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西部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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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鸽子

在一个冬天的夜晚,我正伏案读书,忽然发现窗台栖着一只鸽子,合目而眠。

我很是兴奋,因为几乎天天晚上,我都是一人呆在这里。这既办公又住宿的房子,在高高的八楼,下班以后,总是空空荡荡的,我常常感到寂寞和孤独。

现在,一只鸽子,可怜可爱地落在我的窗台,朦胧的灯光笼罩着它,仿佛一件吉祥的礼物,一个美丽的梦。我怎么可以忍心让它冷着呢?我悄悄地走出去,悄悄地绕在它背后,轻轻地将鸽子捉住了。

如果我有自己的房子,那么就好了,然而我没有。这是一间黑夜属于我,白天属于大家的房子,而且我没有笼,也没有米。我遗憾我惋惜自己竟不能养它。

不过我很喜欢这鸽子,它的羽毛如雪,眼睛如豆。它的流线似的轮廓,明油般的色泽,它的一低头,一扬脖,都显得温柔而平和。它是从哪里飞来的?又准备向哪里飞去呢?它是无意落在这儿的还是有心留在这儿呢?这些,我都不能知道,它也不会回答。

我所能做的,便是将一个纸箱倒空,然后铺上白纸,让鸽子在里面过夜。我用钉子戳了洞孔,作为它的呼吸之用。

房子里毕竟暖于室外,它没有风,也没有露,鸽子显然避免了寒冷之苦。可它晚上却折腾了几次,几次折腾,我都醒了。

我考虑将鸽子送给一个什么人。其人必须是喜欢鸽子的,并且会养它。不然,它就可能出现危险,我有这种担心。

于是天亮以后,我就拿着鸽子,在大街小巷,为它寻找主人。在这座古城,养鸽的人是不少的,我见过鸽子在天空飞翔。我想,不是很难的。

我寻找的第一个人,是一个老者。他相貌端正,神情和善,刚刚锻炼完毕,红光满面,热气袅袅。我走过去微笑着告诉他,我没有条件养这鸽子,送给你吧。可他却随便地摇着手,示意不要,那眼光,流露了很多的怀疑。

我寻找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小伙。他正在擦拭眼镜,没有看见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我便耐心地等着,待他将眼镜戴上,扶正,即将迈步,他发现了我,于是我就提出送给他一只鸽子。他竟极为惊异,嘲弄了我一个目光,叽咕着什么,走了。

我寻找的第三个人,是一个姑娘。她站在她家门前,向两边张望,很是天真,很是文静。她的家,是一个小院,非常适宜养鸽。然而我走到她面前,刚刚拿出鸽子,她便惊吓得转身回家了。

我并没有因为遭到拒绝而放弃,我继续寻找着。在人群中,我挑选那些给我以慈祥的感觉,又家住古都的人,遗憾我屡屡询问,屡屡拒绝,几乎一个早晨,也没有发现一个接受这鸽子的人。

是讨厌这鸽子么?然而一只鸽子究竟有什么理由让人讨厌呢?鸽子做过什么错事啊?

实际上古都之人未必是不爱鸽子的。之所以不接受它,大概是我的缘故。对于他们,我是陌生的,他们知道我送给他们一只鸽子是什么目的?即使我告诉他们,谁相信呢?

心与心隔阻着,连和平之鸟也拒绝了。

这可怜的鸽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在我手里扭动着,仿佛是要好好地看看这世界似的。

我轻轻地松开五指,将鸽子放了。它在古都上空盘旋一周,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

right选自1989年7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朱鸿散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