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我写了一篇东西,揣着,请作家金河斧正。按我本意,这应该是小说。现在想,算不上小说,所以叫东西。
金府当时坐落于赤峰市跃进路上,楼房。我敲门进屋,东西呈金老师。他没找斧子,直接看。我坐在他对面看他看,并出汗。按说,写一篇什么东西请人看,属陋习。看别人看你东西,是陋陋之习。这道理现在才明白,那时不懂。作家写字谋生,盯着字写一本,本来累,再看别人的字,岂不恼人?金河先生涵养深,认真地看我“大作”。另外说,好作家不宜看不高明的作品,降低品位。当年普罗柯菲耶夫和朋友在红场散步,见一醉人坐着拉手风琴,普氏撒腿开跑。朋友问:“你怎么啦?”普罗柯菲耶夫说,手风琴拉得太糟糕,不能听。金河当时“听”我“拉手风琴”,没跑,用手指沾唾沫,一页一页翻“东西”。
刚才提到出汗,每当紧张的时候,我常大量出汗。因为没养成怀揣香帕的习惯,就用手背擦,再在裤子上蹭手,否则汗流到眼睛和脖梗子里。金老师看我一眼,可能想问出汗的原因,但没问。这又使我的汗腺加快了活动。过了一会,他太太进屋,盯上我不撒眼睛。
“哟!你咋出这些汗?”
天下最难回答的可能就是这句话,答不出来。不像问“吃了吗”答“吃了”,“你爸身体咋样”答“挺好”,而出汗……无以言之。
“嗯?”金太仍问。
金先生抬头,看妻子一眼,又看我一眼,算救了我。
汗出差不多了,金老师也把东西读完。他摸出一支烟,用手捏,仰面思谋。过一会,他问:
“你写的浅咖啡色,是紫色吧?”
我回答:“是紫色。”
金河说:“写紫色就挺好。”
后面,金河又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着,脑袋嗡嗡的,因为“浅咖啡色”这个事使我大惭。这是卖弄,是屎壳郎上高速路——冒充212.金河虽无激烈辞色,却让我满脸通红,用吾乡话说,叫“臊够戗”。
金河说出了朴素的重要,这是写作乃至艺术创作的通则,如罗素说“简单而深远,是美的真理”。愚蠢的人才花哨,搞“浅咖啡色”。
去年,我遇到金河先生,和他一道去北京开会。交谈时,我说:“回沈阳请你喝点紫色的玩意儿。”
他没听懂,我没说穿这个典故。虽然金作家极睿智,记忆力极好,却猜不出“紫色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他自语:
“这小子八成请我喝高粱米汤吧?”