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根带丝线的针穿过甲虫的身体,然后把线系在手指上,这是我幼时的宝石戒指。
甲虫是瓢虫,我们叫“花大姐”。它傻傻地飞,很慢,然后落在纱窗、扫院子的竹帚和向日葵的叶子上,缓缓爬行。
瓢虫爬得这么缓慢,竟然会飞?我们十分不理解。鸟飞得快走得也很快。慢就是笨。瓢虫无疑笨。有一次,它落在我的鼻子上,还有比这还笨的降落吗?
而它被赋予戒指的意义后,变得高级一些。我戴着这枚戒指去游泳。
“花大姐。”有人指着我的手说。
我把手指弯一弯,瓢虫还在。
“这咋回事儿呀?”这家伙俯过身来要看,被我挡住了。
“我给它用了定身法。”我告诉他,“一会儿给你也用。”
他们嘻嘻笑着,表示不信。但花大姐始终趴在我的手指上。我戴着它潜泳。它可能从来没到游泳池来过,这里充满漂白粉的气味。雨水被阳光晒热了之后,在水泥地上结成绿苔,光滑无比。更衣室里走动着裸体的人,他们在喷头冰冷的水流中发抖,以至穿不上衣服。我在水下睁开眼睛,看我的戒指还在。瓢虫看到了水底世界,阳光照不进来,绿蒙蒙地混沌。我们常在三米深处玩摸五分钱的游戏。有一次,小瑞用防水胶把硬币粘在了池底,我们谁也没捞上来。后来,换水之后,一个外院的小孩见了,说“钱”,扑通扎进水里。我们在岸上暗笑,看他手舞足蹈地抠钱。要是钱多,最好在池底粘二十个,人们会疯了一样钻进水里,再钻出。
我的戒指不知什么时候丢失了,但不想再做另一枚。赤脚医生曾用针从我的太阳穴扎进去,不知扎了多深;在另一太阳穴又扎一根,说治风湿。那滋味瓢虫已经尝到了。也许它带着丝线飞走了,对同伴炫耀:这是我的拿破仑绶带。
瓢虫是昆虫中最像坦克的,圆滚滚地前进;又像一粒小红豆被切成了两半。翻过来看,剖面上竟然长着爪子。瓢虫的壳光洁闪亮,橙色带点黑点,这几乎就是一颗宝石,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想——在锦缎的盒子里,放着这样一粒橙色带黑点儿的宝石,一点瑕疵都没有。灯光更加明亮,贵妇人用放大镜仔细观看。
我正在窗台冥想的时候,宝石轻浮地飞走了。当时,我准备的台词还有:
——开价吧,夫人。
——500万法郎。
我矜持地笑了笑,关上宝石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