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下午4时,江青约维特克夫人到广州远郊老虎洞林彪的别墅继续她们的会谈。
时任外交部礼宾司副科长的唐龙斌负责礼仪,新闻司副局长张颖做具体联系工作,还有英文翻译小沈,一位速记员,对外友协的负责人老丁和陪同老陈、小俞。
在一张长方形大桌上摆开三张“西北战场图”,长茶几上放着两个可移动的麦克风,连接着录音设备。张颖同志凑到江青身边,低声说:“维特克夫人对战争没有兴趣,周总理叫我转告你再谈一次就够了,只谈文艺,不要谈其他。维特克的签证是28号,不要再延期了。”
江青在外国人面前装着没有听见,把话题转到衣着上,对总理的意见置之不理。
江青亲热地拉着维特克夫人的手高兴地走进会谈室,对维特克夫人说:“我的谈话怕你记不下来,你就不要作记录了。否则,你既听不完整,也记不完整,也记不准确,你注意听就是了。所以我今天特意录音,我所谈的全部内容都录下来,我不仅给你全部录音稿,而且录音带也全部送给你。”
江青虽然承诺把谈话录音带和记录稿送给维特克夫人,但是,聪明的维特克夫人怕江青的承诺不能兑现,在她们整个的谈话过程中,还是不停地在她自己的日记本上记录着。
外交部的同志提醒江青:“送录音带的事别说得太肯定了,免得以后麻烦。”江青装作没听见,对着麦克风大讲她在西北战场作战的经过。
江青说:“那时毛主席在指挥西北战场,我也在那里,在毛主席身边,协助毛主席指挥。”
维特克夫人看到西北战场地图说:“你这些地图画得那么清楚,连行军时间表都在上边了,你刚才对我说的我却没有记清。”
“这些地图都是为你画的,”江青兴奋地说,“你将来写书的时候是有用的。”
会谈了五个多小时以后,江青用丰盛的广东美味菜肴招待维特克夫人。宴罢,江青接着谈战争:“撤离延安的时候,所有的女同志都离开了作战部队,先过了黄河,只有我一个女的始终留在西北战场,继续参加战斗……我时时为毛主席作参谋,我们共同指挥,一直到胡宗南的军队被消灭。”
维特克夫人几次向陪同她的外交部同志表示:“我对战争没兴趣,想听听江青私人的故事。”
外交部的同志把维特克夫人的想法告诉江青时,江青说:“我当然会给她讲的,忙什么?西北战场就是我的故事,你应该告诉她,这是非常重要的,我指挥了战争。”
江青讲她如何指挥战争的故事足足讲了十几个小时。接着讲她的私人生活。
当讲她的名字时,她说:“我第一个名字叫李云鹤。鹤是一种轻盈美丽的鸟,两条腿很美。我小的时候,两条腿也是细长细长的。所以我父亲给我起名叫云鹤。鹤立鸡群嘛,我的名字和我以后的情况,完全一样,我确实出众嘛。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天上有彩云,仙鹤在空中轻盈的飞翔,多么美丽,多么富有诗意。”
“我到上海以后,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导演,看我长得很美,很喜欢我,非要给我起个名字,当然喽,给一个电影明星起名字也是他的骄傲,他给我起名叫蓝平。后来,有人写电影海报时,把蓝平的‘平’写成苹果的‘苹’,我觉得这个名字也是满不错的。蓝色的苹果,与众不同,有新意,平常的‘平’没有特点,没有特殊的意义。以后在电影字幕上和我自己写文章署名都是用的‘蓝苹’这两个字。”
“我现在的名字可不得了啦,国内外都知道,你知道吗?江青这个名字是我到延安时自己起的。大海浩瀚,江水滚滚东流去,多么有气魄。江水是蓝色的,清清的江水,多么迷人,多么有诗意。我最喜欢蓝色的旗袍,线条是很美的,从政治上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嘛,我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江青继续得意扬扬地向维特克夫人夸耀她的名字:“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李进,你读过毛主席的一首很著名的诗词吗?我给你背一背:‘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这首诗词是毛主席赠给李进的,李进就是我。”
当讲到她的家庭时,她说:“我的父亲是个木匠,是做大车轱辘的,虽然赚了一些钱,但生活还是很苦很苦的。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没有吃过好吃的。学校离我们家较远,中午不能回家吃饭,在学校只能吃一两个烧饼,喝一瓶蒸馏水。我的父亲脾气很坏,是一个骂人艺术家、打人专家。他原来有一个老婆,因为不会生孩子,又娶了我的母亲。他几乎每天都打骂我母亲,有时把我母亲打得跪在地上求饶,还是不停地打。有时我母亲怕挨打就偷偷地钻进柴禾堆里躲起来。有一元宵节,我父亲把我母亲的一只小手指打断了,母亲实在受不了那种折磨,趁着漆黑漆黑的夜晚,就领着我走夜路回到我外婆家。父亲找到我们以后,母亲又遭一顿毒打,自从那以后,我特别怕走夜路。唉,我现在想起我父亲打骂母亲时的凶相还不寒而栗呢。”
江青说到这里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说:“那种情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江青顿了顿,用手理了理额角的一缕发丝,继续讲她的经历,她说:“我的原籍是山东省诸城县,1914年出生,哪一天出生我不说,保密,因为说出去,怕大家给我祝寿。1929年,我们村里有一个地主看我有出息,主动出钱把我送到青岛艺术学校学习。之后,他还经常给我捎钱去,学校免费,上学条件比较优越。后来,应一个朋友的邀请,我到了上海搞艺术工作。在那里我演过《娜拉》、《钦差大臣》、《大雷雨》等。我演了这几出戏以后,一举成名,走红呀。1937年,我放弃上海的优越条件来到革命圣地延安,我是挺着胸、昂着头进延安城的。”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闭了一会儿眼睛继续说:“在上海,一个电影明星,物质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但是,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在国民党的白色恐怖统治下,心情郁闷得很呀!到了延安,一看到红旗就激动得潸然泪下呀!”
江青揉了揉疲劳的眼睛,又指了指维特克夫人,说:“你没有我那种经历是体会不到我那时的心情的。哎呀,还有一点我没有讲到,请允许我补充一下:30年代,我在上海,虽然是第一流的演员,但还不是我的主要工作,我主要是做革命工作,地下党,领导工人运动,最主要是领导文艺运动。那时候,鲁迅是革命文艺的旗手,了不起呀!鲁迅对我是很欣赏的,不仅对我演的戏,对我的文章,对我个人,都是很欣赏的。鲁迅说这是个真正的革命的女性……周扬、夏衍、田汉他们围攻鲁迅,也围攻我。鲁迅逝世的时候,我们文艺界为了纪念他,集会游行,我走在最前面,表达了沉痛的心情。”
江青还喋喋不休地讲她的姿色:“我一到上海呀,男朋友可多了,他们使用了各种手段,疯狂地追逐我。有一次很有趣,是你们美国人,一个水兵,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在外滩上,向我迎面走来,他站在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向我敬了一个滑稽的军礼,两脚一并,咔嚓一声。我回头想走,那家伙嬉皮笑脸,走近我,双手伸过来了,想占我的便宜。我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他还是笑嘻嘻,又是咔嚓一声,敬了个军礼,还说了一声对不起,走开了。你别看我现在领导全国的文化大革命,从前呀,我年轻的时候,可富于感情了。我个人的生活是非常罗曼蒂克的,上海的小调我都喜欢,那真是非常有味道的,背点给你听听。”
江青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就细声细气地哼起了一个上海小调:“我呀,小妹妹哩,舍呀舍不得……咿呀呵嗬唉……哈哈……”
在广州江青与维特克夫人谈话的第一天,江青就给我们下了命令:“我跟维特克谈话的内容非常重要,你们每天都要坐那里认真听,认真学习,好好受教育。”说实在的,我们不愿意听她乱侃,人虽坐在那里,但没有听进多少。
我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中国第一夫人为了讨好一个年仅34岁的外国妇女,竟然不知羞耻地谈起她的罗曼史,哼粗俗小调,真是大煞风景!我们在场的人都感到无地自容。
江青为了使维特克夫人看到她生活的各个方面,为她树碑立传,能早日名扬于全世界,天天陪同人家吃山珍海味,一起浏览公园,乘火车专列到石湾参观陶器工艺品厂,赠送象牙裁纸刀、特制书签、檀香扇等工艺品,赠送线装《古诗源》、《二十四史》等书籍。她还每天用新鲜的茉莉花、白玉兰做成花环戴在人家的脖子上和手腕上。我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八面威风、神气十足的江青,竟在一个晚辈面前低三下四起来了,真是有辱国家尊严!
江青生怕人家对她印象不深,写书材料不足,一再劝说维特夫人推迟回国,继续会谈。她对外交部的同志说:“维特克夫人的机票一定要改期,有什么损失完全由我方负担,如果误了她讲课,损失也由我方负担。”
外交部的同志向江青婉转陈述说,维特克夫人推迟回国不好,江青竟然下达了命令:“把维特克夫人的回国日期推迟几天,立即给我去办!”
外交部的同志无奈,只好请维特克夫人推迟行期。
就这样,从8月25日至8月31日,前后共谈了七天,每天谈一次,短则谈五六个小时,长则达八九个小时,共谈了六十多个小时。
一个中央政治委员,与一名极普通的外国公民会谈时间如此之长,可谓天下奇闻,令人费解,但是,听听江青为维特克夫人送行时的几句告别话便可理解。她说:“希望早日看到你写的我的传记,预祝你成功!”
江青回到北京以后,就忙着组织人整理她与维特克夫人几十万字的谈话记录稿,这可把整理稿件的工作人员忙坏了,送了一稿又一稿,她均不满意,不满意就改,改了一次又一次。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整理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