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湘脸不由就一红。他这张脸,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作掌柜以来就从没红过,但弋敛那轻轻一眼却似让他也受不了。却听旁人有人嗤声一笑,另有一个低沉沉的声音道:“李掌柜,你是生意人,也是债主,要债可以,但也要合情合理,不能压别人的成色兑头。要我说,这批货,换个官银四十三、四万两怎么说也说得上天公地道。三十九万两?——话可不是象你这么说的。”
李伴湘眼中便一怒,回头一望,见嗤笑的是吴四,开口的却是胡七刀,却也不便发作。沈放在旁与三娘低声道:“那胡七刀说话公允,看来还当得上英雄两字。”
他们低声说着,弋敛却已回到座上,端起茶喝了一口,轻轻吁了一口气。他这边虽不着急,那边人人可急着呢。黑眼睛、白银子,眼看手里的债已没戏,猛地冒出这么大一注财物来,不由人心里不吊吊的。几口茶喝完,才听弋敛淡淡道:“七年之前,淮上细务初具,在下有幸识得瞿老英雄。他为人豪雄,见淮北义军清苦,一见之下就相赠三处产业,其人风貌,至今难忘,其情其义,淮上之人人人感戴,又何敢相忘?”
众人没想他年纪轻轻,却慢悠悠说起从前来,但银子是他的,也只有耐着心听着,何况淮上之事一向传闻种种,颇为神秘,大家也着实有兴趣听。
只听弋敛继续道:“其后诸年,瞿老英雄馈赠每多,在下也曾几度心有不安。但他为家门之事……”看了在场六合门中人一眼,顿了一顿“……不乐于心。说:‘这手产业是我一手所创,可惜门下之人,久惯安乐,只知争斗,让我把六合门传下去的心都淡了’,又常说‘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我又何恨?’此后,淮上得他赞助更多。这些年,河南梁兴,襄樊楚将军、苏北庚不信之所以还能于苦斗之中,坚守不退,保得一方泥土,给淮边百姓一个喘息之机,瞿老英雄所耗之心力、所费之财货,实有大功。特别是最近两年淮上吃紧,他仍每有财物送来,我知他怕是家底已尽,为此多有借贷。他不肯说,我也不好问。只跟他心许过一句话:淮上义军虽穷,却决不能累瞿老英雄四处欠帐,有辱清名。我得到消息,知道瞿老英雄这些年也屡有作为,买进不少产业,无奈所进者少、所出者多,劳者少而用都众,他不是想欠众位之帐不还,实是为一时拖累过重。前半月他还托人传话,说心力交瘁,问我还有何困难?过一段日子他只怕要给我留下些麻烦。我就知道瞿老英雄只怕已力不能支,不久于世了,却没想事情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