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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雨打金荷(7)

雨总是能加重气氛,夜已深,外面的马铃忽又响起,东西南北,一片零乱。金和尚一拍腿道:“干上了”。只听那一片铃声杂乱,似围住了什么人,忽有一声低呼,便有铃声一断,墙角的杜淮山一扬眉道:“好重的出手、人死得连喊痛都来不及”――想来被围的是个高手。忽听得又一声低呼,又是一次人死马亡,也少了串铃声。

焦泗隐道:“缇骑更狠,人是敌人杀的,马却是他们自己一刀斩死的,宁杀了马也不肯空出一骑给那人骑去逃走。”

外面的风声雨声马铃声,屋里烛光火光和人眼中折射的光,几个江湖健者竖耳倾听,偶尔一句评论,十分精当,也动人心魄。忽听得马铃声向东疾追,几人脸色一展道:“向东逃了。”

众人都痛恨缇骑,猜被他们围追的多半是个好人。杜淮山想了一下,忽对焦泗隐道:“你觉得我比他如何?”他指的是被围之人,他们是知交,所以焦泗隐尽可直言,只见焦泗隐摇摇头。杜淮山又问:“你呢?”焦泗隐更是摇头。杜淮山饶有兴味:“咱们老哥俩儿携手呢?”焦泗隐想了一会儿,“差一截,差一截”。

杜淮山却似极为高兴:“缇骑这回麻烦大了,有这样的人物和他们干上了,有他们一阵穷忙的了。”

一语未落,屋里风起灯暗,众人抬头,灯光重亮时,门口已多了个人,说他站在那里却不像――他脸色苍白,是靠在墙上才勉强靠住的,胁下还夹了个小孩,沈放一望,却正是那回吓退文亭阁的汉子耿苍怀。他的伤势显然更重了,身上血被雨水一冲,颜色甚淡,却也更加是惨鲜。他喘了两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放下小童,一时却说不出话。秦稳已经站起,一抱拳道:“耿大侠”,那汉子摇摇头:“我不是冲镖银来的”,秦稳就像放了心。店中都是高手,但被这受伤的汉子扫了一眼后,都觉心中一寒。耿苍怀望望店中人物,似是微微放心,抱拳团团一礼道:“兄弟为了这孩子受缇骑追杀,又身受重伤,兄弟一死本不足惜,只可惜了这点故人骨血。外面缇骑铁卫已误认我向东逃了,一时还找不到这里来,所以兄弟想把这孩子留在此地,希望他躲过一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得哪位肯仗义收容,那是他的造化,兄弟自当引开追骑,不得干连大家。”

他胸怀坦荡,虽遭凶险,有求于人,照样把其中利害一一说清,由人自择,不肯贻人他日之悔。众人见耿苍怀这等功夫都伤重如此,可见救这孩子不免干连甚大。在坐的人一个个都还是有担当的人,但既要顾虑自己,又要顾虑孩子,知道这一诺极重,都自沉吟不下。有一刻工夫,耿苍怀见无人接话,苦笑道:“由这孩子的命吧!时间无多,只望众位纵难庇护,亦勿加害。”

他虽似雄狮临死,但余威迫人,看了那孩子一眼,摇一摇头,便转身要走。忽听一个爽利英落的女声说:“耿兄好走,孩子我会照看的。”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见说话的却是个女子,正是荆紫荆三娘。那汉子冲三娘子点一点头,似是很感放心,仰天吸了一口气,忽一出手,点向身后何捕快,何捕快一惊,跟在他后面出手,但怎的打得中他?那汉子另一手就向他手下那四名公差挥去。何捕快跟在他后面出手,眼见他把自己手下那四人都制住了,自己还是没欺到他身前一步,心里愈慌,一扭腰,伸手就出刀,却见耿苍怀一把就把他单刀拿下,接着人也咕咚一声被他制倒在地了。众人方知耿苍怀眼光极准,临去要给三娘子扫清道路,以免这几人为患,不由又敬又佩。眼见那耿苍怀动手之后,不由地吸了一口气,想是背上伤重,脸上一痛,转身出门去了。

三娘子看了会他的背影,才笑吟吟把孩子抱回座上,向沈放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沈放知她说的是收留这孩子的事儿,摇头一笑:“你自己要惹麻烦,偏要推在我身上。”

三娘也一笑。他两人俱知此事凶险,但只觉知音相伴,死亦何妨?此后岁月,只求快意人生――痛快痛快,他日之所痛,未必不是今日之所快。

那小孩十分病弱,早已背过气去,三娘子用酒在他鼻子下面熏了好一会儿,又掐他的人中,孩子才醒过来。一见只有沈放和三娘,又在一个陌生的小店,不见了耿苍怀,孩不由眼中大是惶急。三娘子虽没有孩子,却是女人,伸手轻抚小孩的头道:“好孩子,不怕,你耿伯伯出去办事了,把你交给我照看的。”她本想说耿苍怀“一会就回来”,却自己也难知耿苍怀这一去还回不回得来。那孩子心象安了些,他极信任耿伯伯,听说他把自己交给这个女人,便觉对这女人也亲切了些。

三娘子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说:“我叫小六儿。”

三娘子一笑:“那你家呢?是不是在临安?你爹爹是谁,姓什么?”这么问是为听见小孩是临安口音。

小孩不答,先是握紧小拳头,过会儿却嘴一瘪,还是哭了出来,好一会儿才说:“我爹爹姓许,他死了。”看他样子,像是爹爹才死不久,才会这么伤心的。

三娘一愕,问:“你爹爹是干什么的?怎么死了?你妈妈呢?”

小孩抽泣道:“我爹爹是明成宫的卫士,那天早上他跟我说‘小六儿,爹爹这次值班就回不来了,你以后想爹爹不想?’我正要说想,他却说‘不过,你大概也没有以后了’。”

想是他爹爹极疼爱他,他对那天事记得也极清楚:“头一天,我就听见妈妈给爹爹擦了一晚的刀,我不知爹爹要干什么。只是以前妈妈在爹爹出门时,脸上都会笑,这时看着却好像要哭,又强忍着。爹爹说:‘云娘,我对不住你,我原想等两天耿大哥来后把你们娘几个托付他再动手,但上面护卫要换防,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

“妈妈说:‘敬和,你尽忠尽义,我不拦你。记住,不要手软,勿以家累。’爹爹那天像特别舍不得走,最后还是一跺脚走了。但爹爹一走妈妈就哭了起来,她给姐姐戴了白花,又自己穿了白衣裳,――妈妈那天穿得真好看啊!”――他是孩童,想起那天情景,不由就加了一句赞叹。

屋中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众人已猜到章 事败身死的事,秦桧虽极力遮掩,终究天下皆闻,无人不叹。许敬和在临刑前说:“不是我一人要杀你,是天下万姓都有杀你之心,你纵脱生前之刑,难逃后世之骂。”人人心中都有正义是非,都觉他做的正是自己敢想而不敢做的,店里众人对这烈士之后不免也心添敬意。

那小孩说:“到中午,妈妈看见外面有些乱,便叫三个姐姐喝汤,那汤里有银耳红枣,甜甜的,我也要喝,妈妈却不让我喝,我就哭,妈妈也哭了,说:‘也许也给你喝了你以后受的罪还少些,但记住,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受罪的,受得苦的人才算好男儿。你耿伯伯最重义气,过两天会来,他知道消息,定会设法救你。――他武功极高,只要他想救你,你就还有一线之机,我许门也就有了一线之机’。――我看见三个姐姐喝了,就一个个接着睡着了,然后妈妈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便也喝了汤,睡着了。”

众人都知小孩儿所谓的睡着只怕就是饮毒自尽。三娘子对这许氏娘子不由心生敬意,摸着小孩儿的头道:“后来你就被关起来了吗?那天我在酒楼上看见你,满身是伤,就是在牢里被他们打的吗?”想想那日子小孩身上的青瘀,她心里还不由一阵惨然。

小孩点头道:“是,他们问我爸爸都有些什么朋友,我不说,他们便打了。”

三娘子问:“后来是你耿伯伯救你出来的吗?”

小孩点点头:“是的,那天半夜,耿伯伯杀到牢里,对我笑了下,就带着我跑出来了。追兵好多,但他们都跑不过耿伯伯。有个老头子也在追,他跑得却快,耿伯伯一路上杀了好几个他的徒弟,却也伤在他的手里了,耿伯伯也打了他一掌,那老头就不追了,我听耿伯伯冷笑:‘哈,昭然若揭、昭然若揭,后会有期’。”他学着耿苍怀当时的声音,丝丝抽着凉气,可见耿苍怀那一战受伤不轻。

屋中一阵死寂,那边杜淮山的忽一拍焦泗隐的肩膀,两人对饮一杯。昭然若揭是宫中第一高手,号称天下武学之宗,名叫李若揭。因风传岳飞风波亭之狱他也有份儿,岳飞临终但言“天日昭昭!”――就是说给他听的。江湖中人愤其用心如此,便连上他名叫做‘昭然若揭’。耿苍怀居然能在他手下夺人而去,足可见那一战的激烈,事后千里负孤,直奔至沿江铜陵,一路上还带遭缇骑追杀,他这份义气武胆,真不由让人暗竖拇指。

忽听得远处一片叱喝,想是耿苍怀与缇骑又交上了手,声音在西面,风雨渐骤,屋里听不清,姓焦的老者竖着耳朵,半天一拍腿道:“可惜,可惜,伤了两个,但没冲出去!”

众人不由都替耿苍怀担扰。沈放问:“他人呢?”

三娘子说:“好像向南去了,”她耳力远不如那焦泗隐,焦泗隐却也对她点了点头,似是赞赏。

听着听着便听得南边一阵混乱,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渐寂,沈放才满怀希翼地问:“冲出去了?”三娘子满面忧色,似也难作答,焦泗隐在那边叹了口气道:“是往北去了。”金和尚一拍腿道:“龟儿子们!”渐听北边风声渐起起,耿苍怀虽连冲两面没冲出去,但以如此重伤,转战三方,也实令人心惊。

章 怎么人不见了?”

杜淮山也问:“那缇骑呢?”他耳力也不如练过‘天耳听’的焦泗隐。

焦泗隐沉吟了下道:“他们也在找,不好,向这边围过来了。”

忽见门帘掀开,一股风雨卷入,耿苍怀扶着门框站着,面色如纸。他回身掩好门帘,举止缓慢。只见他身上又添血口,一张脸却豪气不减,冲着众人歉意不浅的一笑,似自疚于引狼入室。

只是他更没想到,这屋里都是些什么人。缇骑一向凶残,这屋里又是江洋大盗,又是逃名学士,他们若来,只怕不一网打尽?――众人也深知其中利害,但也无人肯就此示弱。三娘子却笑吟吟地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雨骤风狂,耿兄何不过来共饮一杯?”

耿苍怀难得的一笑,似也赞赏三娘子这般豪气,想了一下,知道缇骑终究要追到这店里来的,便大大方方地入座了。

三娘子道:“冲不出去?”

耿苍怀面色一凝,说:“可惜我身上有伤。”

三娘子便一声轻叹,知道他这伤只怕真是够重的了。耿苍怀不欲别人为自己担心,已转颜道:“缇骑要来,第一个逃不了的怕就是你们吴江题辞的贤夫妇了。”

三娘子一笑如花道:“是吗?”一挥手,一柄短刀便飞掷进正面露喜色的来富胸口,那来福一直惶恐不安,正庆幸救兵天降,哪想是到大难临头。三娘子见事已至此,便要先杀了这个害了她临安姐妹的大仇。她匕首上系有丝索,一收即回,众人先见她英爽脱略已是敬佩,却万没想到她这般出手如电。

耿苍怀看得高兴,微一领首,意似嘉许。三娘子笑道:“耿大哥不再觉得小妹是个小恩小义示惠买好的女人了吧?”

当日在临安酒楼,她代付了酒帐,又送饭菜时,耿苍怀确作如是想,所以她送自己的馒头一口未吃。反而是沈放一介书生,分明不认得自己,一见之下便脱袍相赠,倒深得他青目。他胸怀坦荡,也不否认,说:“上当多了,一饭之恩我是不大在意的。”却举杯邀道:“日久见心,今日才认得贤夫妇胸襟如此。只怕我倒要痴长几岁,这大哥我是做定了。”他三人冷眼相察,暗中早已心许,沈放一听大喜,他久想结交这位奇侠异士,没想他已视自己为兄弟了。

三娘子道:“我却只好做个三妹了,可惜没有红拂之才。”

焦泗隐忽道:“耿大侠,”耿苍怀侧过脸。

焦泗隐问到:“来的是哪两个?”他已听出三十二都尉中来的只有两人,却不知是哪两个。

耿苍怀轻咳了一声道:“田子单和吴奇”,田子单号称江南第一快刀,耿苍怀身上衣服的裂口想来就是他割的;吴奇绰号‘平平无奇’,那是他少林拳法的佳处,百步神拳练到最后便是无声无息,伤人无形的,这也是说他智力平平无奇。这两人俱是三十二卫中的锋将,众人一听面色转忧,知道耿苍怀怕是冲不出去了。

只听外面蹄声渐紧,已经把这小店围住,蹄声一停,便只闻风吹马铃的声音,夹住凄风厉雨中,肃杀寥落。只听外面一个老老实实的声音说:“这就是困马集了?”另一个尖声应道:“大概不错,这名字对里面的人物不利啊。不知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嗯,线报说,南昌那边传讯,有个江洋大盗金和尚路过这儿,还有三个杀官造反的姓张的,只怕已经到了;听说秦丞相要找的那一对姓沈的夫妇走的这条路,前面不通应该也困在这了;嗯,出京时万俟大人吩咐最好顺便把个瞎老头儿宰了,好像他们是跟个镖车来的,这镖局的人想造反吗?那镖车里的东西不也成了脏物了,只是我跟秦老头见过面,拿他东西可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弟兄们辛苦这一趟,他们出手我不好意思管的。”

顿了下,他才咬牙切齿道:“还有耿苍怀伤了我们六个兄弟,我一定要在他身上找回六刀。”

这说话的正是快刀田子单,除了他和吴奇的声音,外面三四十骑铁骑竟然一声没有,足见号令之严。屋里众人听得心底大骇,没想他根本没进屋就几乎把众人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都惊于缇骑密桩暗探的消息迅速。听他的意思竟似想把屋里人一网打尽,连走镖的也不放过,成了他们顺手牵到的一条肥羊。

耿苍怀却举杯传盏,略不介意。金和尚正待张口开骂,却忽开不了口――他一向自负胆色,但见了耿苍怀这般大敌当前,不动神色的气度,不觉也心中佩服。更难得的是他身边一个书生一个女子也都言笑晏晏,安之如素。耿苍怀说:“本来我想与这些妖魔小丑决生死于暗夜也就算了,但这店中壁上有一首题词我一向深喜,生死之际倒想再看一眼。我文墨有限,当年这首词曾害我很翻了些书本子呢。”

三娘子便向壁间望去,见一片烟熏火燎中,是有一处旧墨,怕是经历得有年了,是首慢词。她一招那个叫小英子的小姑娘。小姑娘走过来,身上微微发抖,三娘子微笑道:“好妹子,别怕,这许多人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也没恶鬼敢欺负你的。”她虽是女子,英风飒气,千万万个男子也不及她,小姑娘对她原本佩服,闻言精神立即振作了些。

外面田子单见无人理他的话,冷哼一声道:“耿苍怀这个死大虫真的已没气了吗?”

他就是激耿苍怀生气,心中也只忌惮耿苍怀一个人,耿苍怀却像蚊声过耳,略不在意。三娘子笑对小姑娘说:“你认字吗?”小姑娘点点头,三娘子一指耿苍怀,笑道:“好,章 斯斯文文,而且,那伯伯不会让你白唱的。”说着看向耿苍怀。

耿苍怀闻言一笑道:“好,你数数一共几句,你唱一句我杀一人,有几句我杀几人答谢你,算是你这一曲的缠头。”

忽见门口刀光一闪,那档雨的棉帘已经落地,众人看向外面,田子单已收刀坐回马上,他这一下迅疾轻快,棉帘沾了雨本更厚重,他削之如临秋败叶,确是好刀法,好迅捷!

小姑娘‘啊’的一声,却听那个一直怕事的瞎老头柔声道:“小英子,别怕,听那阿姨的话,你看那墙上是什么曲牌儿?”章 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

三娘子打着拍子,至此道“一句”,沈放持酒倾听,耿苍怀微微领首,知道三娘子点他方才说的一句杀一人的话。

――“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清天,妲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小姑娘不认得后二字,含糊过去,耿苍怀也没介意,翘首倾听,似乎又回到那个明月当头的时节。

下面是转头:“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梁木。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樽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众人都知,这一曲之罢,只怕马上刀光入眼,有耿苍怀在座,门外那一排静悄悄的骑在铁骑上的人也难测自己将是生是死,都安安静静地把这一曲听着。

三娘子最先道“八句”,耿苍怀点点头,一斜目,却见那一直沉睡的穿黑衣服的少年忽直起身,他一直身,真标劲如楚峰修竹。暗暗地灯光下,他默默不语,唱曲的小姑娘一见,不由呆了下。

却听杜淮山章 吴兄,”那二人早看见他了,却不肯先做声,这时故做惊讶道:“咦,两位前辈也在这儿?是为义军筹饷吧?不好意思,竟有这些刁民暴徒在我们缇骑制下做乱,一时拿住了再给二位请安。”他一句话把二老想说的话封死,那两人到底身在义军,只有沉吟不语。

金和尚知道今天必难善罢,他一等杜淮山出言回护失败,胖大的身子忽地一下扑出,骂道“去你奶奶的,”一杖便向田子单头上砸上,他打架从来先找硬的上,武功再高他也不肯示弱心服。众人只见田子单光一闪,人已下了马,马头被和尚一杖打碎,但他手里的刀光也跟着一晃,接着他就已扯下一名铁骑护卫,自己乘了他的马,那人却向和尚逼来,和尚却低吼着退回,众人才见他右手已少了两指。

果然快刀!

那面镖局中人早已心中惴惴,刚才田子单说话提到他们,但他们也只能小心提防着,总不能抢先杀官造反?这时见到田子单刀法,不由都心中一紧,知道金和尚几个怕万难抵敌。那荆三娘虽木钗所到,杀人破仇,但若正面厮杀拼命,她一介女流,想来也难。耿苍怀若一倒,这趟镖只怕也要随后遭殃,心里便都盼着耿苍怀这方人胜。

田子单一挥手,后面便上来几个侍卫,要冲进屋来,金和尚虽伤不怯,挥杖在门口拦住,他一人抵敌不住,张家三弟兄也挥了扁担上前帮忙,剩下那小伙儿王木忽指着金和尚从他数起道:“一、二、三、……”。一直数瞎老头,小姑娘,那黑衣服的少年直到耿苍怀身边的小孩,道:“一共十四个,耿大侠八个,兄弟们非得再杀六个才够本。”说着背着身子冲出去,别人一尺劈到他肩上,他木头似的浑不觉痛,已一爪抓断那人喉咙,身子晃了下,笑道“一个”,一闪身忽双手抓住跟金和尚对打那人劈向金和尚的刀,金和尚一杖击下,那人脑浆砰裂,凳时死了,王木虽满手是血,似旧木木道“两个”。

金和尚大笑道:“木头,我金和尚不服天,不服地,可就算是服了你!”店内外人等见那王本武功虽不算甚高,但心计手段,赌狠斗勇之处简直令人骇然。田子单一挥手,又上来几个侍卫,把他们几人牢牢裹住。

王木方才算帐是算的缇骑必杀之人,虽有几个无辜,但缇骑定然不会放过。他是绿林中人,虽知镖局那伙人也不未见得有什么好结果,但一向蔑视他们,故不把他们算在内。

店家早知是江湖仇杀,躲回院子里了,各桌上灯油将尽,火焰就晃晃的。小姑娘却一直偷偷地看着那穿黑衣服的少年,只见他面色苍白,她不想着自己,倒替他担起心来。忽见耿苍怀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口,吐出一口积血,不由吓了一跳。外面田子单看着一喜,挥手叫围攻金和尚的几人加紧,要逼耿苍怀先出手。

穿黑衣服的少年忽从怀里拿出个小酒杯,那杯子是玉做的,只有手指大小,清润可喜。他听了那歌,再看着这杯子,像是痴了,双眉间一片悠远,似远远地把什么旧事想起。四周虽乱,他却像全不介意。店中人谁又注意他了?都为门口战况牵住心思,那少年忽对小姑娘一招手,小姑娘本一直看着他,见他对自己招手,却又不好意思地低头,脚下不由自主地挪向他去。只听那少年说:“你把那歌儿再唱一遍好不好?”小姑娘抬头见火光闪烁中这个二十来岁的少年的脸,她一直在怕,这时好像忘了,心里一乱,似乎便天大的事也进不了她的心头了。她点点头,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对着墙壁照那词轻轻地唱起,她这回清唱众人都隐隐听见了,但都没注意,只是她和那少年两人的事。那少年对别的句子倒罢了,全不在意,但听到‘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樽前相属’一句,似乎就沉痛无限。桌上有一壶劣酒,他端起来倒在那小杯子里。他似本不惯喝酒,一入口,红色就上了脸,小姑娘看着他都看痴了。――就这么偷望着他的黑衣殷颊,知他喜欢听那一句,不由把那一句重唱三遍,才把下阙唱完,然后又轻声地回唱道“共倒金荷家万里,家万里,难得樽前相属”,那黑衣少年忽一拍桌子,也唱道:‘共倒金荷家万里’,他声音清嘎,破耳惊飞,一片昏灯暗影中,只见他已一掠而起,手从包裹中抽出一柄不足两尺的没鞘的短剑,众人只见他从门口一闪即回,如鹰游鹤翥,但见剑光一闪,不知他干了些什么。却见这么大的雨他的身上竟一滴未沾,落回座时小姑娘一句‘共倒金荷家万里’七个字还没唱完,他的剑上仍是青锋一片,似是未曾伤人,但众人已心惊于他这虹飞电掣的一击。连杜焦二人也瞠目骇然,秦老爷子猛一回头,耿苍怀却端酒不信似地看着门外,众人随他目光望去,盯着田子单,也没见反常,见他嘴角还照常挂着冷笑,有一会儿,才见他缓缓倒下,一抹鲜血从颈上一圈散开,倒地后一颗人头滚落下来,那少年叫‘共何金荷家万里’,竟是以人头为酒杯,倾出的是一腔鲜血?众人心里不知怎么都冷冷一怕――这是怎样一击必杀的剑术?

“3标§”五、镖银

杜淮山与焦泗隐望着门外泥地里田子单的尸首,他的面容像根本来不及想象到这一击得手的绝命一剑,他的手离腰间刀柄尚远,江南第一快刀手死的时候竟根本来不及想到拨刀!杜焦二人对望一眼,他俩多年老友,眼神间已有问答,“你躲得过这一剑?”“躲不过,他就是杀人于我身侧我只怕也全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