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青闺爱巧:中国女子的古典巧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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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茶露酒香之艺(茶艺、茶具、花茶、花露、酒艺、香艺)(2)

还有喜欢用荷露水煎茶的,将荷叶上的露水收集了,借那一股天然的荷叶之香。陈少海《红楼复梦》里,饮用荷露茶是很重要的情节。第二十回写到闺中女子提议:“‘趁这会儿露水未干,咱们叫些丫头坐了采莲船,每人拿个净碗到荷叶里取下来,吃个荷叶露茶。你们说好不好囗’众人一齐大赞,芳芸道:‘此计虽好,必得有个章法。咱们共有几只小船囗’朱姨娘道:‘如是园有八只采莲舟。’芳芸道:‘咱们只有六只船,每船头上坐一人,船舱左右二人,各拿净碗一个,面皆向外,后梢一人摇船,除了摇船不算外,六只船共三十人。将船轻轻放入荷花深处,各人尽力去取,可以顷刻而得。’”

又写:“丫头们将花露俱归一处,满满一大古瓷瓶,上面用新荷叶扎了瓶口,放在大炕桌上。”

第二十三回又写到女子吩咐:“这会儿正是荷香芬馥之际,将两边纱窗卸下,船房后身现成炉子,叫丫头们先将旧砂吊子同没有烟的松炭拿去笼着了火,派文丫头同金姐儿去看煎花露。咱们将各样旧碗分了各种茶叶冲起来,对着荷花,也不负此香露。”荷露要配上砂罐子、无烟的松炭,以免损害香味。

第二十四回又有一首词咏荷露茶,调寄《一斛珠》:“采莲歌遍,收来的白珍珠串。融成潋滟销银片,小注铜炉听得蝉声转。松火细将灵液炼,龙团新试春芽展,磁瓯看取旗枪战。荷气,茶香,一霎难分辨。”

有意思的是,琅山樵作的《补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也写到荷露煎龙井茶。荷露茶可谓深入人心,与梅雪茶恰成对偶了。

清代仕女画家费丹旭有一幅扇面画,画的是荷花荡里有女郎荡舟,擎着荷叶。岸上有一位女子端坐,一侍女手中托着托盘与茶盏,正向女子献上,表现的当是取荷露煎茶的场景。

郭则禨《红楼真梦》第十八回,则还写到用梅花雪和竹雪煎茶。

茶具也要讲究,不要俗气的器具,《红楼梦》写到妙玉用珍贵的成窑瓷茶盅、绿玉斗之类来盛放茶水。成窑是明代成化年间官窑烧制的釉色美观的瓷器。《红楼复梦》第九十九回写到尼庵里:“用旧砂罐煎梅花雪,取出古瓷杯、樽、瓯、碗各样,款式古朴陆离,配以莲心、雀舌、梅片、云根,秋瑞们深为夸赞。海珠道:‘比咱们那年饮荷露茶更饶风雅。’”

郭则禨《红楼真梦》第十八回,写天然方竹制茶具。方竹呈四方形,和湘竹一样为文士所喜爱。元代李絗《竹谱》就有著录。小说里写将方竹筒做了壶身,再插上竹枝削的壶嘴和壶柄,还要刻上书法,自是别具风雅:“原来那茶具是碧玉蕉叶的托盘,内放方竹小壶,壶嘴、壶柄都是天然竹枝做成,非常精致,还刻着竹壶铭,款署绛洞花主。迎春等看了,知是宝玉手笔。另放着六个方竹小杯,那柄子也是天然竹枝,还有细枝旁茁,鸳鸯擎起来细看一会儿,说道:‘单看这茶具就雅极了。’紫鹃上来要倒茶,黛玉道:‘这个得自斟自品才有味呢。’迎春倒了一杯,尝着道:‘果然香味不同。’鸳鸯也尝了,道:‘这茶叶固然好,杯中怕也不是寻常泉水呢囗’黛玉笑道:‘你倒是知味的,那年妙玉请我们吃茶,说是梅花上收的雪水,我在绛珠宫住着,那里有棵大梅树,刚好遇着下雪,就收了藏着。后来警幻又叫我收那竹子上的雪,总共藏了一窑罐子。今儿还是头一次试新,不想就被你尝出来了。’香菱道:‘我说呢,就是雪水也不能这么清冽,还另有一种清香呢。’”

赏荷花,则要饮用荷花茶。清代沈复《浮生六记》载各种闺中韵事,其中就有这么一条:“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荷花初开了,沈复的妻子芸娘拿一只小纱袋子装上些茶叶放在花心里,第二天取出,拿天泉水冲泡,那一份得自荷花的清香也不用说了吧。

魏子安《花月痕》第十五回也写道:“大家移了几凳,坐在栏干内,领略那雨后荷香。采秋叫人将早晨荷花心内熏的茶叶烹了来,更觉香沁心脾,俗尘都涤。”

清代俞蛟著《潮嘉风月记》,记广东潮汕的花艇(六篷船)上,也有工夫茶之情韵:“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而器具更为精致,炉形如截筒,高约一尺二三寸,以细白泥为之。壶出宜兴窑者最佳,圆体扁腹,努嘴曲柄,大者可受半升许。杯盘则花瓷居多,内外写山水人物极工致,类非近代物,然无款识,制自何年,不能考也。炉及壶、盘各一。唯杯之数,则视客之多寡,杯小而盘如满月。此外尚有瓦铛、棕垫、纸扇、竹夹,制皆朴雅。壶盘与杯,旧而佳者,贵如拱璧。寻常舟中,不易得也。先将泉水贮铛,用细炭煎至初沸,投闽茶于壶内,冲之。盖定复遍浇其上,然后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非拇战轰饮者得领其风味。余见万花主人于程江月儿舟中题吃茶诗云:‘宴罢归来月满阑,褪衣独坐兴阑珊。左家娇女风流甚,为我除烦煮凤团。小鼎繁声逗响泉,篷瀛夜静话联蝉。一杯细啜清于雪,不羡蒙山活火煎。’蜀茶久不至矣,今舟中所尚者,惟武彝,极佳者,每斤需白镪二枚。六篷船中食用之奢,可想见焉。”这里把工夫茶的泥茶炉及煮茶铛、宜兴紫砂壶、盘、杯等茶具写得很雅。这本来就是循着陆羽《茶经》的记载发展而来的。圆筒形的茶炉,架上陶铛,在铛里注满清泉。以炭火煮水,水沸腾了,然后在壶中泡茶,盖上盖后又再浇上滚水。再一一斟茶、细细品味。这一番过程也写到了。和今天功夫茶的程序是基本相似的。如此茶茗,确不是猜拳饮酒者能领略其风味的。

本来,人们品尝饮食,基本的味道要靠舌头来感觉,而其他味还是要借助嗅觉、视觉、味觉混合一起,才能感知味道。古人一定知道这个道理,饮茶不仅是舌品,还要看、嗅和听。饮茶,是要求有炭火、清水,有煎水时的松风、涛声,沏茶时的乳花、碧旗;加上美好的器具。水声、茶色、茶味、茶香,耳、眼、舌、鼻皆得欣宜喜悦。清淡弥漫,潜浸入心中,尘虑都消。历代闺中女子,颇多解事人。

还有一些苦味的药茶,可以滋阴降火。如《花月痕》第十一回写道“两杯雪水炖的莲心茶”,就是莲子心茶,应当很有些苦涩。《后红楼梦》第二十三回写道:“只送些新鲜莲子加薄荷冰糖的温汤儿、杏红茶儿解渴。”杏红茶是用苦杏仁之类调配的。

花茶,将花香与茶叶结合起来,自各有清香之味,也受到欢迎。菊花茶是常见的,带着淡淡的清香。茉莉花茶则是借茉莉香熏的,至今仍是最常饮用的。此外,还有一些花茶,制作法比较特别。如清代徐珂《清稗类钞·饮食类》说的一种梅花茶:“梅花点茶者,梅将开时,摘半开之花,带蒂置于瓶,每重一两,用炒盐一两洒之,勿用手触,必以厚纸数重密封之,置阴处。次年取时,先置蜜于盏,然后取茶二三朵,沸水泡之,花头自开而香美。”从记叙中看这一种梅花之茶,注重的是把花开的瞬间存贮起来,然后冲入滚水,教花朵再冉冉在水中开放,带着蜜甜的清香。

李调元《南粤笔记》记载岭南的素馨花可以做花茶,也可以用花蕾与茶叶共熏,就像茉莉花茶那样;或者在早上鲜摘,放在水瓶中,再用这水沏茶。还有用此花熏酒的,还可以用此法熏手上挂的香串:“或取蓓蕾,杂佳茗贮之,或带露置于瓶中,经一宿,以其水点茗。或作格悬系瓮口,离酒一指许,以纸封之。旬日而酒香彻。其为龙涎香饼香串者,治以素馨,则韵味愈远。隆冬花少曰雪花,摘经数日乃开,夏月花多,琼英狼藉,入夜满城如雪,触处皆香,信粤中之清丽物也。”

花露、花膏,也是和女子有关的饮料。《开元天宝遗事》早有记:“贵妃每宿酒初消,多苦肺热,尝凌晨独游后苑,傍花树,以手举枝,口吸花露,藉其露液润于肺也。”杨贵妃喝酒多了,有内热旺盛的上火的症状,就在清晨的时候早早起来,去那花树前攀取花枝,将花凑近唇间,直接吸饮花心中的盈盈露水,以清热润肺。她就像一只吸露的蝉儿饮用清凉、芬芳的天然饮料。当然,那时候的花草上绝不会有什么杀虫剂或者农药的残余。

这也不仅是她的做派,直到明末,屈大均《广东新语》还载,岭南在龙眼花开时,以天昧爽取其露以点饮食,绝甘美,胜于荔枝花露。这里的露或也是天然的花心里的露囗。

当然,这么吸饮花露毕竟也麻烦,后来的人们则学会了以花熬膏,或从花中提取香精,可以做敷面的面脂、头油,点茶酿酒等也无不相宜,这就方便多了,功用也大得多了。

如李时珍《本草纲目》载,茉莉花气味辛热,无毒。蒸油取液,可以作面脂、头泽,能够促进头发生长,能润燥、香肌,亦入茗汤。

清代袁学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三,记苏州一带最流行制作花露、花膏:“至于春之玫瑰,夏之珠兰、茉莉,秋之木樨,所在成市,为居人和糖熬膏,点茶、酿酒、煮露之用,色香味三者兼备,不徒供盆玩之娱,尤足珍也。”这里提到了用鲜花制作茶、酒,或是熏茶,或是直接酿酒。还有和糖熬膏,煮露,则是两种不同的方法。

和糖熬膏,清代烹饪书《调鼎集》里写到使用上好的洋糖和着天雨水熬炼,从十斤熬到三四斤,这叫作提糖。用瓷器存起来,各种桃子、李子、杏子、梅子等鲜果都可以浸入,桃梅桂荷等花也都可以。还可以把盐腌酸梅汁和玫瑰花、糖共拌和,可以久留。冒襄《影梅庵忆语》记董小宛曾在苏州居住多时,就擅长制作这类花膏、瓜膏,只是冒襄却将花膏写作花露,是色彩、香气、味道都极美的:“酿饴为露,和以盐梅,凡有色香花蕊,皆于初放时采渍之,经年香味颜色不变,红鲜如摘,而花汁融液露中,入口喷鼻,奇香异艳,非复恒有。最娇者为秋海棠露,海棠无香,此独露凝香发,又俗名断肠草,以为不食,而味美独冠诸花。次则梅英、野蔷薇、玫瑰、丹桂、甘菊之属,至橙黄、橘红、佛手、香橼,去白缕丝,色味更胜。酒后出数十种,五色浮动白瓷中,解酲消渴,金茎仙掌,难与争衡也。取五月桃汁、西瓜汁,一穰一丝漉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搅糖细炼,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每酷暑,姬必手取示洁,坐炉边静看火候成膏,不使焦枯,分浓淡为数种,此尤异色异味也。”孟晖老师《唇间的美色》一文中,据此叙述和《调鼎集》共看,搞清了这花露的制作步骤:先将酸梅用盐腌制,析出酸汁,制作梅卤;再酿饴为露,就是提糖;将四时鲜花鲜果分装在提糖罐中,“长久浸渍之后,这一罐糖浆就逐渐融入了所保存的那一样花瓣或果皮的香素与颜色。所浸的花、果固然可以随时取出,为馔为饮,而一旦去除了花、果的糖浆,则形成啜一口顿觉香气冲鼻的董氏秘制‘花汁糖露’。据冒襄的亲口经验,竟是秋海棠花浸就的糖露最为美味。”

至于煮露,当是用蒸馏器提取香精,也叫作花露,真是浓缩的精华。《红楼梦》中,写到宝玉挨了父亲责打之后,王夫人给他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喝:“木樨花露一碗水里只用挑上一茶匙,就香得了不得呢。”《闲情偶寄》则写了米饭煮熟时浇上花露,更添加香气如特殊香米一般。彭孙囗《金粟闺词》也写到蔷薇露只要一小匙,便芳馨散逸:“何来庭馆遍芳馨,不见炉烟袅袅青。薇露一匙清似水,宫香细煮小银瓶。”清代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则记玫瑰露,是玫瑰花蒸取,气香而味淡,能和血,平肝养胃,宽胸散郁,点酒服。可见这花露实在是好东西,既能大快朵颐又可以入药。

所以,清代顾禄《桐桥倚棹录》卷十就详述了各种苏州花露,用特制的沙甑或锡甑蒸馏制作出来,各有一定的功效:“花露以沙甑蒸者为贵,吴市多以锡甑。虎丘仰苏楼、静月轩,多释氏制卖,驰名四远。开瓶香洌,为当世所艳称。其所卖诸露,治肝、胃气则有玫瑰花露;疏肝、牙痛,早桂花露;痢疾、香肌,茉莉花露;祛惊豁痰,野蔷薇露;宽中噎膈,鲜佛手露;气胀心痛,木香花露;固精补虚,白莲须露……”

天虚我生《泪珠缘》第三十八回也记花露和果酒,闺中畅饮,深有趣味:“却说婉香因美云要想个玩意儿,婉香道:‘我早讲过了,咱们今儿喝酒,不准落成套。一不许登高赏雪,二不许行令作诗,三不许饮半逃席,四不许猜枚拇战,五不许避酒不饮,六不许对棋弹琴,七不许高谈阔论,八不许玩皮嬉笑。’丽云笑道:‘罢罢,我不敢在座,除了这几样还有什么好玩。’婉香道:‘你晓得什么,你听我讲完了,依不依随你们。’美云忙问他,婉香道:‘咱们喝的酒,也不许落了成套。我昨儿特把今年一年酿的十二种果子酒和花露拿了出来。大家拈阄儿,谁得哪一种,便吃哪一种。’赛儿道:‘这个便很有趣,快拿出来我们吃。’婉香道:‘未呢,我先把瓶子拿来你们瞧。’因叫春妍和笑春两个,去玻璃橱里搬了出来。大家看,一瓶一瓶的标着泥金签子,写着白玫瑰露、樱桃醺、鲜荔子酿、葡萄酿、雪梨酿、水蜜桃酿、杏仁露、金橘酿、苹果酿、白荷花露、蔷薇露、海棠蜜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