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杰、大方、三只手和白永安、杨千里汇合之后,穿过树林,向西前进。大方讶然问道:“七郎,你走错了吗?应该是那一边才对。”
秦山杰道:“谁说咱们要去东边?咱们去济南。”
白永安吃了一惊:“这时候还去济南,不怕送羊入虎口?”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小杨问的是东行的火车时间,但咱们偏偏西进,让他们向东扑个空。”
白永安诚心佩服地道:“大家不必争论,全听七郎安排。”
他们走到一块大石后面喘了几口气,又继续前进,不久来到一个小集,秦山杰道:“进去吃点东西再走。”
这次没人有异议。
五个人跑了半夜,又饿又渴,见到东西就吃,却让秦山杰止住:“吃得太饱跑不动,买些在路上吃。”
还未到中午,已来到铁路旁,杨千里道:“找个地方躺一下。”
“不,还未完成任务,你们搬些石头和大木头过来。”秦山杰指着铁路:“放在铁路上,尽量要明显才行。”
白永安一怔,问道:“这是为甚么?”
三只手道:“迫火车停下来,咱们再爬上去,要不,这段路太直,车子开得很快。”
秦山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表示赞赏:“等下你在这里上车,一直向东去,咱们分开,你不必跟着咱们。”他抬头望一望白永安:“老白,你有没有意见?”
白永安干笑一声:“这时候还怕甚么?就让他走吧。”他估计那批大烟已经难保,何况这时候三只手也未必敢贸贸然去报官。
不久,铁路上已竖着一块大木和几块大石,秦山杰带白永安等到对面去,道:“现在大家可以休息一下了,记住,要在车后上车。”
大约过了十余分钟,东西行的火车竟然同时驶进,火车发出震人心弦的“晃郎”的声音,众人伏在两旁的路基后,都十分紧张。
火车“呜”的一声长鸣,大概司机发现路轨上的石头,把速度减慢,终于停了下来。
秦山杰轻声道:“等司机上了车,咱们再爬上去。”
司机跳下车,一边骂,一边把石头搬开,大概他认为这是附近村童的恶作剧,搬开石头后也不看一下,便又跳上车去。
秦山杰一挥手,四个人像四只老虎般,扑了出去,很快便攀上车后的一块长形踏板上,火车又“呜”的一响,喷着白烟向西飞驰。
两车擦肩而过时,秦山杰见三只手也上了对面的火车,便向他打手势,叫他爬进车厢,眨眼间,车便已去远,就像是两条黑色的小蛇般。
王森与其手下却在这个时候才赶到,他伏在铁路上听了一下,跺足道:“让他们快一步跑了。”他有心栽培小虎子,便道:“小虎,你跟老胡带三分之二的人向东追赶,最好派人先打电话通知局长,叫岳处长跟铁路局长商量一下,要他们加强检查车上的旅客。”
小虎子问道:“队长你呢?”
“俺向西追,好!出发。”
数十个侦缉队员沿着铁路路基而跑,黄成埋怨道:“早知道就把马带来。”
王森道:“少说废话!”
火车在溜河店有个站,这个车站离秦山杰等人上车的地方约四十华里。侦缉队员不断地追赶奔跑,已累得人疲马乏,这四十里路实在不好受。
“呜”的一声,下一班的火车在他们身边擦身而过,黄成望着火车,道:“要是能够坐上去,那多好。”
王森道:“你们休息一下吧,俺自个去。”他这样一说,手下们反而不敢再吭一声了。
当他们到达溜河店车站时,那辆火车在二十分钟前已开出了,王森直趋站长室,向站长表明身份,同时向他借电话。
他把电话挂给周而勇,扼要地向他报告了一切,并将要求提出,周而勇在电话里提醒他:“小王,你别忘记,还有一批更大数量的等你去侦察。”
“是。”王森放下电话,心头有点沉重,他在省里侦缉总队工作了不少年,遇到的对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好像这一件案子的主谋人,其计谋策略之成功和精密,是十分罕见的。
他忽然升起一股不胜负荷的感觉,“啪”的一声,坐在椅上。
他遇到的是一个狡猾的对手,但在眼看成功之际,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脱,假如他们登上火车,就像脱缰的野马,可不容易再截住。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站长替他们安排了饮食,一批侦缉队员便在候车室内休息。
“呜……”另一班火车开出了,但在东西两线的车站还没有消息,站长见王森不断地抽烟,便道:“队长,俺替你打个电话查一查吧。”
王森应了一声,站长还未抓起话筒,电话机已经响了,他抓起电话便道:“请等等。”把话筒交给王森。
王森马上精神大振,他大声喂了一声:“谁?”
“队长,俺是小虎。”
“你在哪里?”
“俺在朱刘店车站,刚接到雍坊城那里来的电话,说他们抓到一个没买票的小偷。”
王森吼道:“办大案要紧!”
“不,队长,你听我说,雍坊城的侦缉副队长,认出他是押送棺材的马车夫,所以立即动刑审问,结果他承认了……”
王森也紧张起来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去向……”
“根据那个叫三只手的马车夫说,秦山杰跟白永安四个人,爬车向西进,好像是要去济南城的。”
“知道他们上车的时间吗?”
“问了,他说当时日头正中……”
“你等一等,站长!请你替我查一查,经过益都附近的火车,中午左右是哪一班?”
“三四七班列车,大约在十二点四十五分,那时候东西两列火车擦肩而过。”
“四七班列车,到达济南是甚么时候?”
“那是慢车,沿途停站,到达济南是黄昏六点零八分。”
王森一看手表,现在已经五点钟,便道:“替俺打电话到济南。下一班的火车甚么时候到站?”
“五点十三分到,十六分开出。”
火车还未到这个溜河店车站,秦山杰等四人便跳车了,这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三四七班列车是慢车,所以决定改乘下一班的火车。四人在溜河店吃了下午饭,然后沿铁路向西行进。大约走了两、三里,铁路两旁便没人看守了,四人便停在那里等候。
过了一阵,火车出站了,他们重施故技,迫火车停下,然后由车子后爬上去,由于下一站是在张店,还有一大段路,他们偷偷爬进车厢,向前挤。
火车就像怒吼的雄狮不断奔跑着,不久估计已快到张店。四人又准备跳车,可是列车事务员却在通知:“各位旅客,本班列车是到博山的,在张店停留大约三十分钟,如果有旅客改换目的地,要去博山沿途各站,到站时请去补票。”
博山这地点对秦山杰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因为它靠近鲁山,以往他在鲁山当土匪时,就常去那里,而那条铁路线上的一切,他也能了如指掌。
秦山杰向大方要了一根香烟,慢慢地吸着。大方十分焦急,不断催促他跳车,秦山杰喷了一口烟,轻声道:“到站下车补票。”
“甚么?在这里要停三十分钟的,太危险了。”
秦山杰淡淡地道:“假如山猫掌握到咱们的去向,下不下车都危险,咱们去博山,这是出人意外,让他在济南扑空。”
白永安道:“他不会比咱们快吧?”
“难说!第一,人家有电话,第二、咱们这样走走停停的,说不定还未到济南,人家早已在那里候着了。”秦山杰看看车外的景物,这时候火车已开始进站,旅客们都准备下车,车厢里又吵又乱,没人注意他们,他又接着道:“到了博山就不一样了,起码可进可退,进可到济南,退可上山,详细情况等下再说,俺下车,你们别下。”秦山杰已站了起来,挤在人群中。
火车通道又长又窄,秦山杰乘乱,将手伸进一个衣衫煌然的中年商人袋中,掏了一下,掏出几张车票来,他暗道:“天助我也,这倒省事。”原来这人一家大小跟老婆回娘家探亲。
秦山杰挤到一旁去,火车一到站,便挤在人群中下车,出闸的时候,他掏出一张车票,给司闸员看后又收了起来。那司闸员忽然问道:“你是从莱阳来的?”
“是的,是莱阳。”刚才秦山杰已看过车票,所以十分镇定。
“为甚么没行李?”
“行李在车上,因为俺要车补票,所以留给老婆看顾。”
“补甚么票?”
“临时决定先送老婆回娘家后,再来张店,她娘在大昆仑。”秦山杰不慌不忙地应着,大昆仑是从张店到博山的中途站。
司闸员见没甚么可疑,便放他出去。秦山杰买了四张到博山的车票,然后又在站里买了几包香烟,他的用意是在探探“气候”,发现站内站外,多了许多穿制服的人,估计王森已知道他们乘火车逃走,不敢逗留,便返回火车。将车票交给大方他们,又叫他们分开两个车厢乘坐,免得引人注意。
稽查上车查了票,火车又慢慢地开动了,秦山杰至此才稍稍放心,闭上双眼靠着椅背养神。
向西行的火车竟然毫无秦山杰等人的消息,王森不禁又犹疑起来,估计秦山杰很可能在中途下车改走公路。
那么如今要乘火车去济南,还是走公路?这个问题实在不容易决定。
火车快开了,站长问道:“队长,你决定了没有?车就快开了。”
“坐火车,到张店再跟上面联系。”王森有了决定,便带着手下上车。
火车到达张店已是深夜,而这班列车终点站就是张店,因此王森如果要继续前进,只能等下一班的了,下一班列车到达张店的时间是凌晨五点一刻,换言之,他们要在张店挨几个小时。
王森一下车就到站长室,向站长表示身份后,便借电话挂到总局。他知道总局长周而勇每逢有大案便以局子为家,这时候必仍在其办公室内。
电话果然接通了,周而勇在电话中道:“你们休息一下吧!一有消息,俺就会用电话通知你们。”
火车开行,由张店到博山没有快车,因此大站小站一律皆要停,进展甚慢,更因为每天只有一班车到博山,所以每到一站便逗留很长的时间。
秦山杰早有心理准备,还不觉得怎样,白永安等三人却有度日如年之感。而秦山杰却为自己的妻子而担心,也担忧石城子和三只手等人的安全。
火车开始卖晚饭了,无聊的旅客都纷纷向餐卡拥去。秦山杰等四人轮流去吃饭,秦山杰是最后的一个,这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小村的灯光像星星一般闪呀闪呀的。
餐卡里的食客十分稀疏,秦山杰找到一张靠窗的餐桌坐下,他叫了一碗肉片蛋花汤,还有一碟炒饭,顺手抽出一根烟来,慢慢点着。
白烟笼罩在他眼前,他借着烟雾的遮掩,眼光如利刃般在餐卡里乱刺。
忽然秦山杰的目光停住了,停在一个低头吃饭的中年人身上。那汉子好像犯了畏冷症般,戴着帽子,还围了一条围巾,把大半张脸遮住。
别人可能认不出他来,但秦山杰则不一样,那汉子变了灰他也认得。
秦山杰见那汉子一直不敢抬头,但眼角却不断向自己投瞥,秦山杰忽然走了过去,在那汉子对面坐下。那汉子头也不抬,却知道他来了,不着边际地道:“俺病了两天,未吃过一口干饭,哈,想不到在火车上也能吃这么好的饭菜。”
“三哥,你走得可干净呀!”
那汉子抬起头来,果然是欧阳三,他装出一副惊喜的神情:“哎,七弟,你怎会在这里?”
“三哥,为甚么你也会在这里?”
欧阳三道:“哦!俺要去博山探个远亲。”
秦山杰将声音压低:“老三,说正经的,咱们那边失败了。”
“货给抢了没有?”
“埋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秦山杰瞪着欧阳三,问道:“俺想问你一句话,俺老婆甚么时候可以回家?”
“俺回去后,就立即让她回家。”
“你甚么时候回去?”
欧阳三道:“办了事就回去。”
“办甚么事?”
“弟弟会向哥哥盘问私事吗?”
秦山杰沉声道:“不要把话岔开,俺要的是确实答复。”
欧阳三道:“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你老婆一定回去。”
秦山杰又问道:“要到甚么地方去办事?”
“济南。去干甚么事,你大概已猜得出了吧?”
“你一直跟着咱们?”
“分散了。”
一个侍者走了过来,道:“爷们,你的汤饭来了,请问你坐哪个位子?”
欧阳三长身道:“就坐在这里吧,俺吃饱了。七弟,等下再见。”说罢他弓着腰把围巾拉上,有气无力地走了。
秦山杰匆匆吃了饭,走出餐卡,他逐卡找寻欧阳三,可是却不见他的踪迹。大方见他走来走去,忍不住把他拉住,问道:“你找谁?”
“欧阳三。”
大方一怔,脱口道:“欧……他,他在哪里?”
“在车上,但现在又找不到。”
大方微微一笑:“七郎,你不是想他想得发了疯吧?”
秦山杰一瞪眼,道:“谁跟你开玩笑?跟俺一起找他。”他轻声将刚才的事告诉了大方。
大方有点胆怯,道:“不好吧,车上人多,引人思疑,惹怒了他反而不美。”
秦山杰觉得有理,两人便返回座位,秦山杰闭上眼睛,心头却无法平静,他将刚才的情景回忆了一遍,忽然发现了个疑点。
欧阳三既然与自己分散了,为何他也会在这车上?这一点还可以用凑巧两个字解释,但最重要的一点,却令秦山杰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欧阳三不紧张那批货是否已失?这种态度跟他一开始时的表现截然不同。
秦山杰左想右思,都理不出一点头绪来。车厢内的旅客都恹恹欲睡,秦山杰捺熄烟蒂,打开窗子吹风。
夜风呼呼,令人精神一振,秦山杰探头出窗,忽然听到一个重物堕地的声音,他以为有人跳车,下意识地向上一望,却是车顶有东西被推下去。
车外黑暗,但秦山杰仍然感觉到那些东西体积颇大,而且重量不轻。夜风中带来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快点!前面不远,火车便要过山洞了。”
秦山杰如一脚踩着铁钉般跳了起来,向大方打了个手势,两人来至车厢与车厢间的接驳处,秦山杰道:“去叫他们来,俺先上去。”他不给大方问话的机会,一手将他推开,随即跳了起来,四肢抵在车壁上,向上移动,像壁虎般。
秦山杰行动迅速,三下两扒,已爬上车顶,忽然有人喝问道:“谁?”
秦山杰回答道:“白天永安,晚上大方。”
欧阳三怒喝道:“秦山杰,你上来干甚么?”
秦山杰反问:“你们在干甚么?”
欧阳三喝道:“下去!没你的事!”
秦山杰见车顶不断有人将木箱推下去,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大批货在你这里。咱们那些只是一批小的,甚至棺材里面那些货可能是假的。”
欧阳三冷冷地道:“俺没骗你。”
“哼!不错,你没说过你不亲运一批货!”
欧阳三干笑一声:“老七,你能明理,俺很高兴。”
“俺不管你的货,也可以不计较你是否骗俺,现在你已经达到利用俺引开侦缉队的目的,我要你立刻放人。”
欧阳三怒道:“俺现在如何回去放人?”
这时大方他们也爬上车顶,车顶上的木箱已全部被推下去,欧阳三叫道:“跳车!”
欧阳三与其手下立即跳车,秦山杰毫不犹疑,跟着跳了下去,大方等人呆了一呆,也紧跟着跳下去。
此刻大概车厢内的旅客有人发现,发出尖锐的惊叫声。
秦山杰一待火车过去,顾不得皮肤被地上沙石擦破的疼痛,便向欧阳三那边跑去,同时大方等人也向来路奔去。
“呜……”火车长鸣一声,在黑暗中令人心惊肉跳。欧阳三怒道:“秦山杰,你还跟着来干甚么?”
“你放心,俺不会跟你分红。”
“俺已答应你,事后必定放你老婆回去。”
“因为你对俺说的话,与事实不大符合,俺有所怀疑。”
“你怀疑甚么?”
“你将俺老婆关在哪里?”
“咱们以前的协议没有这一条。”
白永安道:“三哥,你就写张字条让他自己去提人吧!他表现得很好,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欧阳三的一个手下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报告:“老大,火车突然停住。”
欧阳三脸色一变,道:“咱们的事等下再说,你们先阻止火车上的人,咱们快把货扛走。”
秦山杰道:“老白、大方,麻烦你们一下。”他弯腰扛起一只木箱,欧阳三脸色颇为难看,但却也没有阻止他。
那七、八个大汉每人扛起两只大木箱便背着铁路跑,就连欧阳三自己也扛着两箱跟在后面。
欧阳三叫道:“放在树下,把后面那些也先搬过来。”
那些大汉依言回头再扛。
秦山杰望着那堆大木箱,心头怒火渐升,他忍不住揪着欧阳三的衣服。欧阳三忙道:“老七,你发甚么疯?”
“别叫得那么亲热,******,你利用了俺,还不肯放人?”
“谁说俺不放人,俺不是已经答应了你,一回去就放人?”
“以前俺还能够相信,现在俺可不信了。”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俺老婆?”
“胡说,谁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