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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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小说(10)

姐姐读完大学没服从爸爸的安排进入政府上班,去了一家贸易公司,像她在每一座学校里一样走到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女孩,直到变成一个被边缘了的老女孩……红颜命薄啊!姐姐如此感慨时,爸爸还在看守所里,待爸爸被一辆囚车拉到河南,靠爸爸支撑着的那家公司也倒闭了,不再年轻的姐姐四处应聘,却总是没有理想的地方虚以待位,便混迹在舞场、酒吧和充满粉红色KTV……尚箐与姐姐一起吃最后一顿饭时还在读大四,妈妈精心地做了牛排、沙拉和香煎鹅肝,还拿出一瓶珍藏了好久的百加得朗姆酒,倒在三个海波杯里,加上冰块和柠檬汁,再注满可乐用一片柠檬装饰就很不错了。当妈妈见到姐姐如痴如醉地品尝朗姆酒时便絮叨起她的混乱生活,母女间话不投机顷刻反目,姐姐竟将海波杯摔在地上予以愤怒地还击。妈妈怒不可遏,伸出手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姐姐那张涂抹了厚粉的脸吼叫着说:“你天天混迹在那些地方是什么呀?鸡鸡鸡啊!”姐姐甩手离开家门前哈哈大笑着说:“一个半老徐娘背着丈夫包养情夫还倒贴银两又是什么呀?一只没人待见的老母鸡啊!”就是从那天开始,妈妈就孤独地住在那套阴冷的三居室里了,与尚箐偶尔接通电话总是重复一句蒸腾着酒气的话——我他妈是一只落魄的凤凰!

金麦早有准备,将两个床头柜拉出来合并了放在两张床中间,上边摆好了咖啡杯和两盒蓝山咖啡,咖啡壶也插上了电源,请尚箐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小床上,却必须扔掉被她随意丢在床上的空人头马瓶子、收起一本粉红色DIY影集才开始现场演示。尚箐见到被金麦扔在地上的咖啡壶包装盒似有所悟,金麦很在意尚箐的一颦一笑,熟练地操作着说她上午特特地搭乘出租车去了市区,买了咖啡必须有器具才行……遭受酒精刺的金麦激情绪异常亢奋,与尚箐坐在一起形同友情了好多年的学姐学妹,尚箐心里却有一本账。

尚箐与吴原生活那座陌生的城市,各自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过的依旧是哥哥妹妹恋着爱着的日子,吴原却突然变得很抑郁,尚箐好久不解。直到一天晚上,尚箐无数遍拨打吴原的手机没人接听才打车去了他的宿舍,亏吴原的舍友回去了,可他们打开宿舍门发现吴原用一片飞科剃须刀划破了手腕。之后,尚箐一次次带着吴原去看医生,很多医生给出的都是同样的结论……抑郁为什么变成了如此狠毒的杀手?!

金麦煮咖啡的手艺的确很好,瞅着荡动在杯里飘着香气的咖啡,尚箐不由得低下头来翘着鼻子吧唧着嘴不住地喊香。金麦的情绪的确很亢,却依旧把金麦当成知己,拿起小勺品着咖啡才想起什么,起身从床上拎起粉红色的普拉达包包打开,掏出一部白色的iPhone4S,一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触摸着,优客李林开始深情演绎爱情了。又很在意氛围,金麦依旧活动着那根食指将音量调到适宜的程度,似有似无如天籁般的音效也调动了尚箐的情绪,却抬起头来看着脸上现出一抹忧伤的金麦,期待着她能说点什么,比如爱情……金麦又是很优雅地品了一口咖啡也很在意地看着尚箐,说:“说爱情吗?我不喜欢说,妈妈却喜欢啊,在病中……我看见天空很蓝,就像你在我身边的温暖……温暖在哪里呀?就在河边,河水潺潺,岸边绿草如茵,一棵歪歪斜斜生长着的柳树铺展着伞一样的树冠,垂落下来的柳枝落在脸颊上、手臂上,还有那只颤抖着放在腰部的女人一样纤细的小手……呵呵——他走了,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却相信他在等着我……妈妈直到咽下最一丝气前还这么说!”

尚箐疑惑地看着金麦问:“他是谁?”金麦盯着尚箐好久皱了皱眉才说:“他……他是月亮啊,一弯挂在柳枝上的月亮,轻轻地扬起手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

门突然被撞开了,金麦与尚箐一样都疏忽了房门。走进来的弗摇摇晃晃满嘴喷着酒气、脸红得像一块被浸染了的红布,许是也被咖啡的香气俘虏了,摇摆过来,伸出手嗨了一声嬉笑着说:“难道两位小姐不想请我喝一杯吗?”

金麦很在意地看着弗,突然呵呵地笑着站起身来扑了过去,弗也像真的遇见了旧情难忘的小学妹将金麦搂在了怀里。听到金麦很腻地喊着baby,尚箐起身从两个人背后悄悄离开前咧开嘴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个被酒精麻醉了的疯子!

回到房间,尚箐背靠在关闭了的屋门上,承受着继续嚣张在房间里的滚烫,一双丹凤眼微微闭上的同时,眼泪也冲破了长长的眼睫毛滚到脸颊上。顾不得骚扰脸颊的泪珠儿,尚箐喃喃自语:“吴原……吴原……冷吗?”

坐……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哪怕是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才行,稍有不慎所有的所有都会于瞬间烟消云散……不……不是烟啊,是闪,是稍纵即逝的闪,不留丝毫痕迹……坐……坐着……就这么坐着吧?

尚箐也的确就那么坐在河边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脚下是繁杂也潮润润的杂草,眼前是一条潺潺的溪流,柳枝落到尚箐的头上,骚扰着脸颊痒了才抬起头来。山依旧如一堵高高的墙横亘在尚箐眼前,却的确拥有宽阔的胸怀,从山脚下流过的溪流就是美妙里掺杂着淡淡哀伤的音乐!又总是觉得差点什么,尚箐便仰起头来,云不是很厚,璀璨的星儿未免有些寂寥,是与尚箐同病相怜的姐妹吗?

潜伏在尚箐体内的病毒一点点地退缩,体力和精神也慢慢儿地好了一些,总是扎在小旅馆里未免也有寂寥。晚饭后,尚箐离开房间去敲金麦的房门,老板娘恰好走了过去,说金麦离开小旅馆时没拉着旅行箱,只背着一个粉红色的包包……尚箐不想追问金麦离开的理由,路过弗的房间时,却回头问也走过来的老板娘,弗是不是与金麦一起离开了?老板娘没有给明确的答案,尚箐仿佛也不需要,走在镇街上才暗笑自己多事也无聊,可弗和金麦的确都不在旅馆里。

走出小镇不远就见到一座桥,桥下就是这条俯瞰时如一条细绳儿般的小河,顺着河边的小路走来,享受着夜风儿吹拂的惬意让尚箐忘掉了许多,却又总是被潜意识勾引着又想起一些什么,比如眼前的河、身后的歪脖子柳树,再是脚下的杂草,还该有一点什么呀?尚箐又仰起头来依旧看不到金麦描述的那弯月亮,那不是月亮,是金麦心中的一堆火……一堆不死的火!

尚箐的手似是不由自主地伸向衣兜儿掏出手机,食指轻轻地触摸着吴原发来的一条短信便显示在了屏幕上——

有阳光的时候,北极村会让你体味到金属般的坚硬,当你行走在洁净的雪地上又会感受到黄橙橙的酥软。一片白桦林出现你的眼前后,你会听到被压抑着的活力一点点拱动积雪发出嘎巴巴的声响……呵呵呵——必须侧起耳朵、汰除杂念不留丝毫才行哦!静静地矗立在你眼前的白桦树犹如一个个坚强的战士,阳光予以了它们温暖也予以了它们力量和希望……不是吗?可我还是喜欢黑昼,搅扰着朦胧夜色的一线线灯火温暖着似乎永无白日的北极村,行走在雪地里的人们用心中的炽热融化一个个到处充满黑色的白天……还不够啊,就在我刚刚伫立的那片白桦林前,捡起一堆干柴点燃了,火熊熊不已,光也在黑昼里有了无以伦比的力量……白天不再黑!一股裹挟着碎雪的风呼呼地刮了过来,火苗被风摇动着却助燃了剩余的干柴,火光与从不远处飘来的灯光交融在了一起,暖也是在顷刻间遍及了全身,心却依旧不暖。我便仰起头来期盼着,迟迟不来,却肯定会来,那是我心中不能缺少的光啊!

月亮出来了,也是一弯,像金麦祈求的那弯月亮,又像吴原置身在黑昼里心中祈求的玉弓……玉弓为什么不是圆的呢?这样的问题尚箐向哥哥提及过,也向吴原提及过,他们都扬起手轻轻地拍在尚箐的头上说:“傻丫头!”不再有下文。

尚箐与吴原探讨月亮的时候,他们还在大学校园里,直到他们拉着空空的行囊走进一座陌生的城市,她依旧是吴原心里的傻丫头……像哥哥吗?像啊,爸爸还在位子上叱咤风云时,妈妈红杏出墙天天出入于美容店和高尔夫球场,再是酒吧和越来越热闹的KTV……有时候还夜不归宿。有一段时间,照顾尚箐起居的小保姆恋爱了,总是把尚箐孤单单地丢在家中,还不大的尚箐也向往外边的世界,可她融入洪水样汹涌的人群,还是孤单单地坐在家中总觉身边或心里缺少一点什么,最好的办法能在心中珍藏着一弯月亮!

尚箐将手机放回兜儿揪起一根水草在手指上缠绕着又咧开嘴笑……笑……笑吧?也许只有笑才能驱散总是弥散在心头的淡淡哀伤……不过,那时候的哀伤还是很幼稚的,当她听到哥哥通过强势移动通讯传来的声音,很快忘却了所有的不快,巴望着哥哥能够立刻出现在眼前……总是像做梦一样!尚箐拿着话筒还恋恋不舍,房门被人打开了,见到站在面前的哥哥丢下话筒扑向哥哥,哥哥的怀抱是宽阔的也是温暖的,被哥哥揪住小鼻子时的酸疼久久不逝,也顽固地留在了记忆里,甚至尚箐某一年秋天去一座陌生的城市读大学了还在不住地回味,直到遇到像哥哥也的确是哥哥的吴原才有了一次次逼真的回味和体验,可曾予以尚箐很多温暖和回味的哥哥早就不在人世了。某一年某一天的早晨,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丝丝暖意的秋阳、于枫树林里慢慢消逝的一缕青烟……尚箐时常一遍遍默念那些充满哀伤的词句,就像吴原离开她去了北极一遍遍地回味那些个缠绵的细节,痛和苦不可避免,却是很愿意承受的折磨!

去枫树林吧?

穿插在枫树林里的小路弯弯曲曲,尚箐踩着落下来的枫叶突然觉得是一种残酷之极的蹂躏。哥哥远远地落在了尚箐身后仰起头来若有所思,尚箐很小心地躲避开脚下的枫叶,弯腰捡起一片放在嫣红的脸颊上,遮蔽了一只充满稚气的丹凤眼,盯着依旧站着不动的哥哥扬起手嗨了一声喊道:“小伙子,我们恋爱吧?”

哥哥惊奇地盯着才十岁多一点的尚箐好久没动。尚箐觉得受到了伤害,丢下手中的枫叶扭身向前走去。哥哥还是追了上来,拍着尚箐的脑袋说:“好吧。”

尚箐就和哥哥恋爱了,就在那片黄得很是养眼的枫树林里,见哥哥总是歪着头瞅着她不说话便发问了。哥哥似乎才想起什么,很郑重地拉起尚箐说,说秋天说枫叶,说着话让尚箐闭上眼静静地听风动枫林的声音……享受吗?尚箐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很遗憾地看着哥哥那张总是很苍白的脸不言不语,像好多年后也是在一片枫树林里很遗憾地看着吴原一样。好在哥哥跟吴原一样会将尚箐抱在怀里、背在肩上,顺着铺满枫叶的小路一直走下去,直到傍晚时的风儿吹透了枫树林,直到兄妹俩身体的某些部位都酸疼得难忍了才停下脚步。哥哥将尚箐放下,两人席地围坐,背靠着一棵粗粗的枫树,尚箐见哥哥掏出铅笔和速写本便专注地看着他作画,可哥哥画上了枫树,也画上了走在枫树林的尚箐,却只有枫树和尚箐……尚箐又发问了,哥哥问尚箐还缺点什么,尚箐歪着头瞅着哥哥那双清俊的大眼睛嬉笑着说:“月亮啊!”

哥哥问尚箐月亮在哪里,尚箐用一只很是稚嫩的小手捂住胸口,嬉笑着伸另一只手拍在哥哥的头上说:“笨蛋!”说罢转身跑了,引得哥哥大笑着追,有了爱情的枫树林里就永远荡漾着驱逐不去的笑声,却难以剔除令尚箐怀恋又恐怖的颜色……一种怕是纠缠尚箐一生的颜色!

那弯月亮依旧挂在天上,星儿似乎为了月亮才躲避到一边,伴着徐徐吹拂的夜风尚箐看到的只是独舞的月亮,心中却感受到了丝丝的暖意……是火吗?是啊,不是那么得烈,也就拥有了酥酥、痒痒的暖!

尚箐相信,哥哥与她恋爱时就期盼着老天能为他找到一个爱人!哥哥找到了,就是那次枫树林分别后,哥哥很少回家了,打他的手机也常被“对方正在通话中”阻断,尚箐实在想念哥哥了就缠着小保姆去哥哥读大学的那座城市,见到了哥哥也见到了哥哥的爱人,一个透着江南阴柔之气的小姑娘。也是好多年后,尚箐与吴原去江南旅游路过一个小镇,竟然遇到了哥哥曾经的爱人。那一刻,尚箐见到了哥哥的影子也听到哥哥的声音,甚至连她脸上的笑颜与哥哥的都是那么得雷同……不信吗?你们瞧啊,她伸出一只手拍在尚箐头上也说傻丫头时,哥哥的影子就变成了有呼吸的躯体,可尚箐心中的影子永远闪现在那片似乎永不褪色的枫树林里。

哥哥还是离开了那片枫树林,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也只是在梦中与尚箐重温枫树林里的嬉闹和郑重,可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一剂看起来很普通的药液终结了。医生不是刽子手,哥哥血液里的克隆性白血病细胞增殖失控才引发了极度障碍性贫血,一剂强心针能拯救濒临死亡的哥哥也是医生的期盼……就是在那个淅淅沥沥地飘着细雨的早晨,伴着虚拟的暖暖的秋阳,尚箐一遍遍地追忆与哥哥在枫树林里恋爱时的细节种种,哥哥的苍白、沉默和始终压抑着的激情,再是从那双清俊的大眼睛里流出的淡淡哀伤……够了吗?不够啊,尚箐和吴原生活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与吴原相伴着的也是时常折磨着他的淡淡的哀伤……哀伤为什么总是与两个男人那么死死地纠缠在一起呢?

从镇子里传来的狺狺犬吠预示着夜一点地深了,风也慢慢地硬了起来,好在有从镇子里飘出来的缕缕灯火还不至于让尚箐彻底沦陷在黑暗中。尚箐脚下的潺潺水声依旧那么得美妙,心中也亮着一弯明月就能长久地享受那酥酥的也痒痒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