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日以来夏侯眉妩首次提及与秦牧眠有关的事情。
苏离将一勺粥送至夏侯眉妩的嘴边:“南宫牧眠在到处找你,你此时回去,想好该如何向他解释了吗?”
夏侯眉妩淡淡一笑:“解释什么,我为何失踪,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过问。”
“你们……怎会变成这样。”苏离问:“你为何不告诉他你没有死。”
夏侯眉妩将递到嘴边的汤匙推开:“我不想说,也请你不要再问了。”
“好,我不问了。”苏离将碗放在了一旁:“今晚我便送你回去。”
夏侯眉妩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苏离,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苏离问。
夏侯眉妩凑到了苏离耳边,将自己的请求说出。
苏离听着,疑惑抬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帮阿眠。”夏侯眉妩道:“他早一日继承皇位,我便早一日解脱,我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苏离心中一酸,握住了她的手:“好,我帮你。”
是夜,黎王府中,秦牧眠低头饮着茶,听着影卫逐一向他禀报,眉头越绞越浓。
直到最后一名影卫回报完毕,他方才从茶色中抬起头来:“按照你们的意思,王妃便是找不回来了?”
几名影卫互相看了看,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花绍缩在椅子里,看热闹般调侃:“全大瀛竟然还有你阿眠找不到的人,真真有趣。”
秦牧眠瞪了他一眼:“你何时才能不说风凉话?”
花绍悠然道:“我之所以还在说风凉话,是因为我相信,王妃现下一定过得好好的,说不定这几****想家了便会回来了。”
影卫们听了这话,面面相觑,秦牧眠摆了摆手,他们如蒙大赦,一个个争先恐后离开了房间,只剩下了秦牧眠和花绍二人。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眉妩是自己走的?”
“想来是有这个可能。”花绍道:“她堂堂一国公主,在你这里受了委屈,便是回娘家哭诉也是有可能的。”
“不可能,她若是回去,崇华帝不可能没有动静。”
“若崇华帝存心要看你的反应呢?”花绍问。
“倘若真是如此,便说明崇华帝已然开始怀疑我了。”
他这么一说,二人便都沉默了。
檀柘便是于此时走了进来,饶是他一向稳重,此时脸上也不免现出了慌张神色。
“檀柘,出什么事了?”
“公子,王妃回来了,只是……”檀柘欲言又止:“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秦牧眠和花绍一听,当下随了檀柘去了秋水阁。秋水阁一如往常般冷清寂寥,只瑾儿进进出出忙碌,除此之外,屋中床边立着的,便是竹吟。
夏侯眉妩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裳,此时血迹斑斑,她沉睡着,面如死灰。
“怎么回事?”秦牧眠看向竹吟。
“公子,我在皇宫口找到了王妃,那时她便已是这副模样了。”
“皇宫门口……”秦牧眠一惊:“可有人看到?”
“宫门口的侍卫皆有看到,本欲将王妃接回宫去,被我拦了下来,想来此时已禀告给了崇华帝。”
“花绍……”秦牧眠道:“难道你现在还认为是眉妩自己跑回去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花绍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崇华帝此人,阴狠毒辣,便是使出一招苦肉计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来不会。”竹吟道:“我找到她时,她手中握了块腰牌,象牙木制,应是宦官的物什。”
“那腰牌呢?”秦牧眠问。
“我去晚了一步,已被看守宫门的太监呈了上去。”
“呈了上去?”花绍阴阳怪气道:“想来是呈给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公公了罢?”
秦牧眠却忽然笑了:“如此便甚好,倒省却了些你我的功夫。”
“你是说……挑拨离间?”花绍亦笑了。
“崇华帝一向对魏公公信任得很,此番正好让他二人生出嫌隙,狗咬狗这出戏,想来应是有趣。”
“如今看来,这魏公公本是要在崇华帝面前参你对公主不敬,不过偷鸡不成蚀把米,恰被竹吟撞见,你道成了那得利的渔翁。”花绍道:“只是我有一事想不通过,王妃眼瞎着,是如何跑出来的?”
秦牧眠淡淡看了夏侯眉妩:“等她醒了一问便知,让竹吟去请太医吧,这件事情,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竹吟领了命出去,如豆灯火中,花绍笑得越发妩媚。
黎王妃受伤晕倒在皇宫门口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南宫牧眠便向崇华帝参了一道奏折,言之凿凿,要将掳走夏侯眉妩的人找出,期间曾刻意道出夏侯眉妩被找到时手中握有表明宫中宦官身份的象牙制腰牌,崇华帝听了,勃然大怒,命昨夜在宫门当值的太监速速将腰牌呈上,魏公公站在一旁,一瞬不瞬注视着前方,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腰牌属于一个新入宫没有多久的小太监,崇华帝命宫中侍卫前去监栏院缉拿他时,却晚了一步,他已当先服毒自尽,再无可查。
崇华帝一道谕旨颁下,将皇宫上下所有太监宫婢的身份重新盘查,而魏公公这边,自然遭到了冷眼相待。
太医替夏侯眉妩诊了伤,自然发现了她眼睛的异常,仔细查看了,见眼内只是红肿,倒并无其他,便将诊治结果一并告诉给了秦牧眠,秦牧眠听了,自是疑惑。
黎王妃被人掳走之事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宫中人人自危,秦牧眠却好整以暇地坐在秋水阁中品茶,手中握着一卷书,闲闲翻看。
夏侯眉妩其实早已醒来,只是不愿面对,如今她与秦牧眠之间已再无羁绊,即便离得如此近,心亦如此远。
秦牧眠眼未离开书,口中却道:“可是醒了?”
夏侯眉妩无法再装睡,便睁开了眼睛,因蒙着绢纱,眼前只有微弱白光,几抹清淡轮廓在眼前浮现着,便是她眼睛已可看见的迹象。
“我竟不知你失踪这几日是医眼去了,何方医圣医术如此高超,能将你已失去了眼睛再造呢?”
夏侯眉妩道:“便是说了你也不识,世外高人总不愿让人记挂,何不遵循他意,留个清净。”
秦牧眠闲闲翻了一页书:“倒也是,他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眼睛医好了,也是喜事一桩。倒是难为你了,眉儿,医眼之时还不忘为我筹谋。”
“夫妻本是同林鸟,王爷如今对我说这话,实在客气。”
“相敬如宾方是夫妻相处之道,眉儿,看来以后我当对你刮目相看了。”
秦牧眠说着,放下了书卷,抬手轻轻拂过夏侯眉妩的唇瓣:“你这么做,是想让我多分一些眷顾给你?”
夏侯眉妩别过头去,不言语。
“夏侯家的人果真也是需要爱的吗?”秦牧眠像是自言自语:“你既在福寿殿的筵席上与我仅一面之缘,便求了崇华帝想要嫁我,你究竟是因何而爱着我呢,眉儿?”
夏侯眉妩心中亦是惊奇,原来这小公主早就对秦牧眠芳心暗许,一面之缘,多么奋不顾身。
夏侯眉妩不屑地昂起了下巴。
秦牧眠愣住,因她这样子,像极了长歌。
“如此,我便成全了你。”
秦牧眠弯身,吻上了她的唇。
夏侯眉妩惊悸,明知秦牧眠此番举动有几分虚情,几分假意,却还忍不住回应他,手无力地举起,拽住秦牧眠的一角衣袖,紧紧的,不敢再移动分毫。
自此,秦牧眠便夜夜宿于秋水阁中。
百草不愧妙手回春,夏侯眉妩的眼睛好得很快,因着他那罕世膏药,不到一月,夏侯眉妩眼上的绢纱,便可除了。
甫一睁开眼睛,光线刺眼得令她炫目,她又急急闭上,镇定了片刻,复又睁开眼来,此时便比先前适应了许多。将房中景象逐一看去,一切似乎都如经历了重生,变得崭新,她终于觉得,人这一辈子,可以听不见,可以说不出,惟独看不见,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她异常欣喜地看着门外花藤,如今开得甚好,阳光洒下一地金光,金光中,衣袂翩然,拂起一阵清风,向她走来。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秦牧眠托起夏侯眉妩的下巴,仔细查看着她的双眼:“倒是恢复得不错,你先时最美的便是这一双眼睛,如今失而复得,真令人庆幸。”
末了,他又似漫不经心道:“你可还记得兰芷堂的掌柜?听人说他关了铺子,携了家眷,不知去往何方了。”
夏侯眉妩却没什么反应,只定定注视着他。
秦牧眠一笑:“你如今虽眼好了,话却不多了。无妨,待回了黎国,好山好水滋养着,你定会回复以往的心性。”
“回黎国?”夏侯眉妩惊讶地问:“什么时候?”
“我已向皇上递了折子,想来这两日便会批下,到时我们即刻启程。”
“这么快……”夏侯眉妩心中一惊,便觉心口似被压迫,剧烈咳嗽起来,秦牧眠忙去给她倒茶,谁承想茶端来时,却看到夏侯眉妩望着手中的帕子静静发着呆。
“怎么了?”秦牧眠移过目光,亦是吓了一跳,只见素白的绢帕上,一滩殷红血迹,正如园中冬日的红梅,盛放得极致。
“我……”夏侯眉妩一句话未说出口,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从前的黎王府,入了夜后便甚为安静,可如今,门口车马排了长队,皆是送太医们过来的,此刻在门外候着,等着太医们诊治完后载他们回去。而黎王府内,婢女行走不停,都是为了夏侯眉妩一人忙碌着。
几名老太医为夏侯眉妩诊了脉,皆是一言不发,只两位年轻些的,对视了一眼,走到一旁低声耳语了片刻,亦不发一眼,垂头站着。
“诸位太医,内子的身体究竟如何,还请明示。”秦牧眠目光将太医们一一扫过,声音虽不失礼节,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