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突然觉得哥像一位元帅,运筹帷幄,恣意东西,大智若愚,指挥若定。
当那个在鲁西大平原上跑来跑去的小孩能够很久地在胶东半岛这个国内外知名的美丽城市说起“往事如烟”的时候,往事真正如烟霭一般地遥远了。
缥缈的尽管缥缈,记忆也不尽美好,但记忆深处一定有震撼自己心灵的力量。
我曾经发过毒誓:如果我长到哥哥那么大,一定狠狠地教训他一下,不打个半死才怪。那时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宣泄,常发作在不相干的石头、瓦片上。好多年以后,那个“冤大仇深”的人残暴地折磨无知的情景犹历历在目,想来不觉可笑;但我那么无情地诅咒情同手足的同胞哥哥,令我人生岁月中背上了一份重重的感情债。
尽管父母总是把爱尽量均匀地分给我们俩,周围的人们总对我赞不绝口,提起我学习棒,为村里争了光,一位老爷爷捋着他的胡子笑呵呵地道:家西老爷爷坟上冒青烟哩!我自鸣得意,便有些看不起哥哥,他太呆头呆脑,太实在,不会说话。于是,仗有时打得就很凶。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盛夏雷雨夜里,我才深深体会到哥哥是多么好的一个靠山,一个支柱,一个感情的港湾。
我7岁,哥10岁,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候。一天,我俩兴冲冲从外公家出来,天还早,一路上捉虫逮蝶,爬树打坷垃仗,玩得个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哥俩才着起急来,没了兴趣,闷声赶路。心里后悔没听姥爷的话,“路上莫玩”,没听妈的话,“晚了就住下”,没……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一时竟狂风大作,下起雨来,不大会儿,哥俩衣服全湿了,深一脚浅一脚地,狼狈极了。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我紧紧地抓住哥的手。路泥泞,干脆脱了鞋。又是风,又是雨,瘦小的我感到又累又饿,又没有什么希望(比如爹来接我们),不禁大哭起来。
“哭什么?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
我的泪更欢了。
一道闪电,哥蹲下身,说:“我背你。”
哭泣的男子汉在背上明显感到哥更艰难地挣扎着。粗粗的喘气声。我刚要下来,哥“哎哟”一声,摔倒了。
带着一身泥水爬起来,一道闪电,我看见哥抱着他的脚,沾满血泥的手,血肉模糊的脚。
路上无人,也看不见灯光。哥试探着站起来,又一屁股摔倒在地。他颤抖着对哭成泪人的我说:“好弟弟,你先回家喊爹来。”
一向胆小的我,突然来了勇气,拔腿就走。
曾回了一下头,恰一道闪电,可怜的哥哥苍白的脸正痛苦地抽搐,突然停止,嫣然一笑,说了句什么。
泪水又涌上来,我一咬牙,发足狂奔起来。
连磕带爬地,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终于不放心,从家里赶来,我觉得要死了,带着哭腔说了句“快去接哥,他踩玻璃了”,就瘫坐地上。
据父亲后来讲,哥见了他,突然委屈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父亲见了我怎样心如刀绞,只听哥后来讲,本以为父亲是斥责他,没有带好弟弟,不料父亲心一软,自己也掉下泪来。
听哥哥说这事的时候,我总不禁鼻子一酸。
那天父子三人泪流在了一起,我想。
也是从那天起,我真正体会到手足之情。我渐渐懂得我的恩惠好多都直接来自哥的疼爱和呵护。多少次,好吃的东西都让我占先、占多甚至独享,朴实的哥毫无怨言;多少次一块儿做错了事,憨厚的哥总成了挡箭的靶子,尽管都是我这个淘气包捣的鬼;多少次家里一摊子活儿令聪明的弟弟一筹莫展,勤恳的哥总能不紧不慢地理出头绪;甚至多少次狗急猫叫、鸡飞蛋打的局面令机灵的弟弟只有哭的份,闷声闷气的哥总能不慌不慢地稳定局势。
突然觉得哥像一位元帅,运筹帷幄,恣意东西,大智若愚,指挥若定。
时间稀薄了许多回忆中的东西,然而关于哥哥的一切却坚强地扎根在心灵原野中,愈加清晰起来。《你在他乡还好吗?》唱了多少遍,每一遍都唱出“生命的源泉”,泪光中浮现出哥哥的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