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也
1984年,17岁的我远别家乡到厦门一所专科学校读书。
学校地处郊区,邻近的几条街,学校的饭菜票竟能和人民币一样通用——可以到路边小摊买油条,可以去书店买书,甚至还可以上邮局寄信。当时我正迷上写诗,于是便常常饿着肚子,省下饭菜票买诗集和投稿用的信封邮票。
随着我的诗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大二那年我俨然就成了学校里的小名人。校刊还特意为我做了一个专题,序里我讲述了自己饿着肚子写诗的经历,末尾写道:“我贫,但不穷。因为只要心中有诗,就有阳光,就有快乐!”
专题刊出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一位女孩敲开了我们宿舍的门,点名道姓地要找我。我并不认识她,但她的美丽却让满屋子的男生睁大了眼睛。
女孩大方地走到我面前,言辞恳切地说:“在杂志上看过你的诗,很不错。我想看看你还没发表的诗。”见我有些狐疑,她立刻笑着递过一沓饭菜票:“如果你不信任我,这是我的饭菜票,可以留作抵押。”
合友马上起哄,嚷着:“留下来!”他们无缘分享女孩的美丽,却打算至少分享她的饭菜票。
我在合友的怂恿声里打开箱子,拿出那两个写诗的本子,连同那沓饭菜票一起递给她。女孩只接过本子,很纯净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对我说声谢谢,转身就走了。
女孩刚走,舍友们便一哄而上夺过我手中的饭菜票,高声地清点数目。总共30元,那差不多是我当时两个月的饭钱。
随后的日子里,我天天期盼着与女孩再次相见。我只能等待,因为我居然都忘了问女孩的姓名和系别班级。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孩却再没有出现,我渐渐担忧起诗稿的命运,舍友们也七嘴八舌地猜测着惊鸿一现的女孩。然后一致肯定,准是个小骗子,骗走诗稿自个儿拿去发表,既扬名又得利。是啊,那两本诗稿有一百来首,挑上一些发表,稿费想必比那30元来得多!想着,我心里特别地懊恼。
一个月后,我收到寄自一座陌生小镇的包裹。打开一看,里边居然就是那两本诗稿!诗稿里还夹了一封信,是女孩娟秀的笔迹。“前阵子太忙了,现在才将诗稿寄还,真是很抱歉。诗稿里那些有折痕的篇章是我特别喜欢的还抄到自己的笔记本里呢……”
可是,女孩却没留下地址。我只有继续等待和期盼,等她来领回自己的饭菜票。直到来年开学,女孩却依然杳无信息。那些在我抽屉里沉睡了半年的饭菜票,开始一张张走到我的一日三餐里。
一直到我毕业参加工作,女孩都再没出现过。九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出差去北京,在火车上读到报纸上一篇小文章,作者叫依萍。1986年,18岁的她离家到厦门集美打工,闲时到某专科学校找老乡玩儿,读到了那学校一个男孩
也许和许多事物一样,饭菜票很快也会成为历史,并被人们淡忘了吧,但有些人有些事有些遗憾将永远无法从我的记忆里抹去,譬如那年女孩纯净的笑,譬如那沓1986年的饭菜票……
的诗,很是喜欢。随后,她开始收集男孩的诗,也渐渐知道了他为买诗集而饿肚子的事情。在离开厦门回老家前,她特意找老乡兑了30元那所学校的饭菜票,用作抵押,从男孩那里借回两大本诗稿,抄在自己的本子上,然后再从老家将之邮回厦门。她希望,那沓饭菜票能当成“版税”帮助那位愿为诗而挨饿的男孩……
读到这儿,我已无法继续看下去了,心里五味杂陈,眼里湿乎乎的一片。下了火车,我第一件事就是给报社打电话。询问作者的通讯地址。编辑翻查了半天才抱歉地说,那位作者没有留下通讯地址,也一直联系不上。我多想当面对那可爱的女孩说声“谢谢”啊。
许多年后,我重回母校,发现从前的那所食堂早已改用磁卡打饭了。看着一手拿碗,一手拿饭卡的年轻校友,我不由感慨良多。
也许和许多事物一样,饭菜票很快也会成为历史,并被人们淡忘了吧,但有些人有些事有些遗憾将永远无法从我的记忆里抹去,譬如那年女孩纯净的笑,譬如那沓1986年的饭菜票,譬如那珍藏心底的温暖与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