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聂鲁达
许多年前,我沿着朗科湖向内地走去,我觉得找到了祖国的发祥地,找到了既受大自然攻击又受大自然爱护的诗歌的天生摇篮。
天空从柏树高高的树冠之间露出来,空气飘逸着密林的芳香。一切都有响声,又都寂静无声。隐匿的鸟儿在窃窃低语,果实和树枝落下时擦响树叶,在神秘而又庄严的瞬间一切都停止了,大森林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期待什么。那时候一个新的生命即将诞生,诞生的是一条河流。我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但是它最初涌出的纯洁的、暗色的水流几乎无法看见,涓细而且悄然无声,正在枯死的大树干和巨石之间寻觅出路。
千年树叶落在它的源头,过去的一切都要阻挡它的去路,却只能使它的道路溢满芳香。年轻的河流摧毁腐朽的枯叶,满载着新鲜的养分在自己行进的路上散发。我当时想,诗歌的产生也是这样。它来自目力所不及的高处,源头神秘而又模糊,荒凉而又芳香,像河流那样容纳一切汇入的小溪,在群山中间寻觅出路,在草原上发出琤琮的歌声。它浇灌田野,向饥饿者提供食粮。它在谷穗里寻路前进。赶路的人靠它解渴;当人们战斗或休息的时候,它就来歌唱。
它把人们联结起来,而且在他们中建立起村庄。它带着繁衍生命的根穿过山谷。
歌唱和繁殖就是诗。
它离开神秘的地下,繁殖着,唱着歌向前奔流。它以不断增长的运动产生出能量,去磨粉、鞣皮、锯木,给城市以光明。它造福,黎明时岸边彩旗飞扬;总要在会唱歌的河边欢庆节日。
我记得在佛罗伦萨时,有一天去参观一家工厂。在厂里我给聚集在一起的工人朗诵我的诗,朗诵时我极其羞怯,这是任何一个来自年轻大陆的人在仍然活在那里的神圣幽灵近旁说话时都会有的心情。随后,该厂工人送我一件纪念品,我至今仍然保存着。那是一本一四八四年版的彼特拉克诗集。
诗已随河水流过,在那家工厂里歌唱过,而且已经同工人们一起生活了几个世纪。我心目中的那位永远穿着修士罩袍的彼特拉克,是那些淳朴的意大利人中的一员,而我满怀敬意捧在手里、对我具有一种新的意义的那本书,只不过是拿在一个普通人手里的绝妙工具。
我想,前来参加这个庆祝会的有我的许多同胞,还有一些别国的男女知名人士,他们绝不是来祝贺我个人,而是来赞扬诗人们的责任和诗的普遍发展。
我们大家在这里欢聚一堂,我很高兴。想到我的那些经历和写过的东西能使我们接近起来,我感到由衷的欣慰。确保全体人类相互认识和了解,是人道主义者的首要责任和知识界的基本任务。只要有爱,就值得去战斗和歌唱,就值得活在世上。
我知道,在我们这个被大海和茫茫雪山隔绝的国度里,你们不是在为我,而是在为人类的胜利而举行庆祝。因为,如果这些高山中最高的山,如果这汹涌的波涛,最激烈的太平洋波涛,曾经企图阻止我们的祖国向全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曾经反对各国人民的斗争和世界文化的统一,现在这些高山被征服了,大洋也被战胜了。
在我们这个地处偏远的国家里,我的人民和我的诗歌为增进交往和友谊进行了斗争。
这所大学履行其学术职责,接待我们大家,从而确立了人类社会的胜利和智利这颗星辰的荣耀。
鲁文·达里奥在我们南极星的照耀下生活过。他来自我们美洲美妙的热带地区。他大概是在一个跟今天一样的天空澄碧、白雪皑皑的冬日来到瓦尔帕莱索的,来重建西班牙语的诗歌。
今天,我向他那星星般的壮丽,向他那仍在照耀我们的晶莹的魅力,寄予我的全部思念和敬意。
昨夜,我收到第一批礼物。其中有劳拉·罗迪格带给我的一件珍品,我十分激动地把它打开来。这是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的《死的十四行诗》的手稿,是用铅笔写的,而且通篇是修改的字迹。这份手稿写于1914年,但依然可以领略到她那笔力雄健的书法特色。
我认为,这些十四行诗达到了永恒雪山的高度,而且具有克维多那样的潜在的震撼力。
此刻,我把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和鲁文·达里奥都当作智利诗人来怀念,在我年满五十周岁之际,我想说,是他们使真正的诗歌永远常青。
我感激他们,感激所有在我之前用各种文字从事笔耕的人。他们的名字举不胜举,他们有如繁星布满整个天空。
心灵有约
诗人的爱,凝结在他每列铿锵有力的诗行;哲人的爱,聚集在每一颗长于思考的头颅;音乐家的爱,飞扬在漫天投入的音符。而我们普通人的爱,可以是园丁的花锄,可以是技工的工钳,也可以是恋人的红唇。
只要有爱,有着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对整个人生的热爱,我们的生命,便值得在唇间笔下每天去歌咏。
爱是人间最美的语言,心中有爱,就值得好好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