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妃转过头去,看向碧波荡漾的水面和万里无云的蓝天,慢悠悠地说:“这是个华丽的樊笼,我只怕就要在此受困一生了。”
高长恭在一个月后回到邺城,郑妃自然是一起过来了。府里的下人有一半被遣回兰陵郡,高长恭只让管家挑了一些精明强干的心腹仆从跟来。
他们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进入邺城时,并没有引起百姓的注意。邺城太繁华了,来往客商成群结队,入朝或外放的官员也时常来来去去,高长恭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静悄悄地入城,因而并不引人注目。
一行人进入兰陵王府后,分别安顿下来。
顾欢与高长恭都住在绿漪阁。郑妃则住进了过去高长恭单身时住的白云轩,与韩子高住的清澜阁相距甚远。白云轩是府中最好的处所,这是顾欢叮嘱老总管高平安排的。无论如何,她都尊重郑妃的正室地位,虽然在感情上不能让出自己所爱,但至少得保证郑妃在生活上不受委屈。
郑妃对这样的安排并无异议,只是笑容越来越少,眼中的神情越来越凄婉,让人看了很为她难过。
高长恭回来后,高俨立刻交代了许多政务给他。顾欢与韩子高也很忙碌。人人早出晚归,府中常常只余郑妃这一个主人。偶尔有其他王府的王妃或高官的诰命夫人请她去叙话聚会,其他日子,她就只能在府里待着,成天无所事事。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暖风微熏,令人心神荡漾。郑妃默默地走在湖边,看着不远处那高高的铜雀台,眼神迷茫,惘然若失。
翠儿仍然忠实地跟在她身边,却稳重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么莽撞。这几年的沉闷生活消磨了她的锐气,更打压了她的气焰,让她不再试图挣扎,只能无奈地安于现状。
郑妃走到亭子里坐下,翠儿立刻张罗着端上茶点。郑妃歪在香妃榻上,恹恹地看着水面。
忽然,一个匆匆从湖边经过的高挑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痴痴地看着那个让她迷恋不已的人,眼中的火焰如夏日艳阳,炽烈灼热。
韩子高立刻感觉到了,转眼一看,便放慢了脚步。他一直努力避免与郑妃单独相处,更不愿接近她,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可是,此刻既然遇上了,他总不能视而不见,只好微笑着对她微微躬身,以表敬意。
郑妃精神一振,立刻坐起身来,扬声道:“顾公子,请过来喝杯茶吧。”
“多谢王妃,可是……”韩子高有些为难,“王爷那边有事,下官须得即刻前去。”
“只略坐片刻,应当无碍的。若是王爷见怪,妾身替你去领罪。”郑妃索性站了起来,作势要过去亲自邀请。
“不敢当。”韩子高便不再坚持,缓步走过来,温和地说,“既如此,下官便稍坐片刻。”
郑妃顿时容光焕发,马上恢复了雍容华贵的姿态,款款坐下,满怀爱意地看着韩子高走上前来,隔着石桌,坐到自己对面。
翠儿见机得快,立刻招呼旁边侍候的那些婢女,带着她们远远退开。
郑妃满面春风,提起桌上的小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韩子高连忙双手扶着杯子,礼貌地说:“有劳王妃。”
“顾公子别客气。”郑妃巧笑倩兮,本来普通的相貌便有了几分俊俏。
韩子高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缓缓将杯子放到桌上。
郑妃直盯着他,脸上笑吟吟的,却不吭声。
韩子高如坐针毡,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他往外面看了看,淡淡地道:“王妃没事就多出来走走,这儿风景优美,心情也会好很多。”
“好,既是顾公子这么说了,妾身自然会勤来走动。”郑妃微笑着说,“还请顾公子也多来陪妾身坐坐,一起品茗赏花,方见风雅。”
韩子高婉转地说:“下官身不由己,有公职在身,很难得着空闲,恐怕无暇陪王妃吟风弄月,还请王妃见谅。”
郑妃脸色一黯,随即强笑道:“既是如此,妾身自然不能强迫。顾公子,后日是妾身生辰,妾身想邀顾公子一起出去走走,顾公子能赏妾身这个薄面吗?”
“王妃言重了。”韩子高连忙欠身,“原来王妃大寿将至,这是好日子,理应禀明王爷,庆祝一番。”
郑妃苦笑,“年华似水,转眼即逝,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妾身年满二十,就快老了。嫁过来四年,却始终得不到丈夫的心,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用尽心力手段,不但没有一点用处,反而枉做小人。顾公子,妾身觉得累极了,现在一颗心已另有所属,却不知该如何才好。请顾公子教我,妾身应该怎么办?”
韩子高隐隐叹了口气,温柔地说:“如果那人也喜欢王妃,下官倒是可以帮忙。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
郑妃看着他,渐渐两眼放光,忽然一咬牙,什么也不顾了,激动地说:“顾公子,妾身嫁入王府四年,却仍是清白之身。自三年前见到公子,妾身便情根深种,再难自拔。若顾公子不嫌弃妾身曾嫁作他人妇,妾身立即向王爷禀明,下堂求去。妾身若能与顾公子结为连理,便是吃糠咽菜,当牛做马,也甘之如饴。”
韩子高被她热烈的表白惊呆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对她长揖到地,诚恳地道:“下官谢王妃错爱。不瞒王妃说,下官早已心有所属,毕生难忘,实难再与他人有情。王妃,今日之事,下官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也请王妃当它从未发生过。王妃冰雪聪明,贤雅通达,今后定能觅到良人,届时下官定会说服王爷,助王妃得偿所愿。”
郑妃顿时怔住,脸色渐渐苍白,无力地说:“顾公子,妾身对公子一片真心……”
韩子高微微低头,轻声说:“王妃冰清玉洁,身份高贵,能对下官折节眷顾,实是下官三生有幸。下官对王妃十分感激,却委实不能接受。若下官适才之言有得罪之处,还请王妃海涵。”
他言辞恳切,神情温柔,虽是低声下气,一举一动间却仍散发着无穷魅力。他微低着头,郑妃只能看到他那优美的脸部轮廓。那长长的睫毛如蝴蝶般一扑一闪,她的心弦也在起起落落,阴晴不定。
静了很久,郑妃才苦涩地道:“你去吧,是妾身不安于室,自取其辱,与公子无关。”
“不不,王妃并没有错,切勿自责。”韩子高再度抱拳,诚恳劝解,“其实,王爷也很无奈。他情有独钟,不肯有负欢儿,却又碍于皇命,只得辜负了王妃,为此也很内疚。欢儿更是对王妃满怀歉意,下官身为她的兄长,对王妃亦觉抱歉。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王妃半分错处都没有。还请王妃放宽心怀,善自珍重,以待将来。”
“将来?我还有将来吗?”郑妃转过头去,看向碧波荡漾的水面和万里无云的蓝天,慢悠悠地说,“这是个华丽的樊笼,我只怕就要在此受困一生了。”
韩子高心下恻然,轻声劝道:“王妃别这么想,世事难料,总会有转机的。”
郑妃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伤感之情收敛许多,转头对他笑了笑,“多谢顾公子开解妾身。王爷不是有急事找你吗?顾公子去忙吧。”
韩子高虽然有些担心,却也不便多说什么,便拱手道:“多谢王妃,下官告辞。”
郑妃微微点头,看着他从容转身,沉稳地离去,眼里忍不住涌出泪来。
翠儿这才过来侍候,见郑妃神色有异,连忙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是顾公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郑妃神情凄然,微微摇了摇头,忽然说:“翠儿,吩咐他们备车。你去收拾一下,我想去常山寺住上几日,参禅拜佛,以求心安。”
“是,我这就去。”翠儿立刻指派婢仆随从准备马车,然后亲自收拾好随身需用的物品,侍候着郑妃上了车,出城而去。
其实,韩子高对郑妃说高长恭有急事找他,并非托词,那边确有紧急军务要他赶去商议。
去年底,宇文护听闻齐国太后暴卒,皇帝下罪己诏宣布退位,少年新君仓促登基,便认为齐国必定内乱,应趁机讨伐,便派兵东侵。
正月,斛律光还以颜色,率军在汾北修筑平陇、卫壁、统戎等十三城,拓地五百余里,胡汉百姓有万人来归。
周国宇文护派柱国将军普屯威与郧州刺史韦孝宽率步骑万余进攻平陇。斛律光凛然不惧,与之大战于汾水之北,很快便击败周军,俘杀千余人。
周国又派出柱国将军纥干广略图攻宜阳,斛律光率步骑五万驰援,与周军大战于城下。齐军骁勇,大败周军,并乘胜追击,夺取了周国的建安等四戍,俘获周军千余人后凯旋。
三月,周国大司马、齐殇王宇文宪亲率两万精锐自龙门而出,进攻齐国。当地驻守的齐将新蔡王王康德心生惧意,不战而逃。宇文宪随即渡过黄河,在两天内连夺齐国的伏龙等四座城池,后又攻克张壁,将里面的军粮收为己用,把城垒夷为平地。斛律光此时正率领大军围困汾州,远在华谷城,来不及支援。
接着,宇文宪又亲入两乳谷,袭克齐国的柏社城,继而进军姚襄。齐军在城中固守不出。宇文宪便派柱国将军谭公会修筑石殿城,声援汾州。
斛律光见周军来势凶猛,恐己方军力不足,遂向朝中奏报,请求支援。
高俨接到奏疏后十分冷静,立刻决定派遣段韶和高长恭一同前往抵御。
齐国三大名将尽出,声势惊人。若是大败而归,不但国土有损,百姓遭殃,国家的体面更是荡然无存,段韶与高长恭便在出征前详细计议。韩子高与顾欢均是大将军,自然要参与其中。
定下进军方略,已是夜幕低垂,他们各自回府,准备第二日驰赴军营,率大军出征。
回到府中,高长恭得知郑妃去了常山寺,说要在那里小住一阵,参禅礼佛。他满脑子都是国事军事,不疑有他,只派人去告知王妃,自己将离开邺城一段时间,请王妃多多保重。
当夜,王府中一片忙碌,高长恭的兰陵十八骑自然随他出征。顾欢和韩子高的亲兵也一样,大家都在收拾行装,检查马匹甲胄兵器,到子时方才睡下。
这是自洛阳大战后高长恭首次与顾欢同赴沙场,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紧紧搂着她,与她缠绵相吻,却没有求欢。他们要保存体力,以应付明日的长途行军。
当晨曦初现,他们便起身了,迅速洗漱完毕,顶盔贯甲,然后骑上战马,离开邺城。
黎明的微光中,巨大的都城仍在沉睡,只有一些人家的屋顶上冒出袅袅炊烟,却很少看到有人走动。他们这支队伍沉默地走过宽阔笔直的大道,向西门而去。
守城士卒手持长戈,肃立在城门两侧,无声地向他们致以军礼。高长恭抬臂还礼,纵马疾驰而出。
他们在城里怕扰民,都没有策马奔驰,一旦出城,便即刻加速。铁蹄踏在石板道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犹如疾风骤雨,令人感到振奋。头盔上的缨穗在风中飞舞,与扬起的马鬃相互映衬,在飘浮的薄雾中呈现出如诗如画的美。
顾欢与韩子高分别居于高长恭的左右两侧,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着他,很快便到达西郊大营。
不久,段韶也来到营中。
领军将军尉相愿已经率五万铁骑整装待发。段韶与高长恭抵达后,立即登台视察,见军容严整,斗志昂扬,都感到满意。
与过去的每次出征一样,两人没有繁文缛节,更不多说废话。段韶对高长恭点了点头,高长恭便干脆利落地命令:“即刻进发,每日行四百里,若未达至,不得宿营。”
下面的将士齐声答道:“领命。”
高长恭一挥手,便跳下台去,翻身上马,率先驰出辕门。段韶在他身侧,顾欢、韩子高与尉相愿等大将紧随其后。五万铁骑井然有序地列队而行,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路山地颇多,他们尽全力迅速前进,终于在第三天赶到了西部边境的骁谷。
这里有一座柏谷城,是周国所建,居于险绝之地,高有千仞,城墙均以大石筑成,易守难攻。段韶与高长恭命大军在五里外扎营,歇息一晚,次日一早便率领几位大将前去察看地形。
但见数座高山拔地而起,陡峭险峻,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迂回上山。他们在途中草草吃了些干粮,并歇息数次,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艰难地攀上谷口外的一座高山。几个人小心地隐在巨岩后面,看着对面山峰上的那座城垒。
山上都是石头,贫瘠荒芜,只从积了些薄土的石缝里稀稀落落地长出几棵歪歪扭扭的小树,把陡立的峭壁点缀出几分寥落的春意。
隔着狭窄的深谷,柏谷城与他们所在的山峰遥遥相对。他们穷尽目力,也只能隐隐看到城垒的大致形状,以及城上城下那些正在活动的周军。离得太远,人人看上去都小如蝼蚁,很不真切。
从山下只有一条小路通往那里,经过城边,通向汾北或河西。城后是千丈绝壁,猿猴难越。城垒依山而建,不但扼守着这条交通要道,而且是周国深深楔入齐国的一颗钉子。
段韶感叹,“从当前的形势上看,汾北与河东都是我大齐所有。这柏谷深入我国,平日倒罢了,战事一起,便成大患。如果我们不能打下柏谷,而是绕过它去增援明月兄,城中周军完全可以伺机抄我们后路。战事平息之后,它也会变成痼疾,对我大齐十分不利。”
其他人听了,都连连点头。
高长恭观察了一会儿,轻声说:“这城临险而建,山路又窄,不大好攻。如果自下而上仰攻,他们只要守在城上放箭,放滚木檑石,我们就会伤亡惨重。看这情形,说不定几天都打不下来。如果他们的援军赶到,我们就更难应付了。明月兄那里急待增援,我们不能在这里被拖住。”
“嗯,是这样。”段韶略施片刻,便道,“他们的援军应该从南边而来,如果我们断其要道,救兵就来不了。你们看,那柏谷城地势虽然很高,但城中却很狭窄。如果我们先用火弩去射,再发动攻击,必定能迅速拿下。”
高长恭想了想,不由得笑道:“果然好计。”
韩子高立刻说:“卑职愿做先锋,率火弩手先上。”
顾欢随即求战,“卑职愿率攻城队协同。”
段韶笑了,“你们这两位小顾将军倒是抢得快。”
高长恭环视着身旁这几位跃跃欲试的将军,便下令:“相愿,你率三万人马去断南道。大哥,你带火弩手,我和欢儿率攻城队协同。太师率队在山下督战。”
尉相愿、韩子高与顾欢立刻答道:“是。”
段韶爬了这么久的山,已然觉得心口有些不适,这时也不逞强,轻笑道:“现在是你们的天下了,我就坐山观虎斗吧。”
高长恭傲然地说:“我们是虎,他们是虫。”
段韶忍俊不禁,“对,是这样。”
顾欢心细如发,对段韶的身体比较担心,这时发现他说话气促微喘,脸色也有些发白,嘴唇略紫,似乎是心疾发作的前兆,不由得大骇,立刻关切地道:“义父,我们这就下去吧。长恭,你背我义父下山。”
段韶正要说不用,高长恭已经注意到他脸色不好,马上说:“太师,我们走。上山容易下山难,你身子似有不适,还是我来背你吧。”
韩子高也道:“是啊,太师,战事将起,你可千万不能有何闪失。我和二弟轮流背你下山,不妨事的。”
几个人二话不说,便把段韶搀扶着,硬放到高长恭背上。
山势险峻,对面还有敌人,段韶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而且他确实感觉已筋疲力尽,料想自己多半难以支撑着下山,便只好听他们的话,由着高长恭将自己背下去。
尉相愿和另外两名副将在前面先行,高长恭跟着,韩子高和顾欢在他身后保护,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慢慢下山。
走到一半,高长恭已是汗如雨下,脚下却依然稳健,一步一步踩得很实,尽力不让段韶感到颠簸。
韩子高在后面轻声说:“二弟,我来吧。”
高长恭却道:“山道狭窄,换来换去的太危险,也太折腾。我没事,大哥不必担心。”
他们很自然地称兄道弟,前面走着的几位将军均是心中惊讶,对那位美得不似凡人的突然冒出来的大将军不禁刮目相看,只是表面上努力控制,都没有表现出异样来。
段韶揽住高长恭的肩颈,对他很是过意不去,心里却暖融融的,十分感动。不过,负重走这样艰险的山路,最忌分心,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稳住身形,不给高长恭添乱。
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到达山脚。
黄昏的风轻轻吹过,带着丝丝凉意。高长恭已是汗透重衣,这时迎风而行,感觉舒爽,顿时精神一振,坚持着继续往前走。
段韶轻声说:“长恭,已经到了平地,放我下来吧。”
高长恭仿若未闻,一直走到他们留在山下由亲兵看守的战马前,这才慢慢把他放下。韩子高与顾欢搀扶着段韶,看着他稳稳地站到地上,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形出现,这才放下心来。
高长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与他们一起骑上马。一行人轻快地往齐军营帐走去,心里满是临战前的兴奋与自信。
夕阳将他们的身形染成耀眼的金色。有一队大雁在天上排成人字,向北飞去,间或发出几声长长的鸣叫。空气中有淡淡的微熏,是营帐中柴草燃烧的气息,给人踏实的感觉。
高长恭愉快地对段韶说:“我喜欢军营,就像是回到了家。”
“是啊,我也一样。”段韶含笑点头,“觉得军营更像自己的家。”
其他几位将军也纷纷表示赞同。
顾欢走在韩子高身边,对他笑道:“我也喜欢军队。这里充满豪气、义气、侠气,大家相处得也单纯,是非善恶分明,日子过得很开心。”
韩子高轻轻颔首,“是啊,我也一样,情愿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不喜欢在朝堂上跟人耍手段,斗心眼,太累,没意思。”
顾欢感同身受,点头称是。
回到军营,他们到大帐里坐下,继续商议行动细节。
韩子高肃然道:“刚才在山上,其势不容多言,因此卑职未能尽述心中所想。卑职以为,火弩队与攻城队不必分开,因为弩箭并不要求射术有多强,只要会操作就行,我们又用火弩,那就更不必要求精准,只要射上城垒或城中便可。所以,我们可以从苍头、犀角两队中挑选射术较佳的人组成火弩队,同时也是攻城队。他们先用火弩,待敌人难以招架之时立即冲锋,便可一鼓作气,攻上城头。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避免两队之间的衔接出现疏漏,行动可确保成功。”
尉相愿等几个将领听了他的话后,纷纷交头接耳,悄声议论。
高长恭却摇了摇头,“大哥,火弩队一旦发起进攻,必然会受到城上敌军的密切注意和猛烈反击,很难在接下来的攻城中一举建功。因此,我认为一定要分成两队,火弩队击溃敌人的防御和斗志,同时吸引敌人的大部分攻击,攻城队再突然冲上,定可打他们一个冷不防,成功的把握要大得多。”
顾欢立刻附和,“对,大哥,我认为长恭说得对。以目前的态势来看,分成两队应该是最好的用兵方略。”
韩子高便沉吟起来,在心里反复盘算着两种战法的优劣。
段韶微笑道:“愉儿,咱们人多,兵力上不用省。火弩队发起突袭,打乱敌人阵脚,攻城队便发动强攻,定可迅速拿下城垒。”
韩子高本是存了些私心,希望由自己身先士卒,全力拿下柏谷,这样,高长恭与顾欢就不必上前线冒着矢石冲锋了。但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并不能取得其他人的首肯,他也就不再坚持,笑着点头,“那好吧,我这就去挑火弩手。”
“相愿,你陪顾将军去。”高长恭站起身来,“欢儿,我们去选人,组攻城队。”
顾欢点头,却没忘了关照段韶,“义父,你先用膳吧。今晚早些歇息,不用等我们了。打仗的事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
高长恭立刻附和,“对,太师,你去用膳,然后歇息,别的事都不用操心。”
段韶欣慰地说:“好,你们去吧。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几个人便各自忙碌去了。
凌晨,尉相愿率几个校尉,带着三万人马向南疾行,到预定地点去截断南面的交通要道。高长恭他们则按计划直奔骁谷。
仿佛是老天有意相助,一早便起了薄雾,越往谷中走,雾气越浓,从山上根本看不清下面的动静。韩子高率领一百名火弩手轻装上阵,只带着强弩、箭矢和引火之物往山上迅速攀去。在他们身后不远,便是高长恭与顾欢率领的五百人攻城队。
前后两队人都借助地形的掩护,艰难地在小道旁崎岖不平的石块间穿行,如水银泻地,没让敌人察觉,便上到柏谷城附近。
段韶带着五千骑兵守在谷口,仰望着雾岚中的山形与若隐若现的城垒,偶尔看一眼旁边的计时沙漏。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他便对旁边的擂鼓手下令:“击鼓。”
那个彪形大汉举起粗大的鼓槌,猛地砸向庞大的战鼓。
立刻,咚咚的鼓声骤然响起,在山壁间激荡,一声声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