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再次回到贝克街这间杂乱无章的房间时,感到喜悦极了,许多著名的冒险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他环顾四周,墙上贴着科学图表,屋里摆着被强酸烧坏的药品架子,屋角立着装小提琴的盒子,煤斗里依然如故地放着烟斗和烟草。最后华生医生把目光停在毕利那带笑、有生气的脸上。他是个小听差,年纪很轻,却善解人意,有他在身边,可以使这位著名侦探给人留下的落落寡合阴郁寂寞的感觉减少许多。
“一切都没变,毕利。你还是那样子,他也一样吧?”毕利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那关着的卧室门。“他大概是上床睡着了。”毕利说。当时正是一个晴朗夏日的下午七点钟,但是华生已经十分熟悉他朋友的不规律生活,对他现在睡觉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是说,他手头有案子喽?”“是的,先生。他现在的生活很紧张忙碌。我真担心他的身体,他近日来瘦了许多,吃不下饭。哈德森太太总是问他:‘福尔摩斯先生,您几点钟用饭?’而他总是说:‘后天七点半。’您是知道他在全心全意办案的时候是怎么过日子的。”“是的,毕利,我再清楚不过了。”“现在他正盯什么人的梢儿。昨天他扮成一个找工作的工人,今天又成了一个老太太,我都差不多被蒙骗过去,可我现在倒是熟悉他的习惯了。”毕利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着沙发上的一把皱巴巴的阳伞,“这便是老太婆的道具之一。”
“这是干什么用的?”毕利放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地说:“告诉您倒没什么,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就是办理王冠宝石丢失的那起案子。”
“你是说那桩十万英镑的盗窃案吗?”“不错,先生,他们一定要找回宝石。连首相和内务大臣都亲自来了,他们那天就坐在那个沙发上。福尔摩斯先生对他们倒很友好、和善,寥寥几语就使他们安心了。他保证一定全力以赴,但那个坎特米尔勋爵……”
“是他呀!”“是的,先生。您明白了吧。我看他真是一具活僵尸。我可以跟首相谈得很高兴,内务大臣也不讨厌,他有礼貌,好说话,就是这位勋爵大人真让人无法忍受。福尔摩斯先生也不喜欢他。他根本不信任福尔摩斯先生,反对请他办案,他倒是希望他办案失败似的。”“福尔摩斯先生知道这些事吗?”“福尔摩斯先生全都知道。”“我们祝愿他办案成功就行了,让那个该死的坎特米尔勋爵下地狱去吧。嘿,毕利,窗子前边那个帘子怎么那么怪,有什么用吗?”
“那是福尔摩斯先生三天前特意让挂上的,那背后藏着一个很有趣的东西。”毕利走过去拉开遮在凸肚窗的凹处的帘子。华生医生禁不住惊叹地叫了出来。那是福尔摩斯的蜡像,穿着睡衣之类的,一应俱全,脸朝窗子,微微低头,仿佛在看书,蜡像是摆在安乐椅里的。毕利轻松地把假头摘下来举在空中。
“我们把头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造成更逼真的效果。如果窗帘不放下,我都不敢碰它。一打开窗帘,连马路对面都看得很清楚。”“以前我和福尔摩斯也使用过一次蜡人。”“那时候我还没来呢,”毕利说,随后拉开帘子朝街上张望着,“我们被人监视着。现在那边窗口就有一个家伙,不信您自己过来看。”
华生刚迈了一步,卧室的门突然开了,福尔摩斯走了出来,他面色苍白神色紧张,而步伐依然矫健。他一个箭步跳到窗口,迅速拉上了窗帘。“别再动了,毕利,”他说道,“你性命堪忧,我可不希望如此,目前我还要用你。华生,在老地方又看见你真令人高兴。我现在正需要你。”“我真高兴你需要我的帮助。”
“毕利,你可以走了。这孩子真让人担心,我真不知道应不应该让他冒险!”
“什么危险,福尔摩斯?”
“生命危险。我估计今晚会出事。”
“什么事?”
“被暗杀,华生。”
“开玩笑吧?福尔摩斯!”
“我哪有那么幽默。但是不管如何,‘人生得意须尽欢’,喝酒吗?煤气炉和雪茄都在老地方。我想你依旧坐你的安乐椅吧。你应该不会讨厌我的烟斗和劣质烟草吧?它们近来就是我的三餐饭。”
“为什么不吃饭呢?”因为饥饿可以改变人体的机能。你是医生,自然知道消化食物所需的供血量与脑力所损失的等量。我的大脑当然是首当其冲放在第一位,我的身体毕竟只是次要的附件儿。“但是,这个危险到底是什么?”对了,在没出事之前,你把凶手的姓名地址默记在心,说不定也有好处。你可以把它交给苏格兰场,还有我临终的祝福和问候。他的名字叫内格雷托·西尔维亚斯伯爵。快记下来,伙计,莫尔赛花园街136号。都记住了吗?华生那忠厚的脸急得都抖动起来了。他明白福尔摩斯方才所说与其说是夸大其词,不如说是说得轻松。华生向来是个行动主义者,他即刻做出判断。
“我帮帮你吧,福尔摩斯,反正我这两天也闲着。”
“我说华生,你的品质可没见长,还学会了说谎。你明明是忙得不可开交,随时都有病人来看病。”“是无关紧要的小毛病。对了,你怎么不叫人逮捕这个家伙呢?”“我本来可以这么做,这也正是使他烦躁的原因。”“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呢?”“因为我还没有确定宝石藏在何处。”“我想起来了!毕利告诉我了——是那颗王冠宝石。”“是的,就是那颗硕大的价值连城的蓝宝石。我已知道谁是参与此案的人了,但是没拿到宝石,即使逮捕他们又有什么益处呢?虽然为社会除去一大祸害,但这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我一心想拿到那块重要的宝石。”“这个西尔维亚斯伯爵也是你钓到的一条鱼吗?”“不错,而且是只凶残的咬人的鲨鱼;另一个是塞姆·莫尔顿,搞拳击的,他人倒不坏,只是被伯爵利用了。塞姆不是鲨鱼,不过是一条傻傻的大头鱼罢了,正在扑腾呢。”
“这个西尔维亚斯在哪?”
“今天一上午我一直在跟踪他。华生,过去你曾见过我扮成老太婆的样子,但今天是最成功的。他甚至还替我拾起了遮阳伞,并向我道了歉。他有一半意大利血统,高兴时真的很有南方人的绅士风度,而发怒时则是恶魔的化身。人生真是无奇不有,华生。”“人生也可能是一幕悲剧。”“也许可能。我一直跟踪到了米诺里斯的老斯特劳本齐商店。这个店是制作汽枪的,技术相当好,枪也十分精巧。我猜现在就有这样一支枪对着我们。当然,毕利一定给你看过蜡人了。它的脑袋随时可能被子弹打穿。毕利,发生了什么事儿?”毕利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福尔摩斯只看了一眼就抬起了眉梢,脸上浮出戏谑的微笑。
“这家伙来了。这一步棋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我要拉网了。这家伙胆量不小,你也许听说过他曾作为一名射手参加过一个大型比赛吧。如果我也有幸被收在他的运动记录上,他倒不失为一个胜利者。他也许已经感觉到我在收网了。”
“叫警察吧!”
“会叫的,但不是现在。华生,你从窗口看一下,街上是不是有一个人在溜达?”
华生小心谨慎地从帘子边上向下望了望。
“不错,门口有一个彪形大汉在闲逛。”
“那就是莫尔顿——毕利,来访者在什么地方?”
“会客室。”
“我按铃后,你再带他上来。”
“是,先生。”
“如果我不在屋,你也让他进来。”
“是,先生。”
华生等毕利出去,立刻对福尔摩斯严肃地说:“我说,福尔摩斯,你不能这么做。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择手段,他可能是来谋杀你的。”
“这并不奇怪。”
“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你会碍事的。”
“碍他的事?”
“不,我的朋友,是妨碍我办事。”
“那我也不走。”
“华生,你走吧,真的没关系。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我一直相信你,这个人此次前来虽说有所企图,但对我反而有好处。”说着他掏出日记本,匆匆写了几行字。“你把这个交给苏格兰场侦查处的尤格尔,然后你和警察一同前来,那时就可以逮捕这家伙了。”
“这么做我很高兴。”“在你回来之前我正好可以找回宝石。”说着他按了一下铃。“咱们最好从卧室门走出去,这个旁门太重要了。我想在旁边看看我的老鲨鱼,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只一会儿,毕利就把西尔维亚斯伯爵领到空屋子里来了。他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留有威武的黑胡子,下面藏着两片凶残的薄嘴唇,还有一个鹰钩鼻子。他是出了名的狩猎家,运动员,也是花花公子。他衣着华贵,但是花色领结以及闪闪发光的别针和戒指给人一种浮华的感觉。当门在他身后关上后,他那凶狠而愕然的目光胡乱扫了一遍,惟恐每走一步都会陷入圈套。当他一看见窗前安乐椅上方的假头和睡衣领子时,他顿时吃了一惊,似被某物击中一样,身子一僵,只是一味地惊讶,然后一种可怕的希冀的目光闪现在他狰狞的双眼里。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看见他后,就举起粗手杖,踮着脚尖朝那人形走过去。当他正准备跳过去出击时,突然从卧室门口传来一个冷静而讥讽的声音:“别打坏它,伯爵!千万不要!”凶手吓得哆嗦了一下,脸上充满了惶惑。一刹那他又举起那根加铅的手杖,仿佛想再次行凶,但是,福尔摩斯那镇静自若的双眼和讥讽的微笑使他的手又软了下来。
“很不错,你说呢?”福尔摩斯说着朝人形踱过去。“它是法国塑像家塔韦尼埃做的。他做蜡像的技巧绝不逊于你的朋友斯特劳本齐做汽枪的本领。”“什么汽枪!你胡说些什么?”“请把帽子、手杖放在茶几上。好!请坐。请把手枪摘下来好吗?好吧,你坐不坐是你的自由,你的来访很巧,与我不谋而合,我早就想跟你谈一谈了。”伯爵的粗眉毛皱了一下。“我此次前来也正是想和你谈谈,我承认我方才想揍你。”
福尔摩斯活动了一下倚在桌边的腿。
“我看出来了,”他说,“不过,你对我本人为何如此关心呢?”
“因为你专门跟我过不去,跟我作对。你还派探子跟踪我。”
“什么?探子!我可没做过。”
“你还不承认!我叫人跟着他们来着。我们都可以干这个,福尔摩斯!”
“这倒没什么,西尔维亚斯伯爵,不过请你称呼我名字的时候要尊敬些。你应该知道,不遵守礼仪是不够风度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
“很好!现在我告诉你,你说我派人跟踪你的话是错误的。”
伯爵轻蔑地笑了。
“我的人也盯着我身后的人呢。昨天有一个无聊老头子,今天又是一个老太婆,他们整整盯了我一天。”
“你这么说让我倍感荣幸,先生,你太夸奖我了。昨天道森老男爵还打赌说,我这个人,投身法律真是戏剧界一大损失,真难得啊,你今天也称赞我小小的化装术。”“那是你本人?”福尔摩斯耸了耸肩。“你看看墙角那把阳伞,有些眼熟吧?就是你在怀疑我之前在敏诺里替我捡起来的那把伞。”“如果我知道是你,你休想……”“再回到这个小屋了,是不是?我很明白,你我都懊悔莫及,当初错过了大好良机。不过,正因为你当时不知道是我,所以咱们又碰头了。”伯爵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你这么一说更加深了我对你的仇恨,不用探子而由你本人化装,你真是多管闲事!你说你跟踪我,为什么?”
“好了,伯爵,你过去在阿尔及利亚打过狮子吧?”
“说得对极了!”
“为什么打猎?”
“为什么?玩——刺激——冒险。”
“还想为国家除一害吧?”
“不错。”
“不谋而合呀。”
伯爵突然跳起来,手不由自主地去摸后裤袋。
“坐下,先生,坐下!我还没有说完呢,还有一个更实际的理由——想要那颗宝石。”伯爵又坐到椅子上,脸上露出狰狞得意的笑。
“你很清楚我正是为了这个才盯着你的。你今晚来的目的就是要摸清我掌握了多少底牌,杀死我有多大必要。好吧,我告诉你,从你的利益来说那是绝对必要的,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有一点,而你马上就会告诉我。”“好哇!你想知道的这点究竟是什么呢?”宝石现在在哪儿?“伯爵警觉地盯着他。”这么说,你想知道?你说我可能告诉你吗?“当然能,你必须这样做。哼!你骗不了我,伯爵。福尔摩斯紧盯着他,双眼愈加明亮,最后变成两个极有威力的钢点。”你就像一块玻璃砖,我能看穿你的脑袋。“如果这样,那你当然能看出宝石在什么地方了。”福尔摩斯高兴地把手一拍,然后嘲弄式地伸出一个指头:这么说你承认你知道了?我什么也没承认。
“我说,伯爵,你若是聪明些,咱们还可以好聚好散;否则,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伯爵仰头望着天花板。“我还说你诈我呢!”他说道。
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像一位棋手在思考怎么走下一步棋,然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我怎么会知道?”
“是你!”
“我?”
“没错!你的每次经历——所有罪恶的冒险勾当。”“他妈的,福尔摩斯!”伯爵两眼冒火地喊道,“我的忍耐可是有限的!”“你的恶行都记录在这儿了。比如哈罗德老太太是怎么死的,她把布莱默产业留给了你,而你立刻就赌光了。”“你在胡言乱语!”“还有瓦伦黛小姐的生平。”“哼!那对你根本没有用!”“还有许多呢,这里是一八九二年二月十三日在里维埃拉头等火车上抢劫的记录,这个是同一年在里昂的银行的伪造支票案。”“这个你说的就不对。”“如此说来别的都对了!嗨,伯爵,你是会打牌的,在你的对手掌握了全部王牌的时候,聪明的你最好还是交出牌吧,这多省时间啊?”“你说这些和你要的宝石又有什么关系?”“耐心些,伯爵。不要着急!我只须简单几句话就会把事情说明白。我掌握着这些针对你的情况,在这基础上,我还完全了解你和你那个打手在王冠宝石案中扮演的角色。”
“嗬!是吗?”
“我知道谁是送你到白金汉宫的马车夫和带你离开的马车夫。我知道在事发现场看见过你的看门人。我掌握艾奇·桑德斯,他不肯给你破开宝石,他已经投案自首了,你的事彻底暴露了。”伯爵头上的青筋暴露,多毛的大手紧张地搓着。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福尔摩斯说:“现在我把我的牌都摊出来了。遗憾的是还缺最后一张牌,是那张方块K。我不知道宝石在哪里。”
“你永远不会知道了。”“真的吗?伯爵,放聪明些,你权衡一下轻重。你将被监禁二十年,塞姆也一样。你要宝石又有什么用处呢?根本没有用处。而如果你交出宝石来——那我就不起诉。我们并非一定要抓住你或塞姆,我们要的是宝石。只要你交出宝石,并保证将来不犯案,我愿意放你自由。如果你再出乱子——那就下不为例公事公办。这次我的任务是拿回宝石,而不是让你坐牢。”
“如果我不愿意呢?”“那样么,真是太遗憾了,只有抓你而宁可不要宝石。”这时毕利听到铃响便走进来,“伯爵,请把你的朋友塞姆找来一起商量岂不更好?再说,他有发言权。毕利,大门外有个大块头,一个模样不太好看的先生。请他上楼来。”“要是他不来呢,先生?”“别动武,你只需告诉他是西尔维亚斯伯爵想见他就行了,他一定会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毕利一走,伯爵就问道。“方才我的朋友华生曾在这里。我告诉他,我钓到一条鲨鱼和一条大头鱼,我现在要收网了,它们马上就会浮出水面。”伯爵站了起来,一只手摸到背后。福尔摩斯则握住睡衣口袋里的一件鼓起的东西。“你不得好死,福尔摩斯。”“我也这么想,这有什么呢?说实话,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躺着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忧虑未来是不正常的。为什么不尽情享受现在呢?”从这个罪犯凶狠的黑眼睛里突然闪出一股野蛮的凶光。当他变得紧张和高度戒备时,福尔摩斯显得更高大了。
“朋友,不要动枪,”福尔摩斯沉着冷静地说,“你心里也明白,即使我让你开枪,你也不敢。枪声实在是太大了,还是汽枪比较好。噢,来了,我听见你忠诚的合伙人的脚步声了。莫尔顿先生,你好,在街上挺无聊的吧?”这位拳击运动员是一个小伙子,体格十分结实,一张扁平脸显得蠢笨而执拗。他拘谨地站在门口,不解地四下张望,对他而言,福尔摩斯自然亲切的态度简直难以想像,他虽然依稀感到一种敌意却手足无措。于是他就向他那位狡黠的伙伴发问了。
“我说伯爵,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家伙想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伯爵耸了耸肩膀,福尔摩斯回答了他。
“莫尔顿先生,一句话,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拳击运动员还是对他的同伙讲话。“这人怎么啦,他在开玩笑吧?我可没有心情开玩笑。”“我也一样,”福尔摩斯说道,“我可以保证今晚你会笑得越来越少,即使想笑也笑不出来了。嗨,伯爵先生,我是一个忙人,不能浪费时间。现在我进我的卧室去。我不在场,你们千万别那么拘谨客气,你大可畅所欲言,不必照顾我的面子,把你们目前的处境跟你的伙伴说清楚。我去练我的小提琴,拉一支《威尼斯船夫曲》。五分钟以后我再回来听你的最后答复。我刚才所说的最后抉择你听明白了吧?我们是逮捕你,还是拿回宝石?”福尔摩斯说完就走了,顺手从墙角拿走了小提琴。不一会儿,那闭着房门的卧室里传来了幽怨缠绵的曲调。“到底怎么了?”莫尔顿迫不及待地问道。“难道他知道宝石的事啦?”“他妈的!他掌握的真不少。我不敢说他是不是全都知道了。”“我的天哪!”这位拳击运动员灰黄色的脸愈加苍白了。“艾奇把咱们出卖了。”
“真的?我非宰了他不可,我豁出去了,就算上绞刑架也不怕!”“那顶个屁用。咱们得赶紧决定到底怎么办。”“等一等,”拳击运动员怀疑地朝卧室望了一眼,“这家伙精得跟个鬼似的,得小心提防他,他不会在偷听吧?”“他正在拉琴怎么能偷听呢?”“倒也是,但说不定有人藏在帘子后面偷听呢。这屋的挂帘还真不少。”他边说边向四周望了望。这时他第一次发现了福尔摩斯的蜡像,不由自主地用手指着它,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嗨,那是蜡像!”伯爵说。
“什么?天哪,吓死我了,简直跟真的一样,看它还穿着睡衣哪。伯爵,你看这些帘子!”“帘子有什么奇怪的!咱们的时间可不多啦。他马上就可能为宝石的事儿把咱们给押起来。”“他妈的,这家伙。”“但是只要咱们交出宝石,他就会撒手不管了。”“什么!交出宝石!它可值十万镑啊!”“两条路选一个。”莫尔顿用手抓着自己的短头发。
“反正他就一个人,把他杀了吧。只要他闭上眼,咱们还怕什么?”伯爵摇了摇头。“他有枪,是有戒备的,如果咱们开枪打死他,从这个热闹的地方逃走可是很难。再说,警察很可能已经知道他掌握的证据。嘿!什么声儿?”好像从窗口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两个人立即转过身来,什么也没发现。除了那个怪像坐在那里,房间里别无他物。
“是街上的响声,”莫尔顿说,“我说,头儿,你有脑子,赶快想办法。要是动武不行,那怎么办呢?”“他算什么,比他还厉害的人我都骗过,”伯爵答道,“宝石就在我的暗口袋里。把它放在别处太危险,我不放心。今晚就能将它送出英国,不到星期天就可以在阿姆斯特丹把它切成四块了。他不认识范·塞达尔这个人。”
“我还以为塞达尔是下周才动身呢。”“本来是的。但现在情况不妙,他必须立即动身。你我必须有一个人带着宝石去告诉他。”“但是假底座还没做好呢。”“那他也只能这么带走,即使很冒险。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他再一次像一个运动员本能地感到危险时那样,恶狠狠地看了看窗口。不错,刚才的动静是从街上发出的。
“至于这个福尔摩斯么,”他接着说道,“我们可以轻松地骗过他。知道吗,这个笨蛋说只要能拿到宝石就不逮捕咱们。好,咱们答应和他合作。给他错误线索,不等他发现上当受骗咱们就已经到荷兰了。”“这主意不错,我赞成!”莫尔顿咧嘴笑喊道。“你去通知那个荷兰人赶紧行动。我来对付这个傻瓜,装作检讨,就说宝石放在利物浦。妈的,这音乐真烦人!等他发现宝石不在利物浦的时候,宝石已经切成四块啦,咱们也在海上啦。过来,避开门上的钥匙孔,给你宝石。”
“你可真胆大,竟然把它带在身上。”“这儿才是最保险的地方,既然咱们能从白金汉宫把它拿出来,别人当然也能从我的住所偷走它。”“让我仔细看看它。”伯爵心存讽刺地瞅了一眼他的同伴,没理会那伸过来的脏手。“怎么着?你当我会抢吗?妈的,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得了,得了,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塞姆。咱们现在可千万不能内讧。到这边窗口来,对着光线,才看得清楚,接着!”“多谢!”
福尔摩斯从蜡像的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把接住了宝石。他一只手攥着宝石,另一只手用手枪指着伯爵的脑袋。这两个恶棍完全懵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向后倒退。在他们惊魂未定之际,福尔摩斯已经按了电铃。“别开枪,先生们!千万别开枪,看在一屋子家具的份儿上!你们该知道,反抗是不适宜的。警察就在楼下。”
伯爵的困惑和不解超过了他的愤怒和恐惧。“你是从哪儿……”他惊慌地说着。“我理解你的惊讶。你注意到没有,我的卧室还有一个门直通这帘子后边。我原先还担心我搬走蜡像的声音会被你们听见,但我很幸运。这样我就可以聆听你们的生动谈话,要是你们发觉我在场,那谈话就没这么自然有趣了。”伯爵做了一个绝望的表情。
“你真的很厉害,福尔摩斯。我相信你就是魔鬼撒旦本人。”“跟他差不多。”福尔摩斯幽默地笑着。塞姆·莫尔顿的迟钝头脑过了好久才明白这一切。直到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了,他才开了腔。“是很厉害!”他说道,“不过,这个拉琴声是怎么回事?现在还响呢!”“不错,”福尔摩斯答道,“你问的很对。让它继续响吧!要说这唱机真是一种了不起的新发明。”
警察蜂拥而入,用手铐铐住罪犯后就把他们带到门口的马车上去了。华生留了下来,为福尔摩斯在他的探案史上又增添了灿烂的一页而感到高兴。说话之间,毫无表情的毕利又拿着盛名片的托盘进来了。
“坎特米尔勋爵驾到。”“请他上来吧,毕利。他就是那位代表最高阶层人士的贵族,”福尔摩斯说道,“他其实很忠诚,但有些古板。我们捉弄一下他如何?开个玩笑嘛,刚才发生的事他应该不会知道。”门开了,进来一位清瘦严肃的人,面孔上垂着维多利亚中期式的光亮黑颊须,与他的拱肩弱步颇不谐调。福尔摩斯热切地迎上前去握住那冷淡的手。“坎特米尔勋爵,您好!今年天气可真冷,不过屋里还是很热的,我帮您脱下大衣吧?”“不必了,谢谢。我暂时还不想脱。”但福尔摩斯拉住袖子怎么都不放手。“您别客气,我帮您脱吧!我朋友华生医生可以证明,如今气温的变化对身体危害很大。”这位勋爵不耐烦地挣脱他的手。
“我这样很好,先生!我来只是看看你自告奋勇承担的案子进展得如何了。”“很难办——很难办。”“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位老大臣的言语之中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讥讽之意。“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结果也不错,至少可以治治某些人自吹自擂、自命不凡的毛病。”“您说得真对,我也很焦急。”
“那当然。”“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您帮忙。”“是不是为时已晚?我还以为你有十足把握呢,但是,我还会尽我所能。”“我们对偷盗者可以起诉,这毋庸置疑吧?”“前提是你能捉住他们。”当然。我还有疑虑——我们将如何处置收赃者呢?“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提得有点为时过早吗?”考虑得万无一失是有好处的。那么,依您看对收赃者采取行动的确凿证据是什么?“占有宝石。”只依据这点您就会逮捕他吗?“毫无疑问。”福尔摩斯从来不笑出声,这次却是华生记忆中几乎例外的一次。
“那么,先生,我只能建议逮捕您。”坎特米尔勋爵显然动了气,他那苍白的面颊也被怒火加深了颜色。“你太无礼了,福尔摩斯先生,在五十年的公职生活中我从未经历这样的事。我公事繁忙,职责重大,可没时间没兴趣和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坦白地对你说,我怀疑你的办案能力。我一向认为把案子交给警察更安全,你的行为证实了我的猜测。先生,再见。”福尔摩斯拦住他。
“等一等,先生,”他说,“与暂时占有宝石相比,带走它的罪状更严重。”“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请你摸一下你大衣的右口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别生气,摸摸何妨?”几秒钟之后这位勋爵站在那里不胜惊讶,张着嘴却哑口无声,他颤抖的手掌上拿着那颗硕大的宝石。
“啊!啊!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我的老朋友都知道我向来爱搞恶作剧。还有,我酷爱戏剧性效果。我冒昧地——非常冒昧地——在您刚进来的时候偷偷往您口袋里塞进了这块宝石。”老勋爵看看宝石又看看福尔摩斯。“先生,我确实很茫然。不过,这的确是王冠宝石。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对你不胜感激。如你所言,你的幽默确实很独特,而且表现得又极其不合时宜,但不管怎么说我收回我刚才所说的关于你的才能的评价。但你究竟是怎么……”
“案子目前尚未完结,细节暂时保密。坎特米尔勋爵,您现在可以回去向上边报告好消息了,希望这可以稍稍弥补我方才的冒失行为。毕利,送客。还有,赶紧告诉哈德森太太尽快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