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木格口中的大包场,不过是个土房土院的村庄,住着千数来口人,看不出热闹倒也不算冷清,过过往往的行人细密无声的穿行在黄土道上,每到我三人的身边时无不行礼示意。真看不出来,其木格在这里还有些身份。
“这是宰桑贝勒的大包,方圆一百内的草场都归宰桑贝勒所有,如果在这里找不到你妹妹,我们就只能再往东走,过了奈曼河就到了古斯莽汗王的领地。不过,那边的人不怎么好说话”其木格担忧地说,转头看看我和大雁,又安慰道:“不过放心,我先去海兰珠妹妹那里看看,她是宰桑贝勒的大女儿,你妹妹叫什么?”。
“落儿,肖落儿”我忙把落儿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其木格听后,捂着嘴笑了起来,不解道:“你妹妹真没用,都十六岁了还不能照顾自己,她比其木格还要大一岁呢”。
“比你大一岁?你才十五?”我和大雁惊讶的看着其木格,均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她的身材比我还要高,还有她的样子,说二十我都信,怎么才十五?
见我和大雁如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其木格的马鞭子扬了起来,生气道:“你们在取笑我?”。
“没,没有...”我忙解释,“我们只是觉得姑娘很能干,不像十五岁”。
“哼!”这下,其木格变的更不高兴了,左一眼右一眼不停的盯着我和大雁,像见了仇人一样,抱怨道:“早知道就不帮你们了,你们和他们一样取笑我嫁不出去。我走了!”。
我想喊住其木格,但她却打起马头也不回去了,说:“老实等着,吃了鞭子本姑娘可不没工夫帮你们报仇”。
.......这丫头,把我和大雁都吓了一头汗,只好老老实实的戳在原地等她回来。她也不说给我们俩指点个客栈,就这样站在路中间,不会被马踢了吧?
在等其木格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大雁为我细心的讲解起‘其小姐’生气的原因。原来,草原上的姑娘不比中原,她们常年食肉所以发育的比较快,往往一过十二岁就开始寻婆家。像其小姐这样到十五岁还没能嫁出去的,就属于受人耻笑的‘困难户’了。瞧她长的也不难看啊,怪了,怎么就嫁不出去。
其木格这一去就是老半天,我和大雁一直等到了夜晚,马上马下的折腾了好几回,连那两匹糟马都等的不耐烦了,不住的拉着响鼻儿,嗒嗒的颠簸着。
好不容易,那小姑奶奶终于回来了,嘴里却满塞塞的也不知吃着什么东西,狠咽了一口道:“人帮你们找到了,但要不出来,用多少匹马换都没用”。
“为什么?”我着急问,心里七上八下,这真是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更担心。
“谁让你妹子长的像只花山鸡般招人喜爱,二小姐看上她了,要留她在身边当丫鬟,大小姐去求都没能求到情面”其木格无奈地说:“二小姐布木布泰特别不好说话,我也没办法了”。
“你见过我妹子?”我着急的问她。
其木格摇摇头,失望的说:“二小姐听说有你来赎妹子,早把她藏起来了,连大小姐都没能见到人”。
“这个二小姐就这么叼蛮?不行,我们去求求贝勒爷?出多少钱我都愿意”我很着急,盘算着即便是跑回北京找郭二家借钱,也要把落儿给搭救出来。
“不成”其木格干脆地说:“二小姐的主儿贝勒爷也做不了,她的身份极尊贵,过几年要嫁给‘英明汗’的八王子皇太极做侧福晋,没人敢得罪她”。
“皇..皇太极?”我脑子里开了锅,不断的重复着一个人名,‘布木布泰’不会就是日后的孝庄文皇后吧?顺治他妈,康熙他奶奶!?
我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的猜测不会错,孝庄叫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但她是科尔沁蒙古部的二公主却错不了。而且,她是在公元1625年十三岁时嫁给皇太极的,而眼下正是天启元年末,也就是公元1621年。这么说,孝庄今年才九岁,怪不得会这么任性。
还有,刚才其木格说过大小姐名叫海兰珠,这我倒知道,海兰珠不就是那个在孝庄连生三个丫头后,急忙嫁进宫的‘候补队员’吗。虽然她给皇太极生了一个儿子,却早早的死了,在这之后,孝庄才生出了日后的顺治皇帝,福临。
我正在胡思乱想,其木格的马鞭子“啪!”的声响了,“你琢磨着什么呢?越看越奸诈!”其木格大声的问。
说真的,我从来没见像其木格这么干脆的女人,有这样问话的吗?她就是看出了我的奸诈,也不能拿出来喊啊,人都是有面子的,让她这样一喊,我怎么回答是好。
见我发傻,其木格仍不依不饶的威胁道,“我警告你,草原上最下贱的就是盗贼,即便你妹子掉进了狼穴,我们也不能去王府里偷人”。
我说过要去偷人了吗?再说,有您这样比喻的吗?那王府还没怎么地,就成了狼窝,这不是给我添堵啊。
我生气道;“那你说怎么办,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好大的口气,你一顿能吃几斤羊肉?”其木格上下打量着我,如看轻了我一般不住的撇着嘴,当她看到戳在一傍的大雁时,却点了点头。说:“他还成,兴许能赢了二公主的跤手”。
摔跤?我和大雁对望不解,但都感觉到怕不是什么好事。
“二小姐从小就争强好胜,任何事都不愿输给别人”其木格晃着马鞭解释道:“她最喜欢做的事就和人打赌比赛,你们要是能赢了她手下的巴特,兴许能把妹妹赢回来”其木格满是期待望着大雁。
大雁一听,头摇的比波浪鼓还快,说什么也不干。
见大雁被吓成这样子,其木格轻哼道:“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去!我愿意!”我咬牙道。
其木格侧头望着我,开始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但渐渐的她的脸色变了,严肃的问我:“你真的要去?”。
我深深的点头,“对,我去”。
其木格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才说:“好吧,我这就去找大小姐”。其木格的口气软了许多,或许她是在可怜我吧。拨转马头的一刹那,她又转身看了我许久,打马去了。
“你疯了,和蒙古人摔跤?”大雁不敢相信的望着我。
“我想我也是疯了,摔跤我是不会,但被摔兴许还成,反正不能让落儿留在这里,先顶过一阵算一阵吧”我无奈的说。
见大雁不住的叹息摇头,我安慰他道:“放心吧,死不了的”。
“你不行,还是我来吧”大雁突然转了性,狠抹一把鼻涕后直勾勾的看着我。“兄弟,我这次帮了你,你以后会不会帮我?”。
他怎么会这么问?我疑惑的望着大雁,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点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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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二公主的约定很顺利就达成了,那小丫头一听说有人要挑战她的巴特(蒙古语英雄、勇士的意思),兴奋的直蹦高高,迫不及待的把时间定在了明日午时,还说什么:“草原上终于出了只瞎眼的羊儿,敢用犄角顶老虎的嘴了”。也许,在她看来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赢吧。
转眼过了一天,约定的时间也到了,当我和大雁在众人异样的注视下出现在雪地上时,对面的小丫头正得意洋洋的坐在虎皮椅上,一双不沾地的小脚晃荡着,指着我和大雁对宰桑贝勒说:“阿爸,就是他们挑战我的巴特,您愿意拿出什么作为奖赏?”。
宰桑贝勒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眼睛像鹰一样明亮,身上穿着蓝色的蒙古锦袍,红狐皮的披肩挂在胸前。他伸出手笑道:“就用我手中的佛珠吧”。
宰桑的手中抓着一小串乌黑的佛珠,一共十八颗珠子都是用辽东盛产的黑玉制成(煤精),色泽似金属,致密,量轻,韧性大,是不可多得的珍宝。欧洲人曾经很流行佩带这种煤精饰品,连英国女王都不例外,价格不菲。我记得,辽宁抚顺盛产这东西。
“好,桑昆你出来!”还是个小丫头的孝庄,此时就已流露出她与众不同的一面,坐在众人前竟无半点惧怕、生涩之态,喝唤起手下来有模有样。
猛得,一个二米多高的大汉分开人群垛了出来,大冬天还穿着跤衣袒露出肥大的胸脯,跪地嚷嚷道:“小姐,桑昆的对手是他吗?”。
大个子并不傻,一指头直戳大雁而去,满脸的横肉正不住的跳动,似是在对大雁说;“小样,我来陪你玩玩”。
看到这个大家伙,我深深的为大雁捏了一把汗,虽然大雁也不矮,但论分量他绝不是这位的对手,能有人家一半就不错了。
“没错,放马过来吧”真没看出来,大雁也不含糊,呼的一声扯掉了皮袄扔在地上,不但如此,他还把里面穿的内襟也脱了个精光,挺了挺两排干瘦的肋条,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你靠后些,我来收拾他”大雁胸有成竹的对我说。
这下,不远处跪着的那个大家伙不干了,轰的站起来怒视着大雁,只等二小姐发话就要冲上来开摔,一双如铁钳般的大手攥的嘎吧吧的响,很是吓人。
“把跤衣送过去”宰桑贝勒挥手道,一个下人忙过来给大雁送跤衣。大雁却摆手道:“对付这样饭桶我光着膀子就成,拿走!”。
“什么!?我杀了你!”恼怒的桑昆就像一只被偷的崽子的母熊,颠嗒起胸前的两团肥肉就冲了上来。比赛就这样开始了。
我看到,当桑昆冲过来的时候,宰桑贝勒很明显的皱了下眉,本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就闭上眼睛掐起了手中的佛珠,不愿意再看下去。他难道已经看出了胜负?我很奇怪。
“你朋友很聪明,你小心让他骗了哦”身傍的其木格突然笑盈盈的提醒着我,可我实在想不出她为什么还笑的出来。
这时候,那边的撂跤已经开始,只见体形占优的桑昆对准大雁猛扑了上去,大雁蹭的一下跳到一旁,没和他接手,并趁着他扑空的机会从身后猛推了一把。
蹬!蹬!蹬!桑昆向前急迈几大步但没摔倒,他刚收住身,就抡起膀子猛的回头一扫,但大雁却没追过去,而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戒备着。
“好小子,有把子力气!”桑昆这次学乖了,没再猛冲猛打,而是狰笑着张开了膀子,如在抓小鸡一般缓缓的朝大雁逼来。
再看大雁,一边小心的注视着桑昆脚步,一边放底了身子朝后退去,他的动作很奇怪,身子也放的越来越低,我本以为他是要蓄力猛冲上去,但他却出人意料的从地上抓起了雪,并一把又一把的往自己身涂抹着。
大雁一边抹一边笑道:“傻墩子,你不是小爷我的对手”。
我看着大雁一把把的往干肋条上搓雪,心里这个难受,牙根都跟着打颤。这么冷的不得病才怪,他这是要做什么?
大雁一边在裤子上擦拭着早已冻的通红的双手,一边缓缓的直起了身子,他自信的对着我笑笑,又转头看看那个已越来越近的大家伙。突然,张开膀子猛冲上去,大喊道:“来吧!爷爷跟你拼了!”。
“大雁!”我真想喊住大雁,也不想看到他和一个不成比例的怪物硬拼,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他和桑昆两人就像是两粒出膛炮弹,我根本无法阻止碰撞的发生,他们怪叫朝对方冲去,像两只杀红眼的野兽,渴望着鲜血的迸发。
“走——!”令我没想到的是,在大雁与桑昆接手的一刹那,桑昆虽然攥住了大雁肩膀,但却没能抓实,大雁只是抖了抖肩就摆脱了桑昆的大手,侧身将他送飞出去。
砰!桑昆就像是一块肉饼飞进了白面堆,轰然倒地。
“他耍奸!”桑昆疯狂的翻过身,指着大雁喊;“他身上有水,我,我根本抓不住!这跤怎么摔?!”。
大雁哆哆嗦嗦的从地上捡起皮衣,边套边哆嗦道:“就,就你这样还出来撂跤?这是撂野,野跤知道不?”。
桑昆本想起来找大雁拼命,但坐在上首的宰桑贝勒却不悦的喝道:“桑昆!你已经输了,下去吧”。
贝勒发话,那傻大个便再无火气,垂头丧气的消失在人群中。
我万万没想到大雁就这样赢了?赢的还莫名其妙。直到后来,其木格才给我这个门外汉讲清楚了其中的原由。大雁啊,他从开始就在使坏,故意把自己脱个精光又不愿穿跤衣,为了的就是不想让桑昆抓住,因为他的力气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一旦被抓住只有等死的份。跤手穿跤衣并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摔的时候手上有用力的地方。这下好了,大雁把自己脱guang不说,还不停的往身上抹雪,靠体温把雪融化,被风一吹又冻成细细的冰花,换成谁能抓的住他这么一条大泥鳅啊?这小子,属实够奸!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次是赢了,我边帮大雁套衣服边注意着那边的情况,很担心蒙古人会耍赖不认。他们就是把我们俩砍碎在此地,也没人会知道。
“布木布泰,你的赌约输了”宰桑贝勒平静的说,我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就如同当我和大雁都不存在一样,和蔼的等待着孝庄的回答。
孝庄的表情很奇怪,她似在考虑什么有趣的事情,并没有因为输掉了赌约而显得不高兴,一双圆圆的小眼睛不住的在我和大雁身上翻转游走,怪怪的笑了。
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我的命运竟落到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