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石湖村,牛车一直向东行,走了两个钟头,才行了七八里路,白成德忽然问道:“铃子,这附近哪里有马卖?”
“沂南城。”
“不能去!”
“咱们坐船吧,又快又便利!”
白成德吸了一口气,道:“假如只是俺一个人,俺一定选水路,但你俩是早鸭子,万一有事,那可是一条绝路!”
“包艘有篷的船,没人看到!”
“万一在码头上露了行踪就完了,这骨节眼时候,千万不能走错一步,还是走旱路!不过这牛车太慢,一定要换一匹好马!”
“我听人家说,青驼寺那里有马卖!嗯,拐向南吧,由这里去,大约四十里路不到!”
白成德望了一望天色,道:“快一点今晚就能赶到!”
出乎意料,大牛走得虽慢,但还在盛年,气力悠长,步伐均匀,到青驼寺那小镇,天才刚黑不久,不过马集已经散了,只能等明天。
白成德到镇上那家唯一的小旅馆,租了一间房,安顿好行李后,只叫跑堂的送些面和饭到房内。小铃子头次出门,在路上吱吱喳喳,兴奋得不得了,吃过饭便倒头而睡。
白成德抽着闷烟,他要计算路程,和估计将会出现的情况。金铃轻轻拍拍他的肩膊。“大哥,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白成德不想将心中的忧虑告诉她,点头道:“你睡吧!俺没事,抽了这锅烟就上床!”
第二天天还未亮,白成德便下床盥洗。他吩咐跑堂送一壶热水进来,送了两只冷硬的烧饼,便到柜台问路,掌柜叫他早点去,因为马市很早便开始。
白成德到达马市,果然马市已开了,要买与卖马的人都集中在那里,乱哄哄的。幸而刚开市不久,白成德很快便挑了一头健马,议了价钱,又问马贩要不要买牛,马贩介绍他到另一处,那里有两位贩子,不但卖马,还卖牛和骡驴的。
白成德也不讲究价钱高低,只求将大黄卖掉,因此很快便议好价钱,拉着马,带贩子到旅馆,那贩子见到大黄长得粗壮,满心欢喜,二话不说便把大黄拉走了。
大黄似乎知道将与主人分别,悲鸣几声,白成德在它背上轻拍几下,道:“大黄大黄,咱们也舍不得将你卖掉,只是为了咱们前途,你去吧!”
大黄似解人意,低头跟着牛贩子走了。白成德出店买了些油条和包子给金铃母女吃。
金铃问道:“买了马吗?”
“买了,大黄也卖了!”
小铃子一听大黄卖掉,登时哭了起来,白成德忙劝她:“大白比大黄更好看,你一定喜欢!”
小铃子问道:“大白是谁?”
“是一匹大白马!你不要难过,那人很喜欢大黄,大黄也很喜欢他!”白成德向金铃打了个眼色。
金铃道:“小铃子快吃,吃饱了咱们就赶路去!”
李家保镖被杀的案子,至今已十个月,案情如石沉大海,没一点进展,沂南派出所早将案子呈了上去,交由省侦缉队处理。
鲁牛山被石财主和他的长工押到沂南,他暗暗叫苦,以前他在城南闹事,仗着人面熟,还有几次让他逃脱,所以派出所一直奈何不了他,这次只怕再无机会走脱,还怕新案旧案齐发,少不免尝尝几年铁窗风味!
派出所所长听了鲁牛山的供词之后,说不出的高兴,问道:“现在白成德还在石湖村吗?”
“不,他离开了,说要去鲁山,他家乡在那里。”石财主在旁答话:“俺听得清清楚楚的!”
派出所所长道:“你们等等!”他到办公室内拨了个电话到济宁分局,向黄扬义分局长报告了一切,电话筒传来黄扬义的声音:“这件案子已交给省侦缉队处理,你等等,王队长刚在这里,我请他听电话!”
一忽,电话筒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喂,是沂南派出所啊?”
“是,王队长,俺是董泉呀!咱们这里的命案,有了新发展!”派出所所长将鲁牛山的供词说了一遍。“凶手带着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坐着牛车正去鲁山!”
“他家乡根本不是在鲁山,这都是假的!”
“石湖村里有人作证,说是亲耳听到的!”
“俺不是说他们说假话,说假话的是白成德,他不会向北走,一定是向南逃!”王森道:“注意,叫人注视沂河!坐牛车能逃得多远?他们会由水路下江苏!”
“队长果然高明,俺这就派人去沂河检查。”
王森道:“俺现在就坐车,赶去你那里!”
董泉高兴地道:“队长亲自出马,那更加好,一定可以把凶手抓回来!”
王森说道:“俺要凶手跟那女人的画像!”
“立即替你准备!”董泉收了线,便请来画匠,根据鲁牛山和石财主的供述,画了两张肖像,画后鲁牛山与石财主都认为有八九分相像。
董泉道:“石公,多谢你们协助,抓到凶手之后,咱们会请你来领赏金!”
“俺办这事是为地方除害,不是为了赏金!”
“这是您应该得的!”董泉道:“俺还有事要办,不送!”
马的速度比牛快得多,可是有一点是白成德意料不到的,他从未驾过马车,因此跑了一阵,那马便使性子了,白成德越打它,它越不听话,故意绷绷跳着,车子颠簸不已,小铃子被吓哭了,金铃忙道:“白大哥,慢点来!”
白成德只好放松了缰,也不打它,但是那马便不走了。结果走走停停,受了一肚子的马气,大约走了七八里路,日已过午了。
金铃叹了一口气,这:“早知这样,便不要将大黄卖掉了!”
白成德道:“有机会便再换一匹马,俺不相信所有的马,脾气都这般烈!”
金铃道:“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白成德让马儿慢慢踱着步,走了好一阵,才见路旁有个卖面品小食的摊子,三人胡乱吃了一些,便上车了。那马不肯吃草,有气无力地走着。
天色渐晚了,三人急得要死,因为找不到宿头,晚上风又大,最后他们只好将马停在树林里,啃些冷馒头。
金铃说道:“白大哥,把马儿卸下来吧!”
白成德将马卸下,拉着缰,准备将马儿拴在树上,不料马突然发疯,猛力一挣,白成德猝不及防,马缰被挣脱,那马冲出树林而去!
“******,连你也欺侮我!”
白成德要追,却让金铃叫住:“算啦,这时候,天黑路滑,怎追得上?”
小铃子道:“俺早就说不要将大黄卖掉!大黄多好,它又乖又……”
白成德早窝了一肚子火,闻言忍不住喝道:“闭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小铃子见他凶巴巴的,登时哭了起来,金铃忙哄她。“小铃子乖,你别吵,爹爹心情不好嘛,睡吧。”
“娘,我要你陪我睡。”
金铃拉起被子躺在女儿身旁,说道:“娘陪你睡,别怕,明天买些好东西给你吃。”
白成德仍在篝火边抽着烟,越接近省界,他心情越紧张,希望就在明天,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出现问题啊!
他心中不断地叨念着,忽然肩上多了一只柔软的手,他头一抬,便见到金铃那张透着温柔的笑脸。他抓住她的手,轻声道:“对不起,俺心情不好,刚才……”
金铃摇摇头,坐在他身旁,道:“没人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铃子,你真好!”
金铃倒在他怀中,抬头问道:“你担心咱们走不出山东省?”
白成德唔了一声:“以前不那么怕,但现在不行了,我多了一个老婆,一个女儿……俺不但要为自己活着,也要为你俩母女活下去。”
金铃喃喃地道:“咱们都会活下去,也一定能过着幸福的日子。”
白成德苦涩一笑:“只要你母女能好好活下去,俺便已心满意足,俺自小至现在,都没过个什么好日子……那种生活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
金铃听着有点心痛,忙道:“你别想得太多,再过几天,一切就会变好!”
白成德忽然握住她双臂,道:“说真的,咱心情很矛盾,既想得到你,但又怕你跟了我要受苦,俺很想能过好日子,但又觉得自己没那种福气。”
“傻瓜!俺什么都抛掉跟着你,你还担心什么?”金铃觉得要给他一点安慰,忽然将红唇凑前,主动亲吻他。
白成德身子如触电一般,抖了一抖,双臂一紧,将她紧紧搂住,半晌两人才分开嘴里,白成德问道:“铃子,你真不后悔?”
“你再问,俺就不高兴了!”金铃忽然将他拉倒,两人便躺在地上,白成德的嘴唇再度印下,金铃手掌在他身上摩挲游动。
良久,白成德的一只手放在她胸脯上,金铃紧紧地闭上双眼,毫不反对,白成德动作忽然粗暴起来,将她上衣的钮扣解开。
金铃眼睛虽然闭上,但却感觉得到,任由白成德轻薄。他由喉管吐出几个字来:“铃子,你真漂亮!”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落叶,纷纷飘飞,白成德霍然一醒,忙将她衣襟掩上,金铃双臂一紧,将他拉个死实,在他耳畔梦呓似的道:“白大哥,今夜便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我愿意把一切交给你。”
白成德脑袋“嗡”的一响,动作再度粗暴起来……
“大喜”虽然没有什么礼节,但篝火之旁,落叶之上,星星为媒,大地作证,却是顶罗曼蒂克的!
篝火已熄,金铃上衣扣还未扣好,但她已蜷缩在白成德怀中睡着了,睡得好不甜蜜,白成德更是酣畅,年来的苦恼,愤恨和忧虑,都在这一次行动得到平息,他神经从来未试过这样松弛过。
夜深,风冷。白成德忽然被一阵风吹醒,醒来时发现金铃仍在自己怀抱中,他将她抱了上来,轻轻放在车斗上,再盖上棉被。
醒来之后,忧虑像鞭子抽打着他的神经,他睡意全消,坐在地上,背倚着车辘,又慢慢装着烟,没有了马,明天如何继续行程?
就在此刻,白成德忽然听到一个“息息索索”的脚步声。
来的是人是兽,白成德顾不得抽烟,抛下烟杆,抽出枪来,飞跳至一棵大树后面,半晌,那声音忽然消失,白成德向马车看了一眼,向前窜出,再匿在树后,探头观察。
不远之处,有道黑影蠕蠕而动,那黑影也伏在树后不动。白成德心头怦怦乱跳:“难道是局子里的人找上来?”
转念一想,来的只有一个,又不像是局子里的人的行径,通常他们都怕死得很,每次出动,都要好几个人,何况捉拿的是个杀人犯。
既然不是局子里来的,这又会是什么人?
白成德左思右想,都猜不出对方身份,那个黑影忽然自树后探头出来,手上还有一柄枪,白成德怕他会伤及金铃母女,当机立断打了一枪。
“砰!”枪声在深夜格外响亮,那人吃了一惊,也胡乱开了两枪,随即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一跑开,白成德便立即退回去,他生怕对方还有人,由别方进入树林,金铃被枪声惊醒,她立即伸手掩住小铃子的嘴巴,轻声在她身畔道:“别怕,娘就在你身旁!”
白成德进林之后,立即向四围观望,金铃问道:“大哥,什么事儿?”
“刚才有一个人拿枪要进林,被俺惊退。”
金铃忙问:“是什么人?”
“俺也想不通!”白成德道:“不要紧,你们睡吧。有俺在,便不怕别人伤害你们!”
金铃心头吃惊,却道:“也许是过路的,不必杞人忧天。”
白成德点点头。“总之天一亮,咱们便离开!睡吧睡吧。”
金铃一边扣上钮,一边哄着女儿,她怕白成德担忧,故意闭上双眼,其实她哪里睡得下?
天刚蒙蒙亮,白成德便以人代马,拉着车子,金铃在车旁走着,车上只坐着小铃子,还有棉被和随身衣衫。
拉了一阵,白成德额上都爆出汗珠来,金铃连忙掏出手绢,替他抹汗,两人四道目光在空中接触,心中都泛起一阵甜蜜和温馨。
“大哥,你歇歇吧。”
白成德道:“俺不累,到有歇脚的地方才休息吧!”
他边跑边四处张望,生怕有人跟踪,幸而不久便来到一座小镇,他将车拉了进去,停在一间面店前。
金铃将小铃子抱下车,道:“小铃子,你要吃什么东西?”
小铃子说道:“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白成德将她接了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不生爹的气?”
“爹是好人,我不会生气的!”
白成德心中苦笑,将小铃子交给金铃,大声道:“掌柜的,俺这车子放在您店门口,劳驾注意一下。”
一个跑堂的过来,道:“您放心,放在俺店外,没人敢动,大爷,您想吃点什么?”
白成德问道:“你们这镇上可有马卖吗?”
跑堂摇摇头,白成德再问:“那么牛呢,可有没有人要实?”
“大爷,您这车子没马的吗?”
“嗯……那头畜生半路使性子,挣脱了缰,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白成德又再问:“镇里可有马车卖或租赁的?”
“有是有,不过不晓得人家车子有没有空,您先吃吧,等下再说。”
白成德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饱,他向掌柜问了路,跑去找马车。
这小镇虽不大,但街上却挺热闹的,白成德依址去拍门。一个女人开门,白成德向她道明来意,那女人道:“咱男人昨天替人家驮货,到现在还没回来,呶,斜对面那家门上贴着挥春的,她家男人也是马车夫!”
白成德谢了一声,又去对面问话,那女人道:“咱家的马车,只载人,不卖,你想去哪里?”
“附近哪里有马车卖的,俺想去买一辆,就替咱们载到那里去吧。”
那女人还未答,白成德无意中转过头去,忽见对面屋檐下有个人站着,正在注视自己,但当自己转身时,他又缩着头向镇口方向走去!
白成德觉得这人后背有点眼熟,忽然心头一跳,这不是赵祥贵吗?******,昨天晚上九成是他,俺不去找他霉气,想不到他反而找上我来。”
那女人问他道:“你要向南走,还是要向北,俺男人去吃早点,一会儿就会回来。”
白成德心中只顾盘算着赵祥贵,她说什么根本听不进耳。忽然又一个念头,侵进心房,他急道:“对不起。”转身便向镇口跑去。
白成德不是要去杀死赵祥贵,而害怕赵祥贵跟在自己后面,要趁自己来此,而去加害金铃母女,假如赵祥贵胆敢动金铃母女一根毫毛,他一定会毫不犹疑一枪将他了结。
赵祥贵走了一阵,忽然闪进人群,等得白成德追上去,已失去他的踪影,白成德略一犹疑,立即到面店里去,一眼看见金铃两母女在座,他一颗心才定了下来。
金铃见他脸色难看,轻声问道:“什么事这般急的。”
“俺见到赵祥贵,怕他过来,所以匆匆赶来。”
金铃吃了一惊:“他胆子倒大呀!”
白成德咬一咬牙,道:“他怕俺真将相告诉官府,所以一定不会放过俺,哼,他不自量力,俺对他也不会客气!昨晚九成就是他!”
“镇上有马车卖吗?”
“他们只肯租,咱们走一程是一程吧,到有马卖的地方再打算!”白成德叫道:“掌柜,会账。”
白成德将棉被卷了起来,叫金铃拎着包袱,道:“掌柜,这车子送给您。”他拉着小铃,向镇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