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胆说出你的爱:最经典的爱情散文(时文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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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我家对面的窗户

◆文/王剑冰

阳台的外边是一条不大也不小的马路。这马路在两座高楼之间就像一道峡谷。车子和人在峡谷里流来流去。声音在下边发出在上边扩散,临窗听起来就格外地清晰或者说响亮。这种响亮是杂乱、无章的,让人整天处在嘈嘈切切的环境中。有时这峡谷里还会传来吵骂声,传来女方的尖呼细叫的救命声。这是粗鲁的男人在揪打老婆或者情人,这声音在晚间被扩散得很远。由于这条街两旁是些为摆摊而搭起的防雨棚,又无路灯把盏,就多有些热恋者、失恋者、闹架者来此凑热闹,传出些愉快或者不愉快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多了,时间长了,两边的楼上的住户便也见怪不怪、闻烦不烦了。大楼也就像两座山脉一般,冷冷静静地走着它们该走的时光。早晨窗子一个个慢慢打开,让一些空气交换交换位置;晚间那窗子又一扇扇关上,亮起各式各样的灯光,拉上各式各样的窗帘,一个一个的故事在每扇窗子里产生或者延续。空调多起来的今天,那窗子打开的也就少得多了,外边的嘈杂不大好进入,里边的故事也不大好传出,也便使大楼多了点安宁和神秘。

我是偶尔注视到我家对面的窗子的。

那晚我听到一支歌,声音不算嘹亮,却很清晰。是那种女性清柔的嗓音,在仍然嘈嘈杂杂的街道对面那个窗口飘散开来,在这峡谷中像一股清泉潺潺流动。此时我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阳台上仰望夜空。夜空中连一颗透亮的星星都没有,似有一场雨正悄悄逼近,使本来就沉闷的夜更显沉闷。这就听见了那声歌唱,如夜莺的嗓音立时划亮了我的心胸。这是哪个窗口飘出来的呢?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女孩半个背影对着窗子,像是坐在椅子上或是床上,一些声音就那么悠闲地飘出。小屋不大,只一张小床和一张小桌,小床的一半床头露在视线里。这些全借助了那盏不太亮的台灯。白色的墙上,清一色地挂着女孩的衣物和一个精制的小包。窗台上有一束花探出半个脸来,很温馨地告示着这是一个女孩子的闺房。

我好像对这扇小窗没一点印象,不知是新近搬来的新客还是小屋里原本没有住人,总之在我的印象里从没闪现过这扇小窗的灯光。这女孩独自一人自我陶醉在一个很老的歌子里,那歌不是现在的流行曲。女孩是在半倚着床吧,无目的地将一个少女的情怀放牧于歌境中。她不知道,这歌声有着极强的渗透力,使半条小街都润泽了许多。

不大会真就下起了雨,那嗓音也就沾了湿湿的雨。歌子的第三段还没有唱完,那盏台灯就闭上了眼睛,歌子的尾声裹着最后一丝柔光消失在窗沿上。

此后我凡站在阳台上总是朝这个小窗望一眼,想听听那个悦耳的嗓音,且想一睹唱歌女孩的芳容。我想她长得一定很可爱。而此后多少天那窗子始终是黑的。

也就有了那么一天,偶然间那窗子又亮了灯光,映在窗上的是个男孩的背影。他一准坐在床边或是椅子上,像是同床上的谁在说话。那话像是攒了很久,一直到我回身也没有说完,而他讲话的对象始终没有露面。屋子的墙上,依旧挂着色彩斑斓的衣裙;依旧有束花在窗影中摇曳。

女孩在处朋友了,我想。我为她祝福。这是个开朗的女孩,是个爱美的女孩,她该有个好的家庭。

有一段时间没有打开阳台的门了,那是夏天安了空调的缘故,也就渐渐忘却了那扇小窗。人的兴趣也是一时一阵的,这很自然。

一天,一位诗歌界的朋友拿着两张照片和一些诗作来谈入诗歌学会的事,照片上是个女孩的笑模样,很美。只能用美来形容。朋友说女孩天生有一个诗心,把一切都看得很美好,守着一群幼儿园的孩子,天天不是唱歌就是写诗。而女孩有着天生的心脏病,她不知道这病有多严重,不知道因为这病会影响谈朋友,不知道这病会影响生育,而男朋友还非常爱她,非常爱她就不好割舍她,不好割舍她又不能不要孩子。女孩犯难了,女孩打听了医生,决定背着家人背着男友偷偷做一次手术。但女孩不能背着诗歌,这些天里,女孩写了许多关于爱情、关于生活的诗歌。明天就是女孩上手术台的日子了,写诗的朋友知道女孩早想加入省诗歌学会,朋友想给她一个鼓励让她高兴地度过这一天。我为这个故事感动了,即刻找人研究为她特办了会员证。

第三天朋友来了,说女孩看见会员证激动了好一阵子,说女孩就是带着这证件去做手术的,说女孩最终没有走下手术床……

当时我竟惊呆了。女孩步入迷蒙的路上,一定唱着歌儿、采着诗的鲜花,充满了憧憬与幸福。

诗歌学会为这位新会员送了花圈,并委托这位朋友协办女孩的后事。朋友很感动地离开了。

下班去买菜,转到那条小街的时候,发现对面楼的入口外,赫然摆放着一些鲜艳的花圈,其中一个,竟就署着诗歌学会,又是一阵惊讶。

过一天朋友来访,说女孩走得很顺利,女孩父母把女孩喜爱的诗歌和衣裙都让女孩带走了,诗歌学会送的花圈,摆在灵堂的最前面,女孩的灵魂一定很宽慰。我问及女孩的住址,朋友猛然一悟,说:她就在你们单位家属楼对面的四楼上呀!

这天晚上,我站立阳台,凭某种预感朝那个久违的窗户望去。那扇窗子竟然全部打开了,而且屋内还亮着灯!但我立时就感到了某种失落。没有了歌声,没有了女孩的身影,没有了墙上彩色的衣裙,也没有了窗台上的花朵,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幅披着黑纱的相框挂在挂衣裙的地方。那相框使我想到写诗的女孩会员登记表上的笑颜。

又是一场小雨来临,好久了我才感到。街上的一切都湿漉漉的了。

此后我凡站在阳台上总是朝这个小窗望一眼,想听听那个悦耳的嗓音,且想一睹唱歌女孩的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