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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雨打金荷(5)

众人一回神,才听有个小姑娘嫩嫩的声音说:“爷爷,就这两个馍馍了,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我的。”却是坐在火塘边烤着湿衣裳的那瞎子祖孙俩儿。小姑娘手里却只有一个馍,左手拿着,右手装着也拿了一个。把左手那馍馍递到她爷你了手里,说:“爷爷,这个小的你吃了吧。”

瞎老头有些疑惑,问:“中午不是只剩下一个了吗,怎么又变成了两个?”

却听那姑娘笑道:“中午是我数错了,这包袱底儿还藏了一个。”说着装着自己已咬了一口,还‘呸’了一声,说:“爷爷,我这个有点馊了。”众人才知道原来她因干粮不够,只剩下一个馍馍,怕爷爷不肯吃,要骗她爷爷独吃的,不由看得就眼中一热。

那瞎老头这才信了,才开始吃自己的,口里犹在说:“小娃儿家,别太挑剔,粮食种得不容易,有吃的就是福了,可不行吐啊。这是今天的,明天还不知有没有的吃呢。”

众人看那小姑娘虽幼,却如此孝顺,心中不由都暗暗感叹,都在思量着帮她一餐饭。那边和尚也看见了,搔搔自己脑袋,喃喃道“他奶奶的、他奶奶的,”猛地一拍桌子,叫道:“小二”跟打雷似的,把那店家吓了一跳,和尚已大声说道:“还不快给那小姑娘爷俩个送几个热乎乎的包子?要肉馅的,再加上几块风干牛肉给他们路上包了路上去吃,还要两碗热汤,快点。”

店家愣了下,和尚已怒道“怎么,怕老子不给钱?”店家忙点头下去了。众人先见他相貌丑恶,行动粗鲁,本甚讨厌,没想他却是个好人。小姑娘也没想到有这等好事,她懂事,忙站起来谢了,想来也是有自尊心的,又或者想到了别的什么,眼里却悄悄流下泪来。

章 官府家人模样打扮的汉子。当真“宰相家人七品官”,只见他神气骄躁,往店里面扫了一遍,如他所想,并没有什么官爷,便露出一脸不屑。及看到镖局那桌,楞了楞,却似认识,抬手冲那姓秦的老者做揖道:“秦老爷子,您也在呀?”

那边秦老爷子微欠了欠身,答道“来管家也出来公干?没在家侍候万俟大人?”

那人装扮怎么看也不象是个什么正经管家,秦老爷子这么叫可能只是为了好听。那‘来管家’听了果然一脸喜色,一边跺脚上的泥一边说:“可不是,为了一个老不死的瞎子和一个小不死的丫头,万俟大人吩咐下来,叫我知会各府衙缉拿,弄得这大雨天也不能清闲。”

他这几下脚跺得很重,泥点有的都溅到附近几个坐矮凳子人的脸上,被溅上的人见他如此气势,也都不敢吭声,只忍气认倒霉擦了。

姓秦的老者点点头,便不再多话。――那边那祖孙俩一从他进来就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他看见自己,把身子尽量往小里缩。可就这么大间屋子,两个这么大的人,藏又能藏到哪里去?那来管家一转身,就正看到他俩,当下脸上就一喜,冷笑道:“我说哪儿都找不到你们,两个不知死的奴才――原来你们两个讨饭的躲到这儿来了,叫爷们好寻!乖乖地给我坐着,等我吃了饭跟我走,――害爷们这么大雨天被老爷派出来穷跑,有得发落你们呢!”

那小姑娘握着爷爷的手,泪珠儿早就在眼圈里打转儿,这时忍不住惊吓,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手里的包子牛肉一口都吃不下去,一张小脸吓得发白,眼睛通红,十分可怜。

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不好开口。那姓秦的老者见那小姑娘可怜,刚想说话,那个‘来管家’已觉察,先冲他道:“这是我们大人亲口交待下来的事”,秦姓老者叹了口气,也只有不言语了。

那来管家想来也是饿了,先要鸡要肉地点菜,乱了半天,好半晌才打点清楚。他才拿起筷子,一望那祖孙俩,才猛地想起点什么,喃喃道:“你个小丫头机灵,上回居然给你跑了,章 链子连着上面两个小环,是用来上系手下系足的。沈放与三娘子对望一眼,章 闭口万俟,想来一定是万俟呙了。他夫妇二人在镇江就已久闻自万俟呙门生吴谨出任大理寺丞以来,就制出许多新鲜刑具,这家人大概就是万俟家的了。那刑具也当真新奇得前所未见,镖局那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看了不忍,就要开口说话,秦老爷子这时却盯了小姑娘头上一眼,冲他摇了摇头。

小伙子一愣,低声急道:“师伯,他们好歹是跟咱们车队来的,也好可怜,那小姑娘又孝顺,你给求个情,她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罪?”

姓秦的老头却依旧摇头。

小伙子还待说什么――“可是……”

那老者已一指小姑娘的头,轻声说:“你看她头上。”

小伙子就向那小姑娘头上望去,见除了插了根木钗外什么也没特别呀,疑惑地望向姓秦的老者,秦老爷子却只是轻声说“她是蓬门中人、那木钗是蓬门信物,你放心,自会有人替她出头的。”

小姑娘已吓得连连直躲,那人还在向她走去。那和尚再也看不过眼,骂道:“狗才,你欺负一个小丫头子算什么?”

那来管家大怒――他是如何是肯服人的?当下就要回骂。因见这和尚身材壮大,他自己孤身一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色厉内荏道:“你出家人又管个什么闲事?她偷了我们老爷的东西!我带她回去不行吗?”

说着望向秦稳那桌,心定了定,口中要先拉扯上一个帮手,说道:“不信你问问这位秦老爷子,我是从哪儿出来的,还能说假话,冤枉她?”

那小姑娘小小年纪便十分孝顺,刚才众人都看到了,自然不太相信她会偷别人东西。别人还没说话,那小姑娘已哭道:“没有、我没有”,不觉已躲到那和尚背后。和尚脸上露出一点难得的柔和,问:“小妮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别怕,有和尚给你作主。”

那来管家似生怕小姑娘说出来,上前就要抓她。和尚大怒,一脚踢过来,他往后一跳、闪过了,却没躲开脸上那巴掌,这巴掌拍得脆生生地可真响,众人心里都不由暗道:“打得好”。那来管家没想到这和尚真敢动手,忙退开两步捂脸伸手指着骂道:“你个秃驴活腻歪了,连万俟家的事你也敢管,我家老爷门生就是大理寺丞,小心捉你进去枷断你那三百六十根贱骨头,”

他不说这话还好,话一出口,和尚当下更怒。当时大理寺可算赫赫有名,无数冤魂屈死在内,连岳少保这样的忠臣都死在那儿。和尚心中大怒,却并不就动手,反坐了下来,叉开双腿,问那小姑娘:“这狗东西要拿你到底为什么事,你实话说来。”

小姑娘见有人撑腰,渐渐不抖了,便开始说出来。她久惯听爷爷说书,自然也口音伶俐。那来管家待不让她说,却也不敢上前。只听她道:“前年我们还在老家山东,因为爸爸被人打死了,妈妈又嫁人了,官府要再打死我爷爷,我们就逃出来了。”

旁人问:“为什么要打死你爷爷?”

那小姑娘哭道:“他们说我爷爷是‘八字军’!和我爸爸一样。”

二十年前,八字军在山东冀北一带抗金杀敌,那可是威名赫赫,耸动一时。店中人不由都朝那瞎老头看了一眼,见他现下这般寒窘可怜,原来当年也是一条好汉,心中不免升起些尊敬来。瞎老头子听到‘八字军’三字,不觉把腰挺了挺,仿佛也回想起金戈铁马的当年。

小姑娘接着说:“我们先流落到中都,没有饭吃,我和爷爷靠说书唱曲讨些生活。但也总是饱一顿饿一顿的,那天,好冷啊……”说着、她身上一抖,象又回到了记忆里,足见对当时之事印象极深――中都地处北国,旁人见她眼下穿得这么单薄,那日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想象到当时她们祖孙的惨状。

――“那天我们又有一天没吃饭了,街上刚下的雪,我和爷爷在酒楼外面转悠,想求人点一曲,好换口热汤喝。我只有一件小花夹布衫还干净,袄子太烂了,我不敢穿,怕客人见了不欢喜,只能穿它了。最可怜的是爷爷了,他原来扎营时落下的老寒腿,肯定比我更冷。我们来到一个大酒楼门口,冲进出的上上下下管家小厮们陪笑啊,笑得脸都僵了,指望他们提掣我们到他主人面前唱上一曲,等啊等啊天就要黑了,酒楼里挑出一但剩菜杂合,我想和厨子讨一点儿吃,却被他吆喝一声便不敢吭声了。爷爷没说什么,但我看见他瞎眼里流出泪来了。”

店中从人多有苦出身,听得越觉惨切,不由就有些动容,听那小姑娘接着道:“后来,有个带大貉帽子的女真人把我们叫进去了。酒楼里好暖和呀,生的火红火红的炭,我们去的那一间,墙上地上全是毛毯,上面还有花,爷爷看不见,我可全记得呢。席上首几个全是大官,两边坐的都是小官,进去了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几个是咱们宋国的官。我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可能就是我们听说的南边朝廷的使臣了。里面领头的一个是没有胡子的,长得白胖白胖……”说着怯怯地望了那管家一眼,众人便知和他有关了,“……可能就是万俟大人。那天我已经冻哑了,但生怕唱不好,爷爷又要饿一晚上,一进门就拚命揉喉咙。那天,章 水啊、春暖花开的时候出去玩啊,真的,我那天唱得好极了,唱得我自己都忘记在哪儿了,回过神就见那些人都兴高采烈的鼓掌笑呐,我就知道今晚的饭有着落了。那白脸无须的宋官也在陪着笑。我听那个金官用生硬的汉话说:‘小姑娘唱得好,赏’,底下有人就赏了我一个小银锞子,我好高兴呀。那金官又转脸对那面白无须的宋官说:‘我们已经听过南人小姑娘的唱了,听说南人里面男子也有唱得好的,章 你唱、你唱,好就有赏’。”

店中人本都知道出使全国的使者往往受辱而回,只是再也没想到有人竟厚颜无耻到这般程度,简直比唾面自干还不如,那和尚怒道:“他唱了?”小姑娘点点头“唱了”。和尚大怒,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骂道:“王八羔子乌龟蛋”,看见那来管家就在旁边,他一闪身,就闪到那来管家身边,一掌抽向来福脸,来福闪不开,哇的一声,当场一张嘴就吐出三颗被打掉的牙来。他这种人最服狠,这时没人撑腰,干瞪着眼,却也不敢吭声了。

小姑娘接着说:“后来我们就退出来了。再后来,我们在北方混不下去了,天又老冷,爷爷就带我逃到南边了。日子过得还是苦,但也没见金人打汉人了。我们先在余杭呆了一阵儿,可汉人还不是要打汉人的呀!我们还是到处受欺负。后来爷爷说:‘走、咱们进京吧,’十多天前我们就到了临安了。临安城好大啊,又漂亮又富贵,没想这一天我们在‘听云居’卖唱,这来管家又领了我们进去,他没认出来我,我可认出他来了。那是一个雅间,里面只有两个老爷在饮酒,还有一个姐姐,是侍候他们的。中间有一个老爷就是那个万俟大人了。他唱歌那天,酒楼灯很亮,我认得他的。”他看见我进来,就像一愣,我知道他认出我来了,但他装得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也怕他知道我认出他来,就不敢说话,爷爷发觉我在抖,便问我:“小英子,你怎么了?”我不敢说,那万俟大人眼盯着我,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说的。这么唱了好几个曲子,万俟大人便叫来管家带我到后面歇着,给我们东西吃,我们就去了后面的一个小房间。

众人这时已猜知那个万俟大人心怀歹意了,他在临安一向人模人样,怎肯叫那小姑娘把他出使时的丑态说出去。小姑娘说:“我和爷爷在小屋子里等啊等,忽见前面那个姐姐走过来了,她看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指着点心说:‘你们多吃一点儿吧’,自己人却不走,看着我直叹气,叹得我心里发毛,便悄悄问那姐姐怎么了。她说:‘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了万俟老爷,他刚才送完客回来我偷听到他和来福说,叫把你们两个送进大理寺关起来呢。不一会儿来福就要来了,他现在正打灯笼送万俟老爷回衙,要不了一顿饭工夫就来了’。我吓坏了,我和爷爷虽到南面不久,但也听说进了大理寺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的。我说:‘那我们逃吧’,那姐姐说:‘你们往哪儿逃,那是白费力气,怎么翻得出他的手心呢?再说他叫我来,就是要看住你们的。’”

“我和爷爷没有话了,只有求那姐姐,那姐姐也只叹气,并不说话。忽然她看了我头上一眼,神色就变了,她指了我头上木钗问:‘这是谁给你的?那上面刻得有字吗?’我点点头。”

――众人不由便向她头上望去,她头上果然别着一根很平常的木钗,都不解忽提此钗是何含意,只听那小姑娘继续道:“那姐姐眼睛就亮了。她说:‘能让我看看吗?’她声音都有些抖。我让她从我头上拨下这根木钗来,只见她摩娑了好一会儿,好像很激动,仔细看上面的字,过了一会儿好像打定了主意,脸上一片光彩。她本来脸上脂粉太多,我觉得不好看,这时忽又觉得她好看了,只听她轻轻说:‘不看到这紫荆木钗,十年了,整十年了。’然后便轻轻教我念上面的字……”

说着她学着那女子的口音念道:“――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座中有识得字的人知是秦韬玉的诗名唤《贪女》的,想来被刻在木钗上了,却不知这四句刻在那儿到底又有何含义?沈放看向三娘子,却见三娘神色间一片悠远,目中隐隐泛着烛光。

小姑娘道:“那姐姐念完后好像很舒心似的,把屋子里后窗打开,把桌子上的东西搞乱,又跑出去把后面靠街的小院门打开。走回来便让我和爷爷藏在床上。那床上好多丝绸被子,我怕弄脏了,不敢上,她却连鞋都不让我们脱,把被子撂得高高的,她说:‘快点,藏进去,要不来不及了!’我和爷爷忙藏在被垛后面,等我们藏好后,听她一面理着被子一面说:‘明天一大早天不亮后门对街的镖车就要走,你们好好去求求他们带上你们俩。他们人心肠好,说不定就肯了,你们逃不逃得出去就看章 记住。’然后,她最后吩咐了我一声:‘以后、如果你有幸再见到那个送你钗子的人,就说我们姊妹都好想念她’,说着,我听见外面脚步声响。”小姑娘一指那来管家,“他就来了!”

她本来很怕章 你上次逼我没从你、你可不能这么害人啊。’他就嘿嘿一笑:‘你现在再想也都来不及了,我和老爷说,怕我们老爷没有木驴给你骑’。”

众人一听木驴二字神色都一紧,那是古时残害妇女的一种酷刑,简直不是人想出来的。那小姑娘明显不知木驴是什么,接着说:“我见姐姐脸都吓白了,来福还在说:‘那今天你看怎么样啊?’那姐姐想笑,却笑不出来,我知她还是光只卖艺的清倌人。只听她忽说道:‘你看,她不就在那儿’,我吓得身上一抖,以为她怕了,指出我们了,却见她是指着门外的,来福一回头,我见那姐姐脸上冲被垛章 他往姐姐脸上吐了一口,骂道‘死娼妇、晦气,’照姐姐身上踢一脚就连忙跑了,我知道那是要踢掉晦气的。”

三娘子眼中泪便落了下来,手里拿地筷子也在抖。忽一咬牙,一抬脸,眼中的泪就甩掉了。沈放见她眉间一抹英煞,寒人心胆地看了那来福背影一眼,便知道无论天上地下,这小人定难逃得荆三娘的一刀索命了。

这段事可真说得人心惊魂悸。那和尚怒得比众人更甚,一起身一巴掌就打在那管家脸上,这一下打得更重,那管家脸上坟起一片,一口吐出几颗牙来,那和尚怒道:“那姑娘怎么又是婊子了,真的做你娘你还不配呢,生出那姓万俟的女人怕才是个纯婊子,不然怎有这样杂种!”众人只觉得他打得解人之恨,连镖局中人心中也暗暗叫好。却听有人忽冷冰冰地道:“金和尚,你好威风啊!”

说话的人坐在角落里,那一桌子一共有六个人,说话的等话一落地便把外衣脱去,露出里面一身公人服色,是个捕快装扮。紧跟着,他后面的四个人也站起来,脱去外衣,同样公人服色。后站起的四人一脱掉罩衣,就一跃过来,分四角就把金和尚围住了。先说话那人冷声道:“金和尚,找你可不容易啊!”

金和尚哈哈一声怪笑:“我说哪儿的人在那龟缩着,原来是何大捕快啊,你不用说老子犯的哪件事,一句话,姓刘的免崽子是我宰的。”

何捕快冷笑道:“是汉子,好爽快,”说着就看向自己适才坐的那张桌上。那张桌子上却还坐着个人,他在屋中还戴着斗笠,笠檐压得极低,加上灯光暗,根本就看不清他的眉眼。三娘子不看金和尚,不看何捕快,却盯着他望去,轻声对沈放说:“傲之,这人是个高手。”

沈放一愕,却见那戴斗笠的人听了金和尚的话,忽然插口道:“你宰的?总得有个缘由吧,别逼我出手,――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言下似乎给金和尚还留了一步之地。

他说话不疾不徐,仿佛出入过千军万马的气概,连金和尚的气焰也被他压得一挫。但他那话里官味颇重,和尚哈哈一笑:“缘由?和尚杀人从来没什么缘由,就为了什么缘由也不会对你这般鹰爪孙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有本事就来拿我,没本事赶快滚蛋。”

那戴斗笠的人便不再多话。何捕快冲他问询似的看了一眼,他沉吟着也没表示。何捕快一咬牙、一挥手,那四个手下就一人操着一把单刀逼了上来。四周人见有事儿早让开了,登时腾出一块空地,金和尚凛凛然地站在当中。众人这时已都觉得那和尚是条直爽汉子,就是杀了人也未见得便是坏事,但公家人办事,谁敢多口,只求不殃及于己就算万幸了。

何捕快口里冷笑道:“刘琦刘大帅的侄儿你都敢杀,当真没王法了,金和尚,这回你麻烦可大了――还不拿下!”

他话一出口,那四个捕快马上出手,他们快,和尚更快,手里铁杖一挥,带动的一个碟子正打在一个差人头上,豪笑道:“老子平生杀的就是章 公子少爷,这是老子天生的脾气,见到他们欺负好人我就有气,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少一双。”说时,几人就乒乒乓乓打在一起,只苦了那些杯碗桌椅,被人推来挡去,不一时便稀哩哗啦地烂了。

那和尚虽攻不出去,一条禅杖却使得虎虎生风。他这长兵器在屋里有些施展不开,那四个差人却只是以巧击强,缠得他动弹不得。和尚越打越闷气,口里骂得地动山摇,手下却不见功效,见这么缠战不知何时可了,心里定了主意,见有人一刀砍来便不再避,一禅杖打在另一人身上,他胯上虽见了血,但他打中那人只有比他伤得更重,一条腿登时跪下,不能再战。和尚笑道:“痛快痛快,老子最喜欢杀的就是公差。”说着,转眼就占了优势,越发笑骂不绝。

那何捕快一直冷冷地在旁袖手闲观,这时忽然一刀攻出,有如毒蛇吐信,那和尚肩上便见了血,微微一晃,何捕快早又退了开来冷冷地观战,和尚怒道:“偷袭暗算,又是哪一门子好汉。”

那何捕快冷冷道:“我是捕快、不是好汉,你是强盗,自然更不是好汉。”抓住一个机会,做势又要动,和尚这回却已经防着,连忙封住空门。何抽头却又不动了,那和尚腰上却露了空隙,被人又一刀划破衣衫,险些开膛破肚。

旁人虽不解武艺,也知这么战下去和尚必败无疑。那边桌旁还坐着的那人忽然道:“金和尚,念你是条汉子,赶快丢下兵器,跟我走,免你受辱。”

和尚怒道:“你又在那儿说什么风凉话,跟你去便是受辱,什么免得受辱!和尚爷爷就是战死,也见不得你这么猫哭耗子的假仁假义。”说时僧袍又破了两条口子,幸来伤着,只见他一脸凶恶,破衣飞舞,不折不扣成了一个颠僧。

那四把刀把和尚缠得紧紧的,何捕快忽又得了个空隙,一刀攻出,他章 张勇、我本想放过你们一马,这可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看来你们和这桩案子也有关系。别以为你们仗了‘混江龙’传下的那点武功就可以在江湖上充字号,官家正拿你们的错处拿不到呢!”

那三人显然是兄弟,老大老二一见就觉十分老实,只老三看着像是个会负气的年轻人,他先开口道:“我们种田的跟你们吃租的本就势不两立,拼着一身剐,今天也不能让你将我们恩人杀了。”

何捕快阴阴一笑:“嗯,恩人?你们和章 姓张的,和尚虽帮了你们的忙,但一向心里瞧不起你们那被骟过的样,没想你倒还是条有血性的汉子。”

那年轻人羞涩一笑,朗声道:“今天我就把这段奇案说个清楚,与众人听听,这店中之人俱是与我们无亲无故,是非曲直自有公断,那时我们就算死了也不会让金大师平白蒙冤,也可将我们这段沉冤昭雪于天下。”

刘?本是中兴名将,杀敌立功,有惠于民,众人先听说金和尚杀的是他侄子,不由都觉得这和尚莽撞,听这小伙子这一番话,似乎其中又别有内情。

那小伙子指着他大哥道:“列位,请看,我兄弟三个精精壮壮,种了十五亩薄地,照说该够过日子吧,但国赋三升,小民一斗,我大哥直到三十多岁了,还没成亲,直到今年才攒下钱来娶上一个嫂子。”众人不解怎么又扯上他的嫂子,这小伙子说话可没那小姑娘伶俐――“没想我这嫂子没进门前先已给刘公子看上了。我们哪知道,连嫂子她自己怕也不知道,她本是湖州城里一个卖豆腐人家的姑娘,就这么惹下一场大祸上身。我们旁边还有个富绅,名叫周大有,家里有几十顷地,是一方之霸,十几年来就盯住了我们三兄弟手里那十几亩地――得了我们这块地他的田亩就连成片了,心里整日算计,因见我们兄弟还有几下子,才没被他生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