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男人说男人,说不清。
在性觉醒之前,我没觉出男人女人有什么特殊的区别,以为只是穿衣服不同、留背头和长辫不同。而性的定时炸弹被引爆之后,我只留心女人。留心这个词还可换成倾心、暗恋、研究。这是费心费力但毫无收获的漫长的过程。如果以这种专注心研究核武器,估计已能提炼200克钚了。研究眼科学,做个白内障手术不难。我说的是在我封闭的童年,在禁欲的、清教徒式的社会镪水池里,人抱着一点点神秘,一点点羞耻,不断胡思乱想。
对男人,我一般只看,他是什么人?草草一观,归人一类,交往时用。而观察女人,想的是:这是什么样的女人。比如说她妩媚,想,她为什么妩媚?当然这是研究不出来的。连女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妩媚。这只是我的感受。而天下的女人如此之多,研究是研究不完的。这件事,用政府的术语说,叫“项目”,用学术讲,叫“课题”。在我的脑子里,留存着大量课题,多数是“半拉子工程”。而如果真研究明白了,人生也没意思。
翻过来说男人,再说得醒目点:男人精神。怎么说呢?我想这么说——男人精神是男人学来的。无论给“男人”这个词加上多少种标签(按好听到不好听顺序排列,其实是一回事)坚强、刚毅、果决、愚昧、死心眼、硬撑,如此种种都是学来的。
跟谁学的?不是跟谁学,是社会要求这么做,是女人和社会责任逼迫男人塑造自己。男孩子在摇篮里就被要求做一个“男子汉”,坚强刚毅等等。但你不能问,问别人“男子汉是什么意思”,谁都不答,而女人还会斜你两眼。说:哼!连这都不知道!别哼,真不知道。首先这里有语言的欺骗,比如“刚毅”,谁见过刚毅为何物。其二,虽然社会没严格的定义乃至数学式的精确表述“男子汉”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们(男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它的意思。比方说,一位两岁的男孩子摔倒,咧嘴刚要哭,他妈说:“别哭!男子汉不怕疼,不许哭。”小孩委屈地撇撇嘴,把“哭”给咽回去了。目睹此景,不禁叹息:男子汉不怕疼?男子汉不许哭?这是不讲道理的一种道理,是性别压迫。两岁小男儿被剥夺了哭泣权。最近,西班牙《趣味》杂志登一篇大文章,说疼痛学的方方面面,说哪些神经收集信号,哪些神经传输和放大信号,哪些神经定位。结论之一,人类基本上不具备抑制疼痛的机制。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许哭呢?
社会法则的第一条是生存法则。一个人之所以被塑造成“男人”,是因为男人是农夫,是工友,是士兵,是在各种恶劣条件下养护家庭的人,他们必须被塑造成坚强不屈的样子。这是社会的性别契约。现在的男人好当多了,过去的男人还要和狼搏斗,不坚强行吗?男人又被赋予心智特点,比如坦率、幽默、宽厚、慷慨,也是为了让女人享受。没一样是男人天生的,都得学,学不好还不行。所以,身为男人就要浑浑噩噩地走向这些关于男人的框架和一揽子计划。做得好的叫“好男人”,做得逊的继续学习。如果某男人突然撂挑子不干了,社会将龇着牙拷问他:“龟儿子,格老子丫的你想干甚?”小赤佬只好乖乖地学习当男人。问题是,你已是男人了,不当男人当啥去?对呀,当啥去?问得我们一脸茫然,糨糊只好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