”
“瑾儿?”秦牧眠脚步顿住:“除她之外,可还有人见到窃贼的踪迹?”
“似乎无人了。”小厮想了想,忙又道:“竹吟公子好像也曾看到,已追去了,现下还未曾回来。”
秦牧眠这才真正信了,想来府中确是遭了贼,倒是好大的胆子,偷东西偷到他秦牧眠头上来了,若让他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他定饶不了这人。
“花绍呢,现下在何处?”秦牧眠又问。
他这么一问,小厮方才想起花绍之前的吩咐:“回公子,花少爷现下在秋水阁,他还嘱托小的,说是待公子回来后让您去秋水阁一趟,据他说,有了不得的大事。”
“了不得的大事……”秦牧眠失笑:“小题大做。”
虽嘴上这么说,他仍是摇着头,向秋水阁走去。
秋水阁中窗上映着一修长身影,正低头沉思,那模样,极尽风姿。
不知为何,即便烛火再黯淡,秋水阁中总有暖意,便像此时,见到灯光穿窗透出,秦牧眠竟觉得,像是回家了。
笑话,他原本就是在自己府上,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来,真是无趣。
瑾儿见秦牧眠过来,忙冲他行礼,看她脸上神色慌张,有些不太对劲。
秦牧眠四下里看看,没有见到夏侯眉妩,便觉奇怪:“王妃呢,她身子未好,怎生不在房中好好呆着?”
瑾儿面色惨白如纸,连连摇头,花绍阴阳怪气的声音倒从窗边飘来:“王府几十年来没有遭过贼,一遭便是个采花贼,你那娇贵的王妃被人掳了去,现下不知所踪。”
“怎么可能,王府各处留有影卫把守,夏侯眉妩怎会轻易被掳了去?”虽是花绍亲口所说,可秦牧眠仍是有些不信,他调教了多年的影卫,从来不会出此纰漏。
“我已细细盘查过了,今日当值的影卫都说王府平静得很,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鸟儿都没有飞进来过,如此看来,此人的武功不容小觑。”花绍磨了磨手掌,精神异常振奋:“只是可惜这人没有被我遇上,我可是有好久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若与他切磋切磋,想来应会有趣得很。”
秦牧眠瞪了他一眼:“现下最重要的,是将夏侯眉妩找回来,倘若崇华帝知道他的宝贝公主失踪了,定会扒了我的皮。”
花绍拍手笑道:“阿眠你是只狐狸,倘若被扒了皮,一定有趣,我倒真想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他话音未落,秦牧眠的手已朝他喉头穴道点来,花绍懒懒向一旁避过,咋舌道:“哎呦,我不过说句玩笑话,你怎生如此不解风情,也难怪采花贼会采到你的头上来。”
见秦牧眠脸色铁青,花绍忙敛了玩笑神态,正色道:“我方才已经派竹吟和影卫出去寻了,最晚不过天明,应会有个结果。”
秦牧眠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瑾儿,问:“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府中出了贼的?”
瑾儿点了点头。
“管家说府中并未丢失什么贵重物品,你怎知他就是贼呢?”
瑾儿慌忙向他做着手势,见秦牧眠一脸疑惑,忙走到书桌前写了几个字,递了过来。
“你说,他偷了眉妩的东西,是什么?”秦牧眠问。
“兰花。”瑾儿在纸上写道:“是夫人为王爷从兰芷堂求来的兰花。”
秦牧眠当下愣住。
花绍笑了一笑,走过来拍了拍秦牧眠的肩膀:“阿眠,依我看来,这小公主对你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了,她是崇华帝的女儿,否则你二人这一段风流孽缘,我倒是很看好的。”
他说完,打了个呵欠,施施然走了。
剩秦牧眠一人呆呆站在原地,握着宣纸的手僵了僵,不知该摆在哪里才好了。
这边黎王府人心惶惶,那边苏王府却一片和乐融融。苏离着王府婢女将床多垫了几层,直到确定它已足够柔软了,这才将怀中的夏侯眉妩放到了床上,仔细盖好了被子。
夏侯眉妩眼睛上仍蒙着绢纱,苏离看着,皱了皱眉,伸手想要将绢纱除去。
“别。”夏侯眉妩拦住他:“很难看,我怕吓着你。”
苏离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拨开:“你在我心中的模样从来不曾变过。如今不过是受了些伤,便惧怕让我瞧见,实在是把我当成了外人,也着实对不起你我的交情。”
他这么一说,夏侯眉妩也不好阻拦,任由苏离将面上绢纱除去,露出早已没有了眼珠的双眼。
饶是心中做好了准备,苏离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极轻,没有被夏侯眉妩发现。
“很难看,是不是?”夏侯眉妩冲他微笑,笑容苦涩。
“会好的。”苏离轻轻抚摸着她的双眼:“我会替你寻回光明,你要放心。”
“我出来不能太久。”夏侯眉妩道:“若被崇华帝或夏侯洵知道我不见了,会迁怒于阿眠。”
“我自由分寸。”苏离安慰她:“七日之内,我定能将你眼睛治好,完璧归赵。”
“那就好。”夏侯眉妩放下心来,手又不自觉抚摸上了自己的小腹,此时才又惊觉,孩子早已离她而去了。
她慌张地将手移开,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没了孩子,她常常这样不知所措,人生忽然间没有了意义,让她觉得活着委实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这举动被苏离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握住了她的双手,放回了被中:“你身子还很虚弱,该好好休息。在我这里的日子,什么都不要想,待眼睛回来,你会发觉,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夏侯眉妩点点头,笑容灿烂。
苏离静静坐在床边守着,直到夏侯眉妩睡熟了,方才离开,吹熄烛火的那一刹那,他分明看见夏侯眉妩的眉头又皱紧在了一起,像是做了噩梦。
他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离开。
他那日去百澜宫中向皇太后请安,便从长孙瑢口中得知了长歌是被天机阁所救,如今以夏侯眉妩的身份活着,是为了保护玉玺,亦是为了扶持南宫牧眠即位。
南宫牧眠,便是江湖中传言甚为神秘的公子眠,他心中失笑,原来南宫牧眠自幼便以羸弱身子骗住了他们所有人,隐忍至此,心思缜密至此,他苏离自叹弗如。
长歌还活着,他心中自是欣喜,然而还未及他高兴几日,噩耗便接二连三传来,先是长歌为了秦牧眠失去双眼,而后挺身为秦牧眠挡去一剑,险些丧命,好不容易身子将好了,却又忽然间小产。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简直悲惨得毫无道理。
像是一切都冲着夏侯眉妩而来,件件事情,都要置她于死地。
更让他惊异的,是夏侯眉妩着贴身婢女送了一封信至他手上,信中仍是长歌的口吻,唤他兰陵,托他帮助南宫牧眠即位为王,那是长歌的心愿。
苏离苦笑着将这一封信看完,便知他再也没有得到长歌的可能了,今生今世,再无可能。
于是他便做了个决定,既然此生不能有长歌相伴,便是隐于她身旁,暗中照顾她也是好的,他此生将再不娶妻,心中那位置只为长歌一人而留。
于是,他派人翻遍了整个大瀛,终于将一位云游四海的故人寻回,因这世上只有他能治得好长歌的眼睛,还她光明。
那人来得很巧,恰是在连沧海凯旋归来,崇华帝在福寿殿设宴之时。苏离以身子不适告了假,趁秦牧眠去宫中赴宴之时,悄悄潜入黎王府,将长歌带了回来。
黎王府守卫着实森严,高手如云,皆隐在暗处。不过苏离不是等闲之辈,从前时常深夜出入百澜宫,行走于宫中,要避过宦官耳目,他尚且如出入无人之境,何况黎王府?
他本以为长歌会反抗,不想长歌竟顺从地随他回来了,且不问一句,想来是心伤得透彻,要避一避世,忘一忘情。
于是,苏离正大光明地将黎王的王妃拐回了自己府上,还顺带捞走了几盆兰芷堂的兰花。
采花贼,采花贼,反正已担了这名号,索性就坐实了,花要,人更要。
苏离来至王府中一处僻静房间,门外立着的小厮见他过来,忙作揖打千儿,他摆摆手让免了,问:“百草先生可睡下了?”
小厮正要回答,便听屋中传来如洪钟般的声音:“还未曾睡下,兰陵只管进来便是。”
兰陵看了小厮一眼,小厮识趣离开,他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冲里面笑道:“百草先生怎生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房中坐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一身粗布长衫,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正就着烛火托着一本书闲看,见苏离进来,也未起身,指了指身边座椅,甚是随意道:“兰陵今夜兴致高涨,去做了回采花贼,我自然也不能闲着,要仔细想想该用何种方法替这朵花诊治才是正事。”
他这么一说,兰陵心中便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一次倒真是要麻烦百草先生了,兰陵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才想方设法将先生寻来,扰了先生的清闲,真是罪过。”
百草呵呵一笑:“以你我的交情,还谈什么罪过不罪过的,我听了甚是不喜欢。”
苏离便也不再说客套话,直接问:“不知先生此次准备用何种方法救治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