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夕阳的余晖里避过纷杂吵闹的人群,独自坐在角落里拿着一本书,你看书看得入了迷,我盯着你映在夕阳里的侧脸着了魔。
下课的铃声把我从回忆里惊醒,我像个丢了魂的傀儡一样麻木地跟着老师出了门。安静的办公室里小胖子坐在椅子上看我,我像个被抓的逃犯一样羞愧地埋着头。
他用高深莫测的语调问我:“你上课在想什么?”
我低头不说话,内向的性子让我很少与周围的朋友接触。我不是阳光开朗的男孩,更不是爱疯爱玩的差学生。更多的时候,我给老师的都是一个成绩平平,安静老实的普通印象。
他看我迟迟不开口,有些迟疑地问我:“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谁了吧?”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的仓皇出卖了我的心思。于是我早恋的心事,被他一眼看穿了。
小胖子脸上的表情短时间内迅速变换,一张胖乎乎的脸上几乎快容不下他瞪圆的双眼。相比于迅速冷静下来的我,他就显得有些一惊一乍了。
他扭曲的面部肌肉难以矫正过来,舌头好似也短了一截:“你,你去给我写三千字检查。”
我看了看他,默不作声地出了门。在办公室门口,我叹了一口气,从小到大,乖巧听话的我从来没写过检查。
我原以为如此多的麻烦已经够让我头疼了,殊不知更大的风浪在暗涌了几个月后,掀了起来。
走回教室的时候班里反常的安静,我习惯了独自出入,一个人独处,所以也没有问周围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桌子上的书本发呆。我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常,猛地抬头向四周看去,与很多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一颗心瞬间被悬了起来,我孤僻的性子很少与他们说话,也不希望他们走进我的生活。
上课铃声很合适地响了起来,来上课的老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教室,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我是走错教室了吗?”
班里哄笑出声,终于打破了诡异的安静。讲台上的老师开始按部就班地上课,考试前的复习永远都是枯燥乏味的重复和毫无新意的强调。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书,扉页上你的名字让我出神了好久。我把你的名字写在了我的下方,像是新郎新娘的请柬一样,我在上面,你在下面。
晚自习一直上到深夜,我默默地收拾东西,在你起身的时候,我紧跟一步走在后面,其实我只是想跟你一起融入这夜色之中,纵使你我不同路,我也满足于这一段短途的相陪。
日复一日的时光里,你是我眼中唯一的亮色。
三千字的检查我不知该如何起笔,夏日里一刻不停的蝉鸣声吵得我心烦意乱,不过短短几行字便已觉得筋疲力尽了。
我倒在书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有你对我甜甜的笑。这也许是我自闭的那一段日子里,我唯一朝思暮想的惦念。其实,你早已成了我追赶前行的动力。
高二的考试十分重要,成绩的高低意味着高三分班的好坏。我拿着课本反复告诫自己要沉心静气,可是一抬头就是你的背影,无法控制的走神已经成了我的心病。
我找到有你名字的那本书,在扉页的最下角写上“加油”两个字。原来幼稚,就是这个意思。
我看着你的名字傻乎乎地笑。不知道你会不会懂,一个少言寡语的男生,心底最隐秘最深沉的喜欢,竟是这样的细腻委婉。
幼稚自闭的我一直觉得,真正的爱不是宣之于口的占有,而是沉默内敛的隐藏。
爱得越深,藏得越沉。只有压在心底的秘密,才会是真正的喜欢。
于是终于有一天,这个被我小心翼翼压在心底的秘密,被揭开了。
考试放榜的那一天我们来学校看分班情况,酷热的艳阳高高挂在头顶,我在拥挤的人群里焦急地搜寻着,终于在重点班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的下方,紧挨着就是你。
一股强烈的兴奋瞬间包裹了我郁郁寡欢的心,低迷的心绪也活跃了起来,很少笑过的我嘴角轻轻上扬。
耳边的闲言碎语几乎是一瞬间进入了我的大脑:“看见没,那就是爱情的力量。”
是我熟悉的同学,我在教室里听烦了他的大呼小叫,可我们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前从未打过交道。
他大大方方地带上了我的名字,语气里有着不屑一顾的傲气:“他那样也不嫌丢脸!”
我涨红了一张脸,习惯了躲避的我又一次选择了安静承受,静静地退出了人群。
他的醋意十足的话像是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从放榜的喜悦骤跌到了现实的差距。
我心事重重地回了家,别人的流言蜚语总是让我无从招架,我害怕别人的关注,更害怕来自周围的诋毁。
屋子里阴沉我开了灯,又关了灯。所有和你有关的画面在我眼前飞速地掠过,你浅浅一笑的梨涡,你微微挑起的眉毛,好像所有与你有关的画面都只是你在笑,我在看。我很少跟你说过话,不同于那些整日环绕在你周围的男生。
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一个自闭抑郁的自己,一个连说爱都不敢开口的懦夫。我更疑惑自己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心事,为何还会被他们知道?
我皱着眉思前想后地回忆,坐在教室连话都很少说的我又怎么会招惹到他们?
他们是如何看出来我喜欢你的?
难道,只是猜测?
我用这个借口安慰了自己一个暑假,唯有这样自己搪塞自己,才能给心里几分安逸。
日子像翻书一样快,墙上挂着的日历经不起撕扯,我惧怕了许久的开学,终于要来了。
我站在吵闹的人群里轻轻皱着眉头,人声鼎沸的盛况几乎掀翻了整栋教学楼。
分过班后的教室里有相互熟悉的同学在一起嬉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我像是异类一样安静地选了个位置坐在墙角。
你进门的时候我的眼神就把你牢牢锁住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的神情,你与我对视的一刹那,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窘态。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不断加速。你从我身边绕过,径直穿过了人群,在教室的另一角里缓缓坐了下去。
有重重的失落感蒙在心头,可是从小到大,我习惯了这一切都独自承受,所以我不会去问,不会去辩解。
别人的嘲笑丢过来的时候,我只需要低头便是。冷眼待人也还会有身心俱疲的一天,等他们看腻了我的笑话,应该就放过我了吧。
新来的老师我一个都不认识,坐在角落里的我也毫不起眼。我在教室里度秒如年一般地期待着放学,中间的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也端坐在教室里,手里捧着一本枯燥乏味的课本,眼睛偷偷地转向你在的角落。
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命运这个词,它似乎习惯了让你事与愿违,风雨之后,必有彩虹的断言似乎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词。
教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我有些好奇地抬头看了看门口,那个讨厌的男生正站在门外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隔壁班的同学围了他一圈。
我心里又开始打鼓,敏感多疑的性子让我在教室里坐立难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沦为了他们的笑柄。
我蓦地想起了可能会牵扯到的你,我转头看向你的位置,空荡荡的桌子瞬间悬起了我的心,脑子里也变得一片空白。
该来的从来躲不过。最后一节课上完的时候,教室里仿佛没有人收拾东西,老师拍了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喊了声“下课”就转身出了门。
六十人的大教室里鸦雀无声,我握着笔的手心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懦弱的性子让我一颗心又“咚咚”地响了起来。
高高个子的他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来看热闹的“观众”。
我紧紧地咬住嘴唇,把他那张讨人厌的嘴脸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他冲着我噘了噘嘴,语气不屑地对着他身后一群人说道:“看到他没,我们班的班草哎!”
我错愕地看着他,眼神涣散。他调侃的语调听起来异常刺耳:“他暗恋我们班一女生,就在人家背后看了一整年,班里换了五次座位,人家女生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人群里传了出来,我把头埋得低低的。
年少时的伤害仿佛就是这么简单,年龄上的不成熟总免不了隐性的伤害。更何况那时的我,习惯了一味地退让,不言不语,不争不抢。
我从抽屉里匆忙地扯出书包,桌子上的笔掉了一地,我像个丢盔弃甲的逃兵一样做了最没出息的选择,落荒而逃了。
校门外回家的路是一条林荫道,路旁种满了白杨。我一路狂奔着跑出了教室,在幽长的林荫道里一边哭,一边跑。那一年是我高中的最后一年,也是我所有压抑在心底的秘密,发酵的一年。
不过不同于老酒的醇香,发酵变质后的隐秘是如噩梦般的过往。
我一个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安家,柴米油盐的琐碎和繁复沉重的学业压在肩头,心里像是年过半百的老头一样每天长吁短叹。早就各奔东西的父母隔三岔五地会给我寄来生活费,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只有我被孤零零地独立了出来。
于是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少说多做,我宁愿处在人群里没有任何存在感,也不愿意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因为别人看我的目光里,总有我揣摩不透的复杂。
下午的课,我逃了。我把房门狠狠地锁上,在狭小的屋子里等待着天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如此大的勇气,我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漆黑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我睁开眼的同时,眼泪从眼角就滑了下来,我咬着嘴唇无声地哭了出来。
我一直知道那个闹事的男生是喜欢你的,而他可以大大咧咧走到你的面前,给你送上一堆零食,在你几番推拒的时候强塞到你怀里。我只能每日坐在你的身后,看着你从清爽的短发长到及腰的长发,连几句对话都鲜少有过。
他总会不经意之间盯着我看,仿佛示威一般的眼神让人心怯,我一直自卑敏感的心在我和你之间悄悄地划上了一道鸿沟。
这次的分班考试,我如愿以偿的同时他却被拒之门外了。我脸上毫不遮掩的欣喜被他收入眼中,如鲠在喉一般的厌恶感让我成了他的眼中钉。6班主任的电话把我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离了出来,他干净的嗓音缓和低沉:“你在哪?还好吗?”
我紧张地构思着措辞。他接着说道:“明天来上课吧,老师想跟你谈谈,好吗?”
似乎是连日里的刺激和心里反复揣摩的煎熬,让我不再紧张,干脆地说了一个字:“好。”
原本我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停课反思。但是班主任的理解最后竟然没有任何处罚。
他平和的语气里有着循循善诱的感觉:“昨天那个普通班的男生已经受到处罚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老师解释的?”
我眨了眨眼睛,仍旧抿着一张嘴,保持沉默。年轻的班主任盯着我看了一分钟,主动放弃了,他叹了一口气:“你原先的老师跟我说过你的性格,但是出了事情咱们要解决。你要说出来才好。”
他期待的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怵,我埋下头听着他絮絮叨叨。
于是他终于放弃了从我这里探出口风,开始了主动出击:“我听说,你是喜欢咱们班的一个女生?”
我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又开始打起鼓来。暗恋这种事,被戳破以后已经很让人难堪了。更难堪的是,我要矢口否认。
“不是,是他胡说的。”这是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嗓子里还带着一夜没睡的沙哑,班主任咧着嘴唇,看着我没了下文。
“他跟我有些误会,所以故意诋毁我。”鲜少说话的我只说了两句,就改变了班主任的想法。
他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眼含笑意地对我说:“那就好,老师相信你。
回去上课吧。”
我硬着头皮进了教室,耳边能清晰地听见有人在抽冷气。我不敢往你的方向看过去,被揭穿之后的暗恋,成了我暴露在外的尾巴,谁都可以揪它一把。
我在座位上开始了思想斗争,在解释与默认之间开始了剧烈的争执。虽然解释误会也好,默认流言也罢,我喜欢她,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番斗争之后,我还是选择了解释。也只有把事情都说成误会,才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从容面对。
放学的时候我早早出了门,站在她每日必经的林荫道上,等她出现。正午火辣的阳光被遮天的杨树叶挡住了,只有稀疏的光影投了下来。
我隐在暗处,一群又一群人从我面前走过。明晃晃的光斑落在他们的笑脸上,我像是迟暮的老人一样感慨着,他们的活力四射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你像是落单的孤雁一样出现在街道的拐角。其实我知道,大多数时候你和我一样,内向孤僻,少言寡语。
我从树荫里站出来,夏日里微醺的暖风从巷口吹了出来,我站在你的面前,堵住了去路。
你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我,扑闪的长睫毛让我顿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你站在我面前不动,不开口也不走,礼貌地等我说话。我紧张地卷着舌头,像极了年过花甲的老人:“对,对不起。”
我结巴地说完这句话,看你的反应。你仍旧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上扬的嘴角给了我些许鼓励。
我像个痴心妄想的疯子一样内心里做着大胆的假设:是不是你也喜欢我?
可是胆小内向的我,注定了永远也问不出口这句话。不仅如此,我还要佯装冷静地告诉你,一切都只是误会。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对你说:“昨天中午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我和他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所以牵连到你。对不起。”
你好看的梨涡又一次锁住了我的目光,温柔缓和的语气让我仿佛置身于仙境:
“没事的,我都知道的。”
我来不及细想你知道些什么,眼睛牢牢盯着你的嘴角不肯移开。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我拿一句误会来解释了一切,就再也没有理由拦在前面了。
已经入秋了呢,秋天的风,很暖,不同于夏日里的沉闷压抑,不同于冷冬里的肃杀萧索。你耸了耸肩:“那我先走了?”
我急忙点点头,让出一条路。你慢步走进了小巷,在多少个夜色里我都止步于此,送你到巷口。我真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你这些。
你的脚踩在落叶上,给我的背影越来越远。
我们注定是殊途。
我在校园里穿梭,你走过的每个角落我都去过。从图书楼前的梧桐树下,到教学楼前的避风口,你选择僻静的角落看书写字,我便悄悄地跟在你身后。
我不同于其他的男生,把所有的闲暇时光都用来打球网游,我只喜欢在学校里待着的这些日子里,能看到你安静地坐在一处。
你也有发现我的时候吧。我在你身后的大展板背后猫着腰,从缝隙里看你的背影。你不经意地一个眼神扫了过来,我像个被发现的小偷一样慌张地逃窜。
我在教室里又偷偷盯着你的背影看,你转身的时候我匆忙扭头,眼角还是扫到了你戏谑的嘴角。
冬日真正来的时候,是在期末考试前。漫天的雪花覆盖了整条长街,两旁的白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我在人群里小心翼翼地跟在你身后,目送你到巷口转了弯。我搓着冻红的双手嘴里哈着冷气,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心里悄悄对你说了声再见。
我默默地转身刚要离开,你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背后。你大声地喊我名字,我浑身一震,像是被冻僵了一般不敢转身。
你快步跑到我的面前,双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按捺住心下的激动,像是等待宣判一般看着你被冻得通红的脸颊。
你拧着好看的眉毛,几次张口又都没有吭声。我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你问我:“你每次都送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