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南宫牧眠又是一阵清咳,张宣忙掩了口鼻,眸子里的厌恶显而易见。南宫牧眠看着他那模样,心中甚感好笑,又故意多咳嗽了一会儿,才虚弱地道:“张公公也看见了,没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姑且活着而已。”
“世子这是哪里的话?”张宣赔笑着:“世子只要安心养病,总有好的那一天,黎国今后可是您的呢!”
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南宫牧眠淡淡一笑,很不在意:“我这身子,只怕无福消受了。”
“哎呀呀,您看看您……”张宣大惊小怪地叫着,却被南宫牧眠的声音打断了:“不知张公公因何事前来?”
张宣有些讪讪的:“无事,我就是来瞧瞧世子,顺便看看宫中这些奴才们有没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若有,世子尽管告诉我,我自会惩罚他们。”
“这些奴才都还好,有劳公公费心了。”
张宣还要说话,却见南宫牧眠阖眼躺回了榻上,明摆着是逐客,张宣过来本就是见见他是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如今目的也达到了,便跪了安,告退了。
待张宣的脚步声远去了好一阵,室内的杀气尽数散去后,南宫牧眠才轻声道:“出来吧。”
竹吟从房梁上飞身而下,面无表情地道:“那个就是夏侯仪养的狗么?”
南宫牧眠坐起身来,病态尽扫,冷哼道:“说狗是便宜了他。除掉他是迟早的事,先让他嚣张会儿吧。”
竹吟道:“只是公子要受些委屈了。”
南宫牧眠淡笑道:“不碍事。张宣机灵得很,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速回锦灰山庄吧。保护长歌是你唯一的任务,其余的,不必多管。”
竹吟的面上忽然变得郑重了,颔首道:“属下定会竭力护长歌姑娘周全。”
南宫牧眠点点头,竹吟便从窗户飞身而出,没了踪影。
南宫牧眠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自他将竹吟收为己用,竹吟的脸上总是毫无表情,他的喜怒不形于色,没人知道他的情绪变化,这也是当初南宫牧眠看重他的一点。可如今,竹吟只在暗处保护长歌,二人并无接触,却能让竹吟的情绪为长歌起了波澜,看来,他当初的确没有看走眼,长歌是个不简单的丫头呢。
南宫牧眠望着眼前开得正好的兰花,伸手将花朵毫不可惜地掐了下来,放在鼻尖轻嗅着,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来。
这游戏,如今越来越有趣了呢!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白芷姻内心更加的悲伤。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到,原来秦牧眠救自己是有目的的。
从百里长歌到现在的白芷姻,自己重生了两次,这是不是意味着连老天都在帮自己,让自己去为曾经的百里长歌报仇?
大瀛国中有座天机阁,位于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天机阁的阁主为一方富贾,以天机阁为中心,向周围延伸圈出的四道街上的店铺,皆是其名下的产业,古玩、丝绸、家具、米庄皆有涉猎,就连饭馆、赌场甚至妓院也有涉足,大瀛京城中最大的妓院千媚楼便是他开的。有人曾戏谑地说,天机阁阁主家财万贯,堪比国库,可国库也会有亏空的那一天,而天机阁阁主的私库是定没有亏空的时候的,虽只是句玩笑话,但足可以证明天机阁阁主的实力不容小觑。只是这阁主姓甚名谁,长得面目如何,是美是丑,年方几何,娶妻与否,子女可曾绕膝,就无人知晓了,因为,他的名号虽然响亮,可从没有人见过他。
所以,天机阁阁主是个传奇,还是个令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至于天机阁,不过一间茶楼,寻常却又非比寻常,其中的奥妙,也只有局内人才懂得。
建宁十年四月,春正浓,柳绿桃红,草长莺飞。夏侯仪坐稳了的江山,如今看来太平依旧,各地报来的皆是喜讯,无骚乱,无暴动,无流言,无蜚语,哪里都没有密谋造反的举动,如此看来,即便是没有传国玉玺,夏侯仪的皇位依然得到了天下的认同。他每日坐在龙椅上,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才当了不过十年的皇帝,竟觉得治理国家也不过如此,他天生是当皇帝的命,信手拈来,容易之至。
春意盎然的京城里,繁华更甚,在家中蛰居了一冬的人们也纷纷出来活动筋骨。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好春光,若辜负了岂不可惜?于是,京城的街道上处处人声鼎沸,喧嚣不绝,南来北往的商旅也趁这好时节齐聚京城,想借着这好时好景,依附着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大赚一笔。
京城的大街小巷皆热闹非凡,但最热闹的还是天机阁圈出的四道街,而在这四道街中热闹至极的,还是非天机阁莫属。
三层高的茶楼,如今已是满座,客人们品着茶,听着曲儿,高谈阔论。与一楼二楼不同,最高一层的几间雅间,个个门户紧闭,每间门外立着个小厮,房里谈话声微不可闻。或有谈完事从雅间走出来的客人,立刻有小厮引了从一处隐秘的楼梯直接下到了后门出去。这一层便是天机阁的神秘所在了。
若你有秘密,可以来天机阁,因为,天机阁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地方。若你想买情报,也可以来天机阁,因为,天机阁也是最能搜集情报的地方。天机阁之所以叫天机阁,就是因为这里藏尽了世间天机。
二楼靠窗的位置上,靠坐着一白衣女子,正托着腮出神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市。琵琶曲儿在身后奏出的清音流淌,整个茶楼里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她却全然无视,只兀自看着外面不属于她的喧嚣,想着只属于自己的心事。
平静总容易被打乱,一抹淡影罩在头上,白芷姻唇边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在看什么?”秦牧眠给自己倒了杯茶,静静看着她。
“没什么,只是看看寻常百姓的生活是怎样的,是不是比我们这些机关算尽的人要过得幸福得多。”白芷姻仍未转回目光,看着与天机阁一街之隔的润玉坊,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只是,重生之后的她便习惯了洗尽铅华,发上从不佩戴饰物,是以她摸到的只是一片虚无。
又有什么区别呢?那支她曾经放在心上的白玉兰花簪早已由她亲手刺入了自己的胸口,生生断裂为两截,一截直插入她的心脏之上,而另一截被她亲手摔碎在地上,与她的爱情一同粉身碎骨,便是于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情死了。
白芷姻收回了目光,秦牧眠却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也向那与天机阁相比稍显冷清的润玉坊瞧了两眼,口中道:“幸福一事,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人徒萧四壁却觉得幸福,有人锦衣玉食却依然不幸福,不同人不同事,如何能比的?”
“那么,秦公子幸福吗?”白芷姻忽然问他。
秦牧眠愣了愣,刚要回答,却见白芷姻摇头笑笑:“即将要坐拥江山的人,自然是幸福的。”
秦牧眠眸中瞬时黯淡了下来,轻抿了一口茶,黯然道:“是啊,我自然是幸福的。”
琵琶声忽地停歇,四周私语声顿时大了起来,倒显得他们这里异常安静,白芷姻抬眼看了看秦牧眠,复又低下头去,藏在袖下的手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在颤抖。
秦牧眠伸出手来覆了上去,白芷姻微微挣了挣,终于还是妥协下来。一切都被她算计在内,此时此刻,她只需要展眼向秦牧眠遗忘,于眼底噙些泪水,便能生生将他俘获,毋庸置疑。
白芷姻展眼,不想泪水还未迷蒙,身后便有一个声音道:“秦公子忘记了天机阁的规矩了么,此处人多眼杂,怎是议事之地?即便秦公子贵人多忘事,芷姻也该是记得的。”
白芷姻欲急急抽回手,却被秦牧眠紧紧抓住,几番对峙之下,倒是雪楼走上前来握住白芷姻的手腕轻轻一带,那一只玉手连同白芷姻整个人都被雪楼不动声色地拥入了怀中。
秦牧眠看着他二人,眼底难得涌上了一抹妒色:“若我没记错的话,天机阁中出面与锦灰山庄商谈事物的,应是白管事,雪楼公子此刻出现,难不成是之前所做的安排有了变化?”
“秦公子记得没错。”雪楼淡笑道:“我不过是来看看芷姻,因为有些想她。”
看到秦牧眠眼中妒色更盛,白芷姻愈加满意,便趁机借着雪楼将戏演得十足,做了一副娇羞小女儿模样埋首于雪楼怀中,目光却不无眷恋地落在了秦牧眠的身上。
秦牧眠瞟了一眼雪楼云淡风轻的眉目,忽然笑了,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低头喝起茶来:“雪楼公子对白管事的情意当真让秦某嫉妒,不过此处人多眼杂,终究不是谈情之地,你二人既两厢情愿,又同住于一处,也不见得非要在此时互诉衷肠。秦某此次前来还与白管事有要事商议,还请雪楼公子行个方便。”
“如此,便到楼上去谈吧。”雪楼拥着白芷姻站起身,径直朝楼上走去。
秦牧眠无奈,只得跟着他们一道上了楼去。
三楼厢房前把门的小厮对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恍若未闻,在这里做事,不好奇才是本分,小厮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脚前的地板,像是都被人点了穴道,僵住了。
雪楼牵着白芷姻,每一步都走得云淡风轻,似闲庭信步,他骨子里是个自在闲散的人,于天机阁中处事,他放弃了很多,却都是为了白芷姻一人。
他二人在最靠里的雅间停了下来,小厮冲他们一拜,恭敬地喊了句:“白管事,雪护法。”便为他们打开了门。
雪楼方才松开了白芷姻的手,秦牧眠当先一步随白芷姻走入了雅间,道了句:“多谢。”
雅间的门被他重重关上,剩下独立在外面的雪楼,一脸落寞。
白芷姻又是走回窗边坐下,仍望着润玉坊的大门:“崇华帝已经开始集结军队了,他首先要对付的目标,想来应是素荒,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