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午睡,醒见眼前黄叶堆积,大惊。今夕何夕,难道进了大兴安岭?谁把我弄到这里?瞬间,环视左右,一只手高高地抓起了枕头——这是我的蓝白相间的枕头,前面是书橱、《微精神分析学》、沙发。我松了一口气,在家。
地上铺洒黄叶。银杏。室外秋雨,散开蒸发水分,寄给老家。
房内林莽之气氤氲,王夫之注楚辞:“剖之而香雾霏微也。”银杏趁我昏寐放出此味。落叶交叠错落,铺我床下,这是何等待遇。想起好莱坞女星莎朗·斯通为求子嗣,每晚睡在玫瑰花瓣之中。她还是没生。我为适才惊慌而笑,何不揣度宿于密林,如杨靖宇将军那样。醒时将双目虚睁一小缝,觑一地落叶,口诵杜诗:“清风左右至,客意已惊秋。”翻身再睡。
上月回家,老父端茶碗告诉我:“我改喝银杏茶了。”他记忆不好,一天说十来遍。他不轻易相信什么,喝一辈子红茶怎么改银杏了呢?那天看电视,天气预报前有一银杏饮品广告,气势磅礴。噢,这么回事。忽地,想起在我跑步的辽大操场,环栽一周银杏。秋天,明晃晃抢人眼目。叶子黄中夹绿,我手抚双杠念屈原歌辞:“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纯黄之后,则更烂兮。
次日,我拎兜子赴辽大采撷银杏叶。树下落叶少,恨天无风,仰视满树飒飒的青黄徒唤奈何。上树,我决定上树。刚展臂伸腿,见对面女生走来,不好意思了。许多年没有上树。女生款款而至,我抚树拍树观其生长。欲上,又来人。如此者三,胸中已燥热。在树下埋头转了一圈,认为自己心理素质太差。怎么了?攀一树耳。树上也有树上的局促,枝权斜逸,坐站皆不宜,手臂前环后抱采叶,有平常体味不到的辛苦。杜甫尝叹“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楼”改“树”亦宜。忽觉脚下悠悠,嗔,疑有人晃树。俯察,乃是自家股颤。俟左右树叶摘净,我在树上只好现形。结队学生走过,抬头一愣,以指指我,以目目我,亦不堪。还有大爷大妈抻脖子喊:
“采这治啥病的?”
我自顾尚难,遑论科普,胡乱说:
“重感冒。”
或“灰指甲”、“雀盲眼”等等。
一个小伙问叶子管啥——怪哉,一人上树,众人即知其叶必治某病,如无此病,皆放心而去。——我答:痛经。
查医学文献,知银杏药效在于解除老年人记忆障碍。信息通过人的神经轴突(neurons)交叠传输,其导体为两种化学物质dopamine(多巴胺)和noradrenaline(去甲肾上腺素),记忆障碍意味着dopamine分泌减少,银杏叶能够刺激它的分泌量。同时,银杏可以扩大和松弛静动脉,并防止血凝块形成。
科学之力,已抵消我攀树的小小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