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湖市,栀子花极为常见。
每年的五六月份,便是这栀子花开得最旺盛的时节。
风吹花落,惹人怜爱却又多了一份意境——来自这个城市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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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盛源的房间窗外,便是一片栀子花。
那是他自己种的。
无暇读书时,他便起身,在窗边支起画板,打开窗户,静静地坐下来静静地画一幅栀子花。
当有风吹过的时候,花香透过窗叶,沁人心脾,再焦虑的心都会平静下来,细细品读这一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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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盛源并不是专攻美术,但他总是坚信,古人画竹就可胸中有竹,为何不尝试绘栀便心中有栀呢?
他总便是那么的倔强,林父林母也说成是“钻牛角尖”。但这种不被人看好的性格,却总使得他完成自己的梦想。
例如——心中有栀。
家中摆放的不是多么昂贵的名画,而是他屡次得奖的栀子花。
这些花,似乎是他在风拂花的一瞬间被定格下来的,不然花与花之间的间隙和摆动怎么会在他的画笔下展现?
他每每看到自己的这些作品,嘴边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一抹笑意。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也正是如此,他才明白了栀子花原来是这样的美。
心中便有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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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盛源从小便是人们口中的天才。小学三年级便赢得了南湖市小学组奥数比赛的冠军;初中二年级写的一篇作文被作为市优秀文章选送至省,摘得了省级银奖。家中奖杯奖牌奖状无数,惹人羡慕。
旁人都以为是林家基因优秀,毕竟只有这么一枚独生子还履绩辉煌。甚至连林父林母也亦觉如此,逢人谈论自家儿子优秀时,便定会毫不犹豫地接话,“那是当然,我们家源源有一多半的基因都是来自他爸爸这个工程师身上的!”
话了,也不忘补上几句,“哈哈,当然也有我的一部分贡献啊!”
但是,或许只有林盛源自己才会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刻苦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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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林盛源小时候,林父经常因为工程而外出,家中就只剩下了幼小的林盛源和林母。
爸爸几乎是每隔三个月回家一次,然后在家待上三天的时间,便接着外出工作,而这一工作就是每隔三个月回家一次……
这是林盛源对“月”和“天”的最初认识。
其实小时候的他就很聪慧,学习也很用功,虽然也避免不了像其他小男孩一样,上课的时候偶尔不听讲,偷偷地画上几个自己最爱的英雄人物。
但是林母却不足以此,一向高傲的她对待自己儿子的学习也是如此,认为自己的儿子基因好,不需要那么刻苦。每当小盛源端着课本请妈妈检查背诵,或者是拿着作业本请妈妈签字的时候,她总是高傲的回答,“学习有什么用?以后你爸爸赚的钱全是你的,就算学习再不好你也能出国深造。看没看到张阿姨家的哥哥?他去年出国了今年回国捞了一大笔金,人家下半辈子就不愁吃不愁穿了多好……你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妈妈一会儿还要去打麻将,约了隔壁张姨李姨了……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想写作业自己写去吧,你这孩子真是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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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儿时屈于父母的权威,林盛源逐渐将重心转移到了美术的身上。但也有遇到瓶颈的时候——画笔断掉了。
爸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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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家后,林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家中待满三天便返回工地。相反,他在家中一直静静坐着,面如死灰。
林盛源仅仅是出于好奇的心理,在某天的深夜,悄悄地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外,偷听他们的对话。
“妈的,这次工地真他妈的出事了!”
“很严重吗?”
“死了个人,你说严重不严重?!”
“怎么回事?能摆平吗?”
“在村里挖土的时候被卷进去了。本身寻思着挖点儿便宜货填工地来着,这下倒好,土没挖着,还赔着去了条人命!”
“那怎么办?那边的人怎么说?”
“死的是个寡妇,就有一个小女孩儿留着。后来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着的讨论,总之是没我啥事了……不过……”
“不过怎么?”
林父叹了口气,“恐怕是要放下这些家伙什儿了,家里面这些算是完了,真他妈晦气……你要不要出去找点儿工作?”
林母突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细微的声音,警觉地问道,“谁在那儿?”
林盛源连忙从边上躲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幼小的他竟然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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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林母不再提及出国的事情了,林盛源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父母,只是一昧的开始闷头学习。
“你要好好学习,这样以后才会有更好的出路。”这是林母的原话。
很难想象,之前的那张充满面膜气息和胶原蛋白的脸,现在竟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几道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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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虽然“学习是学生的本职工作”这句话已经不下千遍,但他总觉得自己这样,是对不起那个女孩子。
那个因为自己父亲而失去妈妈的女孩子。
父亲犯下的错,就必须要自己去偿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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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一幅栀子花便又画出了。
许些惨淡——枝头只开着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花。
以前的那个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憧憬的孩子,似乎在一夜之间,在一个不该在的年龄突然读懂了这个世界。
没有什么好憧憬的。
花开花落,就如这世界一般,平淡无奇,人生轮回。
他伸手,画笔蘸向漆黑的颜料,题字:
夏天的最后一朵栀子花
题字过后,他将这幅画从画板上取下,放到通风口处,静静地等着它晾干。
这是他的新生作业,一定会不负众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