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路。”欧阳三站了起来,走到柜台会账。
秦山杰连忙呼小二送上酒菜,欧阳三戴上一顶竹笠,向西边走去。酒菜刚送上来,秦山杰便发现门外有两个人在探头探脑,他只当作没看见,继续吃喝。
自从他被迫重出江湖之后,到现在为止还未能好好地吃上一顿,现在既然有人监视,便乘机享受一番,他在明春居内足足消耗了一个多钟头,然后才施施然出去。
走到街上,他一眼便看见石城子在远处的屋檐下向他招手,秦山杰用竹签儿剔着牙,慢慢走上去,问道:“马车跟棺材都安置好了吗?”
“仍然放在庙里,这庙很小,放了棺材已经住不下人。”石城子道:“俺带你去。”
“不必,俺自己去找,你叫他们去吃顿好的吧。”秦山杰塞了两个大洋在他手中,轻声道:“晚上到庙里来。”
石城子大声道谢离去。秦山杰找着小庙,推开庙门,果见殿上放着十余具棺材,便已无处栖身,他跨过棺材,跳上神枱便躺下睡觉,因为只要白永安那些“货”没露眼,情况便不算太危急。
半夜,庙内多了一个人,秦山杰立即惊醒,只听石城子问道:“大哥,你有甚么吩咐?”
秦山杰道:“明天马车到了柳桥,你们便南下,俺则带两辆马车去北面的博兴,俺去后便不回来,小齐他们就由你照顾吧。”
石城子道:“俺跟你一起去。”
“不,俺带三只手去,因为俺看重你,你遇事比较冷静,可以单独行事,三只手脑袋虽然灵活,但这方面却不如你,等下你悄悄告诉他。”
“假如后面的‘狗’跟着你去呢?”
秦山杰道:“俺自有办法甩掉他们,你放心。”
石城子道:“如果没事,俺这就去通知三只手。”
×××
马车大清早使起程了,到柳桥时才刚靠午,秦山杰与三只手驾着两辆马车向北驰去,临别时他大声道:“你们在张店等俺一天,如果过了一天俺不到,你们便继续前进,俺会追上去。”
秦山杰为何要去博兴?因为有四位死难者是那里人氏。由柳桥到博兴不过十多里路,到博兴时,午时才刚过不久。
孝子们归心似箭,也不吃饭,便要秦山杰他们将棺材送到家门,秦山杰背后有匹人马吊着,知道是跟踪自己的,便道:“不行,不吃饭怎能赶车?吃了饭再走,急也不急在一时。”
孝子们对他的印象颇佳,只好由得他,秦山杰把马车停在一家饭馆外面,便带着人进店,不久他便见到那个吊在后面的汉子也进了店,坐在靠门口的座头上。
秦山杰叫了饭菜,很快便将肚子填饱,向三只手打了个手势,大声问道:“老板,茅厕在哪里?”
小二应道:“就在店后面。”
秦山杰与三只手走到店后,不想那侦缉人员也立即跟了上去,秦山杰心念电转,将茅厕的门关上,三只手则蹲在他隔壁,两个茅厕都让他俩霸住了,那汉子似乎不急,在外面慢慢地等着。
秦山杰自门隙中望出去,见那人不肯离开,心中大急,忽然他咬一咬牙,站了起来,推门出去,对那汉子露出一个歉容:“对不起,让你久候了。”
那汉子怕引起秦山贾森疑,便道:“是呀,俺快急死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茅厕,秦山杰等他的门刚关上,便立即窜到茅厕外伏着,顺手抄起一块石头。
那汉子大概在隙缝中看不到秦山杰,便开门出去,秦山杰立即将石头向他头上一砸。
由于他只想把他砸晕,所以不敢太过大力,不料那汉子并不晕倒,只是流了些血,却叫了起来,同时伸手去掏枪。
这时间秦山杰不顾一切又是一砸,“噗”的一声,那汉子后脑破裂,立即软软地瘫下去,秦山杰把他扶住。
三只手听见声响,开门出来,秦山杰道:“快把他腰上的枪掏出来。”一边将汉子拖进茅厕。
三只手去掏枪时,看到他那副“死相”,不由惊了起来,道:“大哥,他……他好像死了。”
秦山杰脸色一变,道:“别嚷。”他将那汉子的尸体慢慢放进粪池里。
三只手虽然干过鸡鸣狗盗的事,但几曾见过杀人?一时之间被吓得脸青唇白:“大……大哥,现在咱们怎办?”
秦山杰道:“快由后墙爬出去。”他将三只手推到墙前,扶他上去,自己则退后几步,一个窜步冲前,双脚一蹬,便跳了上去。
两人跳到街上,店内还不知道发生了事,秦山杰走到马车前面卸马,每辆马车都有两匹马,他每辆解下一匹,跨了上去,道:“小三子,快!”
三只手笨手笨脚的跨上马背,跟在秦山杰背后向南驰去,他曾当过车夫,也曾骑马玩耍,但马术不精,不像秦山杰那样操纵自如,因此秦山杰不时要停马来等他。
他们来到柳桥便折入小路,向稻田的方向驰去。三只手在后面问道:“大哥,咱们要去哪里?”
“稻田!小三子,你害怕不?如果害怕的,你就回家去吧。”
三只手道:“不,俺是跟定了你。”
秦山杰有点感动,他见路上无人,便道:“俺这次带你们出来,一直觉得心中不安,因为俺是利用了你们。”
“利用咱们甚么?”
“利用你们不是‘道’上的,押黑货,不怕被官府里的人认出来。假如咱们全部雇用外面的车夫,又怕不慎会露出马脚。”
三只手道:“大哥你不用不安,因为咱们完全没有沾手,尤其是现在更加不会有问题。”
“所以俺想你回家去。”
“回家又能干甚么活?海阳是个小地方,没处可混,能够赚一点钱,将来自己再干跑单帮的生意。”
“跑单帮不简单,经常会遇上土匪流寇,很容易血本无归。”
三只手道:“以后再说吧,俺跟定你了。”
秦山杰又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次俺能够平安回去,也会搬离阳海镇的。”
“你怕他们会再来找你?”
“是,”秦山杰忽然苦笑:“但俺怕这次却不会这般容易成功。除非省里侦缉总队不插手,要不就凶多吉少。”
“你怕王森?”
“他实在比狐狸还狡猾,比豺狼还凶狠。”
三只手不由默然,良久才道:“也许咱们能吉人天相。”
“如果不是俺老婆被掳去,俺根本不会再沾手。”秦山杰道:“干这一行的,有谁可得好死?”
他们一路不停,果然在天黑前便到稻田集外了,秦山杰与三只手跳下马,拉马走进树林,林里无人,三只手道:“他们走啦。”
秦山杰估计他们一定留下记号,便在林中找寻,终于在树干上看到一行字,白天永安,南行三里。
秦山杰将字刮掉,又带着三只手南下,终于在三里岗外的一个小山找到何长山和白永安他们。
杨千里一见到秦山杰便问:“情况如何?”
“咱们干掉一只跟踪的‘狗’,俺从小路跑来,一路平安,老三呢?”
欧阳三忽然自树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道:“俺早在这里等你了。”
“你们是在甚么时候转移到这里来的呢?”
何长山道:“天亮之前便来,因为那树林不密,怕天亮后会被人发现。”
“货在哪里?”
“都藏在山岗上。”
秦山杰眉头紧皱,道:“这里不是栖身之所,不久一样会被人发现。”
欧阳三堆下笑脸道:“所以咱们请你这军师来商量研究。”
秦山杰沉吟了一下,才道:“俺估计省里的侦缉大队一定会插手,只要王森那煞星一到,甚么花样也瞒不过他,斗不过他的。”
杨千里道:“七郎,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是俺怕他,而是事实。”秦山杰道:“俺有一个最好的提议,也是最安全的,就怕你们不肯。”
欧阳三焦急道:“老七,你别吊胃口了。”
“把大烟埋起来,立即赶到羊角沟,乘船到上海避避风头。”
欧阳三道:“如果要走这步棋,咱们也不会‘请’你出山。”
秦山杰脸色十分沉重,道:“假如这条路不肯走,以后真的是步步艰辛。”
“艰辛是当然的。”欧阳三道:“你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不太危险的路子可走?”
“能不能延迟交货的日期和改变交货地点,假如收货人坚持原意的话,只怕未到济南,咱们已全部完蛋了。”
白永安道:“没这样严重吧?”
“假如不带货,当然有机会混到济南,但要带着几车货,可就不容易,你们想想,万一侦缉队追上来,人家骑马,甚至有汽车,咱们跑得掉吗?”
欧阳三道:“假如延迟交货,他们一定会压价。”
“两全其美的事本就不多,你掂量掂量吧!”
欧阳三道:“真的没其他好办法?”
“俺也希望老婆早点回家。”
欧阳三转过头来问道:“你们认为怎样?”
白永安等人都是财迷心窍,商量了一阵便道:“咱们决定继续前进,依照原订计划把货送去济南,直到无路可走时,再想别的办法。”
秦山杰叹了一口气,道:“只怕到时候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欧阳三道:“生命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同样值钱的,既然大家都这样决定,老七你便勉为其难想个办法吧。”
秦山杰坐在一块大石上,点上了烟,他抽了两根烟才道:“办法有一个,就是改装上道。”
欧阳三道:“嗯!有点意思,说来听听。”
“明早到城内买些装面粉的袋子,把大烟装在袋子里,放在无篷的马车上,大模大样运去济南城,当然,别忘记放些真的面粉在上面。”
欧阳三道:“好办法!咱们越是大模大样,他们越不会疑心,就这样办。”
“不,大方跟老白要避一避,他们已经露了相,还有俺,也不宜露面。”
欧阳三道:“这个没问题,你们坐在一辆有篷的马车里,跟在后面策应,你们有甚么意见?”
何长山道:“没意见,现在便将马车车篷拆掉吧。”
次日三只手到集里买了好些面粉袋子回来,众人立即开棺,将烟土装进袋子里。下午,秦山杰驾了一辆马车,进集买了一车的面粉,他将车一路往北驶,一路上他都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为了改变形象,他拿出一条白毛巾系在头上,这样便活像是个干农活的庄稼人了。
不久天色便黑了,由于新春的关系,路上一早便没有人,秦山杰便将车驶进树林,到了半夜,他爬上树向公路眺望,不久便看见驶来了几架马车,秦山杰便跳下树,将他们迎进树林。
这行人全都是自己人,所以说话毫无顾忌,他们把车上的大烟搬下几袋,再将面粉叠在上面,不一阵,一切便已弄妥。杨千里道:“趁天黑没人,咱们再走一程吧。”
秦山杰见欧阳三不在,忙问道:“老三呢?”
“他独自一个上路了。”
秦山杰心中暗骂。车子未起程时,秦山杰道:“大家小心一点,这一次跟以前不同,随时会跟对方火并,你们都把武器放在顺手的地方,天亮之后再收起来。”
他首先登上第一辆马车。
三只手道:“大哥,你不是说你不宜露面吗?”
“夜里不怕,而且现在如在虎背,不能退缩了。”
马车又走了两、三个钟头,然后停下来歇息,到天亮之后才重新上道,大方与白永安则坐在后面的一辆有篷的马车里。
这样再走了半天,已到正午,前面路上忽然有一队刑警,设着路障,有人喝道:“停车!”
秦山杰把马车拉停,陪笑问道:“大爷,甚么事儿?”
“你们去哪里?”
秦山杰大声答道:“去邹平的。”
“车上载的是甚么?”
“面粉呢!咱们是大新面粉厂的伙计,送货去邹平的合盛隆。”秦山杰去过邹平几趟,知道那里的合盛隆是最大的面粉批发店,至于厂号,则袋子上印好的。
一个刑警道:“真的?”
秦山杰哈哈一笑道:“大爷,你们到底是甚么的?不相信的话大可以搜一搜呀!”
那刑警走了过来,伸手在上面的面粉袋上一拍,****飞扬,便道:“共是多少辆车?”
“七辆。”
“走吧。”刑警将路障搬开,马车便慢慢通过。
秦山杰悬起的心并没有放下,因为他忽然觉得面前这条路好像不是通向济南,而是通向地府,公路拐了个弯,秦山杰便猛抽一鞭,催马快跑。
走了两、三里路,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最后面的何长山忙道:“那些人追来了,小心。”
三个骑着快马的刑警来至马车后面,忽然叫道:“停车!”
秦山杰镇定地问:“官爷们,你们又有何贵干?”
刑警道:“你们是送货的吗?单子呢?把单子拿来看看。”
当小洪赶返雍坊城向庄队长及赵处长报告一切之后,赵处长一面派庄队长带人追缉,一面又打电话到省里。
接电话的是总局长周而勇,他接到电话之后十分兴奋,大声问道:“王队长回来了没有?”
凌志风应声道:“王队长还在烟台,刚才侦缉科长有电话来,说事情就快办妥。总局长,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叫他立即赶来?”
“不用。”周而勇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道:“开会,把侦缉队的干部召来,要快。”
凌志风向他敬了一礼:“是!”凭他多年与周而勇相处的经验,他知道一定又有大案发生了,而且已经有了眉目,才会召开干部会议。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自己的卫兵派出去:“通知他们立刻赶来,无论有甚么事都得停下,限二十分钟赶到。”
十八分钟之后,侦缉大队的干部已经齐集在周而勇的会议室中,其中还有总局的行动处长丁一彪,调配处长岳华山和侦缉科长凌志风。
周而勇见侦缉队的干部额上都有汗,知道他们赶急,便微笑道:“你们先去擦把脸吧。”
小虎子看了同伴几眼,道:“报告总局长,咱们精神都很好,不用洗脸。”
周而勇拿出一包烟来,将烟抛在桌上,众人都知道总局长要请烟,便纷纷取了一根叨上。从周而勇的脸上,他们猜到有大案发生。
周而勇道:“小凌,你将上个月咱们接到的消息先说一下,是由上海运来的大烟。”
凌志风立即站了起来,道:“上个月上海来电报,说有一批大烟从暹罗运到上海,再由上海转货船出海,估计是来咱们这里,因为船出了海之后他们才知道,所以请咱们注意。”
他顿了一顿,续说下去:“那批大烟数量极大,估计有四至六吨,如果让它流到市面上去,遗害之大难以形容,也可以说这是本省本部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宗大烟走私案子。俺说完了,请周局长指示。”他坐了下来,也叨上一根烟。
周而勇走到山东省地图前,手指指在青岛那里,道:“毒枭十分狡猾,他们利用上月青岛发生翻船的事件,到那里组织了一个甚么‘引魂回乡团’,把住在内地的死者集中起来,雇了几个道士,两班吹打的,运棺沿公路而来。毒枭狡猾的地方是将大烟藏在棺材里,杂在装尸体的棺材,用马车运输,他们打出来的招牌是要来济南的。”
毒枭的妙计令得在场那些资深的侦缉人员也忍不住发出几声轻轻的赞叹声。
周而勇将烟蒂捺熄,手指不断移动,嘴上不停地道:“他们经过四方镇、仙家寨、胶县,到胶县时又多了几辆马车,听说他们也是运载死难者尸体的,你们有甚么意见?”
丁一彪道:“如无估错,大烟是在这地方‘混’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