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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西安人的文化身份

西安人的文化身份,是从来就有的,只可惜飘摇了一点。叫它古老,它也应;叫它朴实,它也应;叫它保守或土气,它觉得意思不好,便踟蹰着,终于未应,不过也未明确拒绝,遂留下了默认的印象。西安人的文化身份实际上是含糊的,也不十分光荣,尽管也不十分鄙陋。中国有所谓的“京派”和“海派”,这种简略的称呼虽然也不算是完全的褒奖,可它却现出一种赫然气度。也许西安人并不追求什么派,但有一个合适的文化身份却颇有必要,因为西安人是要走向世界的。

西安人的文化身份主要是地域赋予的。谚语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尼采也教导其兄弟要忠于土地,都强调了地域对住民的熏陶。西安处四塞之内,而关中则又很是富饶,这决定了西安人不具备进攻与掠夺的天性,然而它也培育了西安人内敛与顽强的品质,因为自己没有退路,遂必须坚守。西安周围的农业极为发达,甚至西安这个城便是农业文明的产物。西安人显然久经春华秋实的轮回,也对日出而作与日入而息有长远的体验,遂对秩序是敏感的,也有遵守秩序的习惯。

西安人的文化身份也是历史赋予的。在西安,充满了历史的实物。城里的塔和碑,城外的帝王陵墓,不知道别人如何,我反正是深为喜欢的。我以为,这些历史的实物无不证明着,此地曾经演出过真正的大剧,而西安人则对种种角色与桩桩故事如数家珍。这些历史的实物也昭示着,此地曾经呈现过尊贵与豪华,开放与风流,而西安人则多少还承传着五陵少年和曲江丽人的余韵。遗憾的是,西安这个城市毕竟有几度衰落,甚至有数次毁弃,沧海桑田,流离失所,西安人很是清楚创伤与屈辱味道。

为了确定平面上或空间中的一个位置,数学家通常要建立一个坐标。要确定西安人的文化身份,也需要一个坐标,它当然是由地域和历史构筑起来的。我分析西安人与地域的关系及西安人与历史的关系,便是建立我的坐标。我的意思是,也许西安人平稳,缺乏冒险的冲动,但它却蕴蓄,涌动着创造的激情,而且循蹈规律,善于创造,此乃地域的恩赐;也许西安人不够时髦和精灵,但它却言有其渊,行有其源,而且深谋远虑,厚道雍容,此乃历史的恩赐。西安这个城做帝王的京师,曾经千年之久,为中国数一数二的古都,这是西安人所独享的。如果一定要给西安人一个简略的称呼,那么是何称呼能得体地反映其气度呢?大约只能是“都派”。

地域和历史对西安人的影响,当然也有负面的作用。西安人粗犷,不过粗犷稍微夸张一点,便成了粗野和粗鲁。西安人也多少残留着等级观念,不很清楚自己的权利,也不能恰当地尊重自己,经常的表现是,要么把自己抬高了,要么把自己贬低了。然而玉就是玉,玉有瑕疵还是玉,所以西安人终于属于“都派”!重要的是,西安人在走向世界的过程之中,将一定会文明起来。西安人有的是吐故纳新的能力。但愿如此!

选自2001年8月15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