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
小猫本来惬意的躺在阳光充足的落地窗旁边睡懒觉,一双手将它提了起来揉揉耳朵,又另外一个人接了过去摸摸背脊顺毛,再到了女主人的手中,一人一猫窝在阳台竹躺椅上昏昏欲睡。
屋子里开着空调,柯嫒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冷的,全身簌簌发抖好不可怜。
白楚舫有点尴尬,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可怕了,从进门起,这个女人就避他如蛇蝎。就算如此,他还是做出大善人的面孔问:“你没事吧?”我不是恐龙也不是野兽,应该不会让你吓得这个样子。
柯嫒缩在沙发里面,恨不得将自己变成毫不起眼的尘埃,使劲的摇头:“我,我不是柯嫒。你要找的人在那边。”
白楚舫讪笑,瞄了不远处的杜藜一眼:“我没说我来找柯嫒。”
魏皓仁亲手泡了茶过来。杜藜家里速食物品多,咖啡茶包样样俱全,冰箱里还有几十瓶罐装啤酒。杜藜懒得动,魏皓仁作为未来的男主人,自动自发的去泡茶切了水果招待客人。又捧了一碟冰糖西瓜放在阳台茶几上,叉了一块先喂到了小猫的口中,哄得宠物惬意的瞄瞄叫唤。里里外外看了看,打破尴尬问:“你怎么弄到这里的地址?不是说在S市发展,现在是出差?”这出差也太快了点,才出家门工作多少天,就轮到跑外省,白家的兄弟也太纵容他了。
白楚舫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茶,口感涩还带着苦,再看魏皓仁的样子丝毫没有什么不妥:“杜浪跟我一块来C市,他跟你们熟悉,就直接告诉我来这里找人。”
魏皓仁与杜藜对望一眼,都明白了一句话:杜浪,你是个大嘴巴!
“其实,我是来给杜藜道歉的。”
“谢谢,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柯嫒已经十分勤快的再次打开大门,一双长睫毛扑闪的大眼睛中明白的表示:快走吧,快走吧,这里没人欢迎你。
白楚舫是个脸皮厚比城墙的家伙,哪里这么容易被哄走。要知道当年在家耗了三年如果不是杜藜假装柯嫒过去,他还会继续在家装可怜装情圣的伪装下去。他走到杜藜面前,真挚而诚恳的请求:“我们单独谈谈。”
孤男寡女,能够有什么谈的?
柯嫒只要没有面对面的看见白楚舫胆子就大了很多,单手撑在门板上,耳朵小心贴着。魏皓仁心里紧张,面上不露,看见柯嫒这么直白的表示好奇也忍不住轻笑:“你是怕杜藜说出真相?放心好了,当时在白家她没有说,现在以后都不会告诉对方。”
柯嫒瞅他一眼,不知道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根本就听不到里面的动静,转头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魏皓仁似笑非笑,将小猫翻了一个身,挠着它的肚皮:“你是想问楚舫为什么会一身名牌,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你的面前?他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靠了什么发迹,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被拆穿了心思的柯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声说:“我看到他过得好就放心了。”
魏皓仁点头:“从学校楼顶上跳下去,挂在了树上,最后只是摔了腿,心性倒是完全变了。好坏冷暖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别人哪里能够知道。”
“我,”柯嫒又缩到了沙发上,捧着还带有余温的茶水,似乎是想要借由那一点点的温度让自己不再寒冷:“他说爱我超越生命。你与他熟悉,又见过我的样貌应该知道我有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本事。”
魏皓仁不自觉的想起第一次见到杜藜顶着柯嫒的身体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心里划过的那丝惊诧。之后的谈话,对方的冷漠讽刺偏激,配上那魔鬼身材和妖魅相貌怎么看着都委和。脑际中直觉定义对方为:心如蛇蝎的女人!
阴差阳错,这个外冷热内的女人居然是他一直所熟悉的杜藜。
那一夜的第二次相遇,倒像是上天给他的几年苦守的恩惠,让他第一次抓住了杜藜心里的脆弱面,不再是隔着网络的虚幻。
“可当时爱我的男人那么多,我到底要选哪个?我又知道哪个是真心,那个是假意?所以我就想了一个方法,我对所有爱我的人说‘谁愿意为我死,我就跟谁在一起’。”她咯咯的笑了声,怯弱中透出一股得意来,伸出手指:“有三个人为我死了,白楚舫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为了保护我,替我被车撞了,最后一个替我捅了欺负我的人,坐牢,也不知道现在出来了没有。别人总是问我他们三个人中间我最爱谁,我想了很久,到现在也没有答案。”
魏皓仁背着阳光,整个面部隐藏在光的另一面,看不清表情,他问:“那你为何怕楚舫?他要为你死是他自己年少无知,犯不着一见他的面就惊恐异常。当时,你跟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柯嫒歪着头,努力回想那一日的天空,校园,还有郁郁葱葱的常青树,从学校大平屋顶望下去,每个人都只有虫子大小,说说笑笑的爬行着。每个人的青春都是那么的美好,每个人的人生都充满着希望。只有她,没有家人需要她,没有朋友拥护她,就连最爱的教授也悄无声息的去了国外。她孤独无助,不知道生存是为了什么,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未来又在哪里,她成了学校食堂臭水沟里面翻着肚皮的蚯蚓,没有人注意,随便谁都可以践踏。
白楚舫如贫穷的贵公子一般降落在她的身边,唠唠叨叨磕磕绊绊的叙说着爱意。
对方口中美丽如精灵的女生带着迷茫而忧郁的笑容,轻声问他:“爱么?爱我就跳下去,然后我随你天涯海角。”
贫穷的贵公子俯视着半采空的脚底到操场的距离,犹豫不决。
精灵煽动着隐藏的黑翅膀,笑得狂妄和嚣张:“说什么爱,胆小的男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们缺少勇气,没有信用,瞻前顾后,还要用甜言蜜语哄骗女人的身体和感情,你们是一群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们,再也不愿意听见你们说爱我。让你们的爱情见鬼去吧!”
她转身疾走,白楚舫震惊对方的绝望。在青春的日记中,每个人的爱情观都是纯白的一片,上面有从天而落的淡色羽毛,有厚实如羊毛的白云,有彩虹有山涧瀑布,还有女生旋转的粉色长裙。他想要反驳,毫不犹豫的去拉扯对方,他心目中的精灵不管不顾,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半踩在屋檐边缘的脚彻底腾空了。
柯嫒只来得及看到白楚舫惊诧莫名中又带着希翼的眼,一个慌神,两人的手指交错而过,一个坠落,一个只来得及握住灰色的尘埃。
随你到天涯海角,只是一句戏言,有人随口说,有人认了真。
太诚实太真的人让一切玩笑和虚假无所遁形,柯嫒害怕,怕极了对方最后的那一道眼神,似乎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怯弱。
柯嫒逃了。
知道白楚舫只是摔伤了腿的当天,就与另外的男同学滚上了床。她要借由别人的身体来忘记白楚舫在她心口留下的痕迹,哪怕那痕迹有多浅有多淡。
学校的桃色新闻永远比小道记者还传得快。
白楚舫为情跳楼!白楚舫追求柯嫒不果,为情重伤!柯嫒与学生会会长打得火热,去了XX开房。柯嫒坦言讽刺白楚舫是贫穷贵公子,望向吃到美味的天鹅肉,不掂量自己的分量。一个男人说为了柯嫒而寻死,那两个男人三个男人都这么说,她柯嫒是不是要同时跟几个男人交往?等等……
白楚舫觉得被戏耍了,青春的日记本上画满了残缺的玫瑰花。人心真可怕,女人更是残忍。陪伴他的家人给了他疗伤的港湾,他不愿意离开,他选择逃避那充满虚假谎言的现实社会。
柯嫒记住的是最后那一次挥手后的回眸,白楚舫深刻着坠落之后残酷的现实。
交错而过!
魏皓仁点了一根烟,将小猫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拧开了房门。
书房敞亮,薄透的白纱窗帘被微热的风吹拂着,帘后翠绿的富贵竹靠在窗台上,被晒得懒洋洋。杜藜就站在桌边,周身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面色柔和,长卷地发丝如波浪一般层层铺散开来,有种淡然而温暖的美。
他走过去,将小猫放在她的手心,搂过她一边肩膀,应了一个吻在其面颊上,并轻声耳语了几句。杜藜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白楚舫双手插在裤兜里,笑得灿烂:“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放心好了,我除了来道歉什么也不会做。不过,我也不会大度的给你祝福。”
魏皓仁将烟灰弹到窗外,看着风卷着那一点白银般的纸的尸体飞向远空。转头的瞬间,金边眼睛的边框折射出咄咄光辉。
他说:“你要找的柯嫒,就是坐在外面沙发上瑟瑟发抖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