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儿?”夏侯眉妩看着装饰朴素的房间,一时还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这里是东儒的皇宫,夫人。”
原来已到了东儒。
夏侯眉妩想要起身,被小宫婢拦住:“夫人还是躺着吧,太医说你身子虚弱,不易乱动的,会影响腹中胎儿。”
夏侯眉妩的身子顷刻间僵住:“你说什么?”
小宫婢语声欢快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眼中闪烁着光芒,看向夏侯眉妩的肚子:“夫人,这孩子将来一定会长得和你一样美。”
“你是说……我……我有孩子了?”夏侯眉妩的声音几近哽咽。
“是啊,已两个月了。夫人,你怎么了?”
小宫婢惊讶地看着夏侯眉妩,见她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泪水止不住地下落,小宫婢以为她这是喜极而泣,故作老成地抚摸着她的背安慰道:“夫人,我知你心中喜悦,只是我常听宫中的姑姑说,孕中女子若常哭,将来是对孩子不好的,夫人还是莫要再哭了。”
她说的什么,夏侯眉妩全听不进去,只知自己腹中有个鲜活的小生命与她相依相偎,他来了,他终于又来了。老天果真是眷顾她的,她与阿眠终将有个孩儿,眉眼似阿眠的孩儿,这一次,她一定好好保护,绝不会让孩子再有半点闪失。
她既已有两月身孕,大概算算,应是在枫林山中那夜,那夜她与秦牧眠互诉衷肠,这孩子便来了。
多么应景。
她想着,唇边不禁微微漾出笑意来。
“看来,我是该恭喜黎王妃了。”萧胡女的声音便在这时传了过来。
夏侯眉妩抬头看去,眼前的萧胡女虽换了华服,却仍是一身男儿装扮,看上去英姿飒爽,别有韵味。
夏侯眉妩笑了:“萧王真是小心,便是在宫中也不恢复女儿身么?”
萧胡女面无表情道:“我喜欢。”
“萧王果真巾帼不让须眉,眉妩佩服。”
萧胡女的目光在夏侯眉妩的肚子上停了停,道:“这对黎王爷来说可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你就如此相信阿眠会来东儒?如此铤而走险,便是他要来,我也不会允许。”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如今他至亲的人都在东儒,你说,他会不来么?”
“有句话我需要提醒你,阿眠做事有他的原则,绝不会受他人胁迫,你若想用我母子的命来威胁他,那边输了。”
“我想也是这样,所以我并未为难你,只是让他体会一下心急如焚是个什么感觉,这滋味儿于他而言,一定很是煎熬。”
夏侯眉妩抬眼注视着萧胡女:“一个人的死竟可以让你变得如此冷血?”
萧胡女的表情瞬间僵住,冷哼了一声:“在东儒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黎王妃,有这功夫,你还是为自己和腹中胎儿想想吧。”
夏侯眉妩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对萧胡女嫣然一笑:“你说,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萧胡女不想她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竟觉得有些莫名。
见萧胡女不答话,夏侯眉妩又道:“如果这孩子注定要在东儒出世,便由你来替他取名,好不好?”
萧胡女不可置信:“你这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
萧胡女全身的警戒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部卸下,她在床边缓缓坐下,看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夏侯眉妩,难得露出了不带丝毫攻击性的笑容:“作为一个女子,你是幸运的。”
“其实你也是幸运的。”夏侯眉妩道。
“哦?”萧胡女挑了挑眉:“怎么讲?”
“他至死仍爱着你,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能得他厚爱如此,你自然是幸运的。”
“为何我竟不知他至死仍爱着我,他竟如此痴情的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夏侯眉妩摇头苦笑:“他把东儒给了你,便是证据。”
“东儒?”萧胡女笑得轻蔑:“大瀛沃土绵延,他却选了距离他最远的西北不毛苦寒之地给我,他厌倦了我,想让我离他越远越好,你能说这是爱么?”
“他是给了你一块贫瘠之地,可同时,他给你的,还有一世安稳,唯有如此,你才能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他的苦心,你竟不懂。”
“若我能选择,宁愿与他一同去死。”
夏侯眉妩抬头,看见萧胡女的一双眼睛,目光如炬,是坚定,同生共死的坚定。
她笑了,原来这世间女子,皆是痴情者,她是,萧胡女亦是。
东儒民风淳朴,由于不受教条约束,百姓大多热情奔放。夏侯眉妩被人监视着在城内闲逛时,常会遇上女子唱着歌向心仪男子献上自己亲手制作的马鞭,希望他骑上骏马在荒原上驰骋时手中握着的是自己的一颗真心。
夏侯眉妩每每看了,都忍俊不禁,这里的风俗着实让她喜爱,女子能随时随地敞开心扉,大胆将自己的心意唱给心上人听,于她而言,是件不易却又在内心极祈盼的事情。
出乎夏侯眉妩的意料,萧胡女竟没有将她囚禁在宫中,而是允许她在城中随意走动,不过,为防她逃跑,身后会有萧胡女的手下暗中跟着,而一旁伴随她形影不离的,便是那个伶俐的小宫婢,换做满琼。
满琼同这胡地所有的女儿一样,热情奔放,为夏侯眉妩带来不少欢乐。每日用过早膳,满琼便劝夏侯眉妩到城中散步,说是多走动有利于腹中胎儿成长。她这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且情真意切,只可惜,她终归是萧胡女的人,夏侯眉妩心里清楚,萧胡女之所以放纵她在城中走动,是为了让秦牧眠知道。
萧胡女以为,她东儒城中,如今已有了秦牧眠的眼线,亦或是秦牧眠早已来到此地,只是隐藏得甚好,她还未寻到一星半点痕迹。
不过,只要夏侯眉妩在手,一切都不成了问题。
白日里,夏侯眉妩也曾细心留意周围,确实没有秦牧眠和影卫存在的迹象。他如今究竟在何处?上楚,黎国还是东儒?夏侯眉妩不敢去想,怕这一想,她和秦牧眠从此就又成了陌路的距离。
她近来多了个动作,手不时会抚摸上小腹,感觉到那里安眠的小生命呼吸得顽强,她便放心,若是秦牧眠当真不来救她,她也可以在这里将孩子抚养长大,那样的话,这孩子从小便是一个平凡的人,或许会活得轻松快乐些。
只是这些,由得了她么?
此时是冬月,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东儒地处西北,自然苦寒异常。北风刮得凛冽,夏侯眉妩身上穿了狐裘,却仍是觉得冷,而东儒的百姓却是早已习惯,每日生活井井有条,丝毫不因气候恶劣有过任何变化。
夏侯眉妩在东儒呆了半月,便到了年关,胡地的除夕还有个甚好听的名字,叫做甘露节,祈盼来年好运如甘霖一般降临胡地。这一日,全东儒的百姓都会出门狂欢,白日里赛马斗箭,入了夜,便是篝火夜宴,饮酒歌舞,直至黎明。
萧胡女是个亲民的王,甘露节这一日,总会出了宫去,与百姓彻夜狂欢,是以胡地虽各部落私下争斗激烈,可部落首领却无一不对萧胡女恭敬,萧胡女能让野蛮的胡族臣服如此,也是着实不易的。
只是,今年的甘露节,恰逢两大部落努依和哈克因地盘之争对峙,所以比之往年,可能会稍嫌冷清些。
一大早,萧胡女便邀了夏侯眉妩一同出宫去与民同乐。夏侯眉妩仍是不习惯这胡地的阴冷天气,只得将身上衣衫裹得再紧了些,希冀不要冻着腹中胎儿便好。
马车一路行至城外荒原,马场早已围好,一排身材魁梧的壮汉牵马而立,马儿匹匹健壮,一看便是良驹,这无疑是一场扣人心弦的比赛。
萧胡女与夏侯眉妩坐定,看着围场外观热闹的喧闹百姓,萧胡女露出满意的笑容,向夏侯眉妩凑近:“黎王妃,我上儒民风,如何啊?”
夏侯眉妩微微一笑:“比之京城,要淳朴得多。”
“是啊,我上儒子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惺惺作态,这些天来想必你也看见了。若你喜欢,留在我上儒也是可以的,荣华富贵总不会少了你。”
“多谢萧王。”夏侯眉妩欠了欠身子:“上儒虽好,终归不是眉妩的家,萧王的美意眉妩心领了。”
“还真是固执。”萧胡女重又靠回椅上:“已过去两月有余,黎王却仍迟迟不来,黎王妃难道还不死心么?”
“他是我夫君,每一件事情都做得有他的道理,他若想与你交好,不请自来,若不想与你交好,便是将我掳了来,也威胁不到他分好,萧王该清楚这个道理。”
“如此,你我便再等等看。”萧胡女瞄了一眼夏侯眉妩的肚子:“不知这孩子出生时能不能有幸见到他的父亲。”
夏侯眉妩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温婉:“他早已见过夫亲了,便是在我心里。”
萧胡女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丝酸涩的笑来,扭头向一旁立着的侍从吩咐:“时辰已到了,可以开始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锣响,东儒甘露节的赛马会便正式开始了。
赛马会斗得激烈,几匹马儿个个矫健,狂奔了许久,仍是齐头并进,一旁围观的人看得激动,挥着拳头呐喊助威,更有姑娘看着马背上自己的情郎,紧张地绞着衣襟,生怕一旁的马儿超过了自己的情郎去。
虽是一派萧索的天,空中也零星飘着几瓣雪花,可胡地百姓的热情似是要将这数九寒冬融化,夏侯眉妩看着,心里觉得扬起了一丝丝暖意。
毕竟气候严寒,夏侯眉妩坐了一个时辰,身子便已冻僵,向一旁的满琼要了手炉来,捧在手里,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
萧胡女余光瞥见,唤了满琼来,耳语了几句,满琼便眉开眼笑地将夏侯眉妩从椅上搀了起来:“夫人,外面风寒,我们去帐篷里歇歇,那边地势略高,亦能看到赛马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