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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凌晨的旋律

◎文/陈柳傅

《回家》这首名曲,正是在凌晨母亲微笑的脸上荡漾而出,流成了一首经典的杰作。

凯丽金注定要用萨克斯演奏《回家》。

凯丽金生下七天后,母亲带他出院。年轻的父亲将行李收拾一清,两手提的提,肩上背的背,就等着启程。

“我们回家了!”母亲抱起婴儿,在他的小脸蛋上,轻轻地吻了一口,这样轻说一句。

从医院到家的距离,也许一公里长,也许十几公里甚至更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凯丽金第一次回家。“家”是母亲的音调,母亲的奶香。世界是这样单纯,全世界都是母亲的奶香。再多一点,是父亲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几年后他才懂的骆驼牌烟草味。

那是一九五七年春天的西雅图。母亲带两个月大的凯丽金外出,他被严严实实地包着,放进一个小推车,他的脸面罩在一片透明的纱中,朦朦胧胧,不知何去何从。他没有好奇,也没有思想,来到菩提树街的街头公园,他感觉在母亲的音调外多了那么多杂音,在母亲的奶香体味中多了那么多异味,他兴奋起来,他不喜欢嘈杂,他在小推车上“摇旗呐喊”,又招来几个女人围过来,他终于哭泣了——他第一次有一种回家的渴望。还好,母亲真唱起来了:“好了,好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他有了感觉,回家。他在母亲的怀里吸着丰盛的奶水,那样好吃,他感受着幸福。在幸福中他故意假哭几声——或说小孩子不作假,他是想锦上添花。还是母亲了解自己的孩子,于是她又用“好了,好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做他的催眠曲。这一首“好了,好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的旋律烙在他的心上。

生活的时空在扩大,回家的旋律萦绕着。

那天,凯丽金跨出人生重要的一步。他站在门口,发现一个非常漫长的走廊。长长的走廊像一个长长的洞,走廊的最后是一扇大窗户。他摇摇晃晃地走呀,走呀。这么长的距离对孩子来说,就是一次旅游,过了唐琼阿姨家,过了山姆大叔家,过了小朋友龙斯家,过了老咳嗽的汤姆大妈家——像走过一个个火车站月台那样隆重……终于到了大窗户跟前。外面是白色的天空,他无法攀上窗台,他将小鼻子贴在有些凉爽的瓷砖上,高高的窗户就像画册上的巴黎凯旋门一样高不可攀。

他在巴黎凯旋门旁有些茫茫然。

茫茫然使他想家,他问自己,我在哪里?我离开家多久了?他回头,望着长长的走廊,像深深的洞一样的走廊,他感觉离家是那样遥远,一时对自己没有了信心。

他哭起来。汤姆大妈咳嗽着,想送他回家,但凯丽金硬是不肯……最后不知谁将母亲叫来,于是他就在母亲的怀里——“坐飞机”回家。妈妈这样唱:“好了,好了,我们坐上飞机。好了,好了,我们坐上飞机。飞呀,飞呀……我们回家了!”

母亲带凯丽金去姥姥家做客,在姥姥家过夜。好几天后,他心里长出一个叫“思念”的藤蔓一样的植物,他眼花缭乱,自己家里的吊灯、衣橱、小茶几上的电话,甚至厨房里升起的白色蒸气,历历在目……并都进入回家的旋律,他对妈妈说:“我要回家。”心里的藤蔓生长,并缠着他。

在第四大街尽头的海特公园,他望着、听着那漂亮的音乐喷泉,他想永远拥有音乐喷泉,不想回家。父亲母亲生气地走了,他回头,忽然看见厨房里升起的白色蒸气,他迅速向“白色蒸气”跑去——他被这“白色蒸气”征服了。他知道回家,不管外边多么吸引他!凯丽金像许多男子汉一样反抗过,但在回家面前,他无法超越这个神圣的底线。《回家》旋律中有一段反叛的音调,但温暖的家的呼唤永远是主旋律!

一九八三年,凯丽金成为一名独立的萨克斯手,并先后发表了《CityLights》(城市之光,一九八三)《G Force》(力量,一九八四)和《Gravity》(重力,一九八五)等三张专辑,初步确立了他新锐萨克斯手的地位。

从此,他走出家门,走得更远。

一天晚上,凯丽金凌晨三点才回家。“母亲一定会狠狠地斥责我!”他想。

大厅的灯光里,一开门,母亲给他一个微笑。他忽然觉得窗外夜色中晴空朗朗。他拥抱一下母亲,说一声“对不起”,然后立刻打开装萨克斯管的盒子,心里升腾起的旋律逼着他不停地呼吸……

十几年过去了。夜深了,凯丽金从遥远的西部归来,老母亲一直等着他。母亲在听萨克斯王子凯丽金的《回家》。透明的玻璃缸里的热带鱼也在听着,他坐下来听着,他有点感伤地回忆,觉得自己傻傻的,忘了这是自己的乐曲融化在空气里,荡气回肠。母亲和他在乐曲中静静地坐着,听着。

乐曲一直反复地播放着,此时,凌晨三点——

门再一次打开,父亲也回家了。母亲笑着,不知问父亲,还是问凯丽金:“男人从什么岁数起可以凌晨三点回家?”

父亲与凯丽金齐声回答:二十岁!

父亲记得是二十岁那年将凯丽金的母亲带回家。凯丽金记得就是二十岁的一天,凌晨三点,等待他的母亲的微笑,激发他创作了《回家》。从此,世界上有了一位蓄着长发、有着柔和笑容的凯丽金。

所以凯丽金总是告诉全世界:凌晨三点听萨克斯《回家》的人,他心里一辈子都奏着回家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