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当中,最松懈的状态,就是沐浴之后,裹上浴袍那一刻。浴袍上没有风情蕾丝、没有手绣花朵,更加没有明媚色彩,只是固执的纯白,一如我这个卸了妆的女人,没有任何企图和秘密,安静绵弱地陷在这纯白柔软里。
浴袍是珊瑚绒的,轻,软,擦着脸颊,触着脚踝,有着皮草的温度,却绝无动物的哀鸣。不知不觉间,习惯了浴袍厚重的质感和触及生温的妥帖,一簇簇细绒拥着我护着我,瞬间就稀释掉皮肤上挂着的水珠,捎带着,也稀释掉穿了一整天铅笔裤、高跟鞋的凛冽坚硬。那一刻的我,别样悦人。
恍然记得,从前在秋夜里从淋浴房出来,呵着气,弓着身,穿上冰凉的丝质睡衣,或者胡乱披上一件毛衫,仓促地在地板上奔跑,真的很对不起自己。那时觉得,只在出浴那刻才能派上用场的衣物,有点不伦不类,而且不实用。每个月薪水,早在发放之前,便拟定了它们的去向,高跟鞋,包包,洛丽塔裙子,那么多的欲望,连自己都迷惑其中。
看到电视里林志玲穿着浴袍出现在金马奖颁奖典礼上,豁然开朗了,衣服不过是女人无声的宣言,真正蓄势的,只是一段细腻过锦缎的自处方式。爱自己,怎么深爱都不过分。
打开加湿器,认真涂抹润肤乳。我得承认,浴袍下的肌肤正在一寸寸疲惫、流失水分、次第衰老。一度,我不甘接受,用束身内衣去强迫自己,以挺胸收腹的姿态去适应一套套增一分则胖减一分则瘦的职业装,以为如此,骄傲的青春便无从流逝,强势的心理便永不更改。这样的我,紧张警醒,不快乐。
只有裹在浴袍里那段时光,任肌肤摩挲着珊瑚绒,任肢体在纯棉经纬里恣意舒展,再坚持的心也禁不住一点点一点点温润下来。这才通彻,强势并不是追逐的终点,给自己一个柔软的理由,爱上每一个时期的自己,才是最鲜活恬淡的韧性。
我没有理由不爱我的身体,它们年轻,我爱,它们苍暮,我更爱。
最惯有的家居姿态,是裹紧浴袍在电视剧集的喧闹对白中沉沉入睡,半湿的长发写意水墨画般散漫在纯白浴袍上,若有若无的沐浴露香味让人无端发困,紧紧束在腰间的带子,如同某某扎实牢靠的臂弯,而通体宽大的袍,必是一个未知而熟悉的怀抱,带着恒温簇拥我,一晌锦绣好梦。
张爱玲说过,再没心肝的女子,与好友提起“去年那件织锦夹袍”也是一往情深的。而浴袍给我的,是谁都无从觉察的锦绣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